彭園園
七歲,我與鄰家男孩打架,被抓得滿臉傷痕。垂著頭回家,她看著我,搖搖頭,嘆息道:“你何時才能長大?”
九歲,我捧著一張滿是紅叉的試卷回家,所有的驕傲碎了一地,我只是哭,隱約聽見電話里她長長的嘆息。
十一歲,暑假,她接我去廣州。我的叛逆期來得早,身上總透著股倔勁兒。所以這短暫的相聚也總要和她爭執(zhí),更多時候,她會悄悄躲開我。
十二歲,學(xué)校組織留守兒童給父母寄信。我草草亂畫幾筆,胡亂寫的幾句我想她回來,卻讓她泣不成聲,連續(xù)念叨幾天要回家看我。這是舅舅告訴我的,她卻從未透露過她的感動,只和我說字有進(jìn)步。
十六歲,寒假,獨(dú)自前往云南,陪她過年。陌生的城市,偌大的南部汽車客運(yùn)站,兩個不識路的人要相遇何其不容易。電話不下十個,找過最顯眼的標(biāo)志,可是半個小時過去,徒勞無功。電話里她的語氣漸漸開始透出氣惱,我也干脆悶著不說話。最后她冒著寒風(fēng)搭摩的繞客運(yùn)站轉(zhuǎn)了幾圈終于找到我,在見到我的那一刻,她的眉頭真的就一下子舒展,語氣也完全沒了電話里的氣惱,只是緊緊抓著我的手,對我扮笑臉。我不知道剛才的她因?yàn)檎也坏轿覂?nèi)心有多么風(fēng)起云涌,但這一刻來自她掌心的溫度,自指尖傳來。
記得我寫給她的那封信一直收在一個帶鎖的抽屜,完好無損。記得前年來時因?yàn)樗龥]帶我去螺絲灣而不高興,其實(shí)我都忘了。然后她本可以直接去麗江辦一件急事,卻選擇留在昆明陪我。后來她太忙就一直沒去,再后來事情耽擱太久就泡湯了,她卻只字不提。記得我只是說青棗好吃,她二話不說就去買。我說新買的靴子穿著腳有點(diǎn)疼,她第二天就去幫我買鞋,分開兩年她都還知道我的鞋子尺碼,而且那雙鞋比任何一雙都要合腳。
她說我剪短發(fā)不好看,太成熟。她喜歡幫我扎高馬尾再系上漂亮的蝴蝶結(jié),喜歡幫我買一系列卡通圖案用品,原因是這樣看起來更像小女孩。聽著這句話時,我只覺得難受。因?yàn)槲颐靼?,她知道我即將成年,即將用漸趨豐滿的羽翼去飛翔,離她遠(yuǎn)去。她難過,只是不說。
回來的前一晚,她和我背對背而睡,能聽見她輕微而有節(jié)奏的呼吸聲,覺得很踏實(shí)。她固執(zhí)地把大部分被子往我這邊挪,她摸我的背說我太瘦,不要挑食。她說一個人回家要小心,青春的愛情很難長久,戀愛會傷害到自己。我說不清心里的感覺,只死咬住嘴唇不說話,靜靜地聽。漸有睡意,只記得迷糊前聽到她說:“丫頭,我累了?!?/p>
是的,她累了,簡短的三個字,卻浸透歲月無情的打磨。七歲時,我曾揚(yáng)起童真的笑臉說要做她的貼心小棉襖,她溫柔地看著我笑。再后來,一次去佛祠,我虔誠合上雙手,默默在心底許愿:“愿她一生平安?!?/p>
這十六年,我愛她,卻從未說過。今天,我終于勇敢地吶喊:“媽媽,我愛你?!?/p>
(編輯/張金余 豆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