憬怡

從2013年的最后兩個月開始到現(xiàn)在，泰國人民又熱熱鬧鬧地上街了。1月中旬開始，“封閉曼谷”行動在曼谷市中心的多個地點進行，臺上慷慨激昂，臺下密密麻麻的民眾不時揮舞國旗，歡呼、吹哨呼應。平時繁忙的市中心馬路如今成了步行街，有人免費發(fā)放食品飲料，有人販售各類集會衍生產(chǎn)品，有人舉著自制的標語牌供他人照相，有人打扮成超人俠客，也有人說說唱唱，泰國獨有的集會文化又一次充分展現(xiàn)。民眾雖在勞其筋骨，卻似乎并未苦其心志，現(xiàn)場氣氛可以用以前的那句話來形容：團結緊張，嚴肅活潑。

一位集會者說，不管結果如何，民眾政治責任感的提升就是勝利。但，平靜的微笑何日能再現(xiàn)微笑之邦民眾的臉上？

泰國這一輪反政府浪潮的起因是，議會通過了英拉內閣提交的赦免法案草案二讀。提交二讀的草案除了想赦免因貪污舞弊、濫用職權被判處兩年徒刑的他信，也悄然把對立陣營的大佬們納入了赦免對象，比如8年前喊響反他信第一嗓的前黃衫軍領導人林明達，被控在2010年紅衫示威清場中造成民眾傷亡的前總理阿披實和前副總理素貼等。然而大佬們卻不想托他信的福，多路民眾也群起抗議。上議院否決赦免案后，抗議本將平息。英拉所在的為泰黨卻又在憲法法院裁決該黨提出的修憲議案違憲后，宣布不接受法院裁決。于是乎，抗議潮再起，把目標提升到推翻英拉政府，清除他信體系，愈演愈烈。

他信無罪歸國試水行動的結果是，發(fā)現(xiàn)原來水比想象的要深。分析人士稱，英拉執(zhí)政進入第三個年頭之時，看似相對平靜的局勢，讓頭腦發(fā)熱的他信邁出了錯誤的一步。2006年軍事政變后的兩次大選，對紅衫軍組織的資助，加上那些桌面之下的種種交易，他信應該已經(jīng)耗資不菲。他甚至不惜把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幺妹推上風口浪尖，卻仍未能在脫罪這件事情上取得實質性的進展。他信有點著急有點窘。

赦免法案的流產(chǎn)，預示著他信，這位泰國最強勢的政治人物，或許正在開始失去對泰國政治的完全掌控力，至少，他未能準確地預計出赦免法案推出后可能出現(xiàn)的這場強風暴。目前來看，他信暫時還只能繼續(xù)思鄉(xiāng)，無罪歸家之路尚遙遠無期，而且很可能，他的這錯誤一步，會讓他永遠地失去翻身的機會。

十多年來，他信一直是這個國家的核心話題。從他1998年組建自己的政黨、2001年即當選總理起，他的出現(xiàn)永遠地改變了泰國的政治生態(tài)，從多黨林立到一黨獨大，從頻繁更替到做滿任期。除了泰國1997年憲法中穩(wěn)固政權條款的助力之外，其民粹政策和企業(yè)行銷式的選舉策略也確實吸引了選民。當年，泰國絕大多數(shù)民眾，包括眾多的各界精英在內，都曾經(jīng)為他信在政界的橫空出世而歡呼。試想，誰還比他有條件成為一個民族英雄式的好總理呢？財才兼具，果斷實干，思維新有遠見，且誓言：我已經(jīng)很富有了，我志愿報國恩，為民做事。他被視為新政的希望所在，人們期待他革除政壇陳年陋習，開創(chuàng)政改清廉新風。大家都相信，億萬富翁不會再貪。

然而，漸漸地，人們開始感到現(xiàn)實和期望與誓言之間相去甚遠。他并未改變泰國數(shù)十年來的錢權政治模式。賄選，政策性貪腐，調動舞弊，安插裙帶，收買監(jiān)督機構，打壓媒體，壓制言論，肅毒行動中造成數(shù)千人未經(jīng)法律程序被鎮(zhèn)壓，在泰南民族問題處理中的不良人權紀錄等等，程度之烈，堪稱歷史之最。他將國有的石油公司改制，導致國有資產(chǎn)流失，油價暴漲。他修改有關外資持有電信公司股權比例的法律，隨即將自己家族電信公司近半的股份出售給新加坡國有淡馬錫公司，包括敏感的衛(wèi)星通訊部分在內，且設法使交易金額高達近20億美元的收益免于繳納任何資本利得稅。這也成為軍人頌提領導的反他信運動的一大助燃劑。

替兄從政的英拉也沿襲了兄長的政策和作派。從政履歷為一張白紙的她被外界稱為牽線木偶，她的第一輛車第一處房“免稅”計劃，特別是政府高價收購稻米計劃 ，被指花國家預算買自家選票。稻米收購計劃的價格高出市價近一倍，實施兩年多來已耗費近150億美元資金。全國米倉不敷使用，出口量銳減。泰國因此失去了保持數(shù)十年的世界第一大米出口國地位。日前，泰國反貪委員會已決定對政府機構在此計劃中偽造政府間大米交易的行為進行調查。泰國東北和北部稻米種植區(qū)的農民有史以來第一次被國家拖欠稻款，憤怒的他們也舉起了反政府的大旗。這兩個地區(qū)一直是他信黨派的基層票倉。

泰國法政大學知名學者Thirayuth Boonmee教授認為，他信體系已經(jīng)開始走下坡路，反復的言而無信已經(jīng)使他們失去了很多支持者。連基層紅衫組織也并未如幾年前一般不遺余力地捍衛(wèi)政府。他將他信的民粹政策稱為“三輪民粹”，各項政策的大頭被當權大人物拿下，肉段則被親信裙帶分食，剩下的殘羹冷炙才到得了草根百姓的手里。而且，此次的政治紛爭中，他信動用了大量的學者、政客、議員、紅衫領導人等等，他需要在今后分大餅的時候對這些功臣予以報答，這將使為泰黨內部的權力結構發(fā)生大變，權力將無法如之前般高度集中。英拉政府未來再安穩(wěn)執(zhí)政幾年的贏面很小。

而兩個多月來，民主黨前副總理素貼領導的反政府民眾們依然活躍在曼谷街頭，他們要求英拉辭職，先改革再選舉，通過改革終結他信體系，停止惡性循環(huán)。他們提出改革選舉制度，革除賄選；堅決清除貪腐，修改法律，使貪腐案件可被無限期追訴；改革警察、公務員制度，重整教育、交通、公共衛(wèi)生等基礎問題。他們拒絕任何協(xié)商和妥協(xié)，但也堅持以和平的方式實現(xiàn)變革，且不希望以政變方式結束目前的政治危機。在他們看來，一人一票的選舉制度是一項基本的民主機制，體現(xiàn)了平等的原則。而他們正在做的，是保護自己和后人的財產(chǎn)和生活免受貪腐的侵害，這也是公民的基本民主權利之一。他們認為，即便是民選政府，也并不意味著政府可以隨心所欲。日趨嚴重的貪腐行為已經(jīng)影響到了他們作為納稅人的基本權益和國家利益，他們有權抗爭。

對于這場政治危機將把泰國帶向何處，各方人士有著不同的推測?？偨Y一下的話，一種可能就是，大多數(shù)泰國民眾并不在乎貪腐這件事，為泰黨和英拉政府不但可撐到2月2日的大選日，還很有可能再次唯他獨大，權力包圓，全方位邁入他信體系，真正的政治改革將不可能產(chǎn)生。

也可能會產(chǎn)生大的變革。當然不是像法國大革命一樣依靠武力去變革權力、制度、思想的民眾大革命，那會有很大的流血犧牲。這在泰國幾乎是不可能發(fā)生的，因為泰國的軍隊是對國王絕對忠誠的軍隊，泰國社會也不喜歡暴力沖突。

而一種新型的變革方式，即“和平變革”則有可能應運而生。這需要包括工人、農民、學者、公務員、軍人等社會各階層在內的民眾共同發(fā)聲力主改革，打破問題鏈。有泰國政治學者指出，就像很多國家的此類變革一樣，這雖然不一定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主張，但確是為了實現(xiàn)真正的民主，這和大多數(shù)人的民主變革擁有同樣的目的。

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軍人政變，成立軍人或某些團體領導的政府，再制定新的憲法。這是一種不是辦法的辦法，并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此次危機中，軍方領導人已多次表示不會政變，而反對派也聲明，不希望發(fā)生政變，而更希望看到民眾力量帶來的變革。當然，不政變并不意味著軍人就是甩手派。2008年前總理頌猜·翁沙瓦遭遇民眾反對時，當時的陸軍司令就曾發(fā)聲請頌猜辭職，被稱為“屏幕上的政變”。

然而，打破腐壞的結構重建新的根基并非易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即便哪天民主黨等力量重新上臺，也不代表泰國反他信一派取得了完勝。改革綱領易列，實施維艱。細節(jié)這個魔鬼很可能使反對派中的不同團體出現(xiàn)分歧和沖突，需要很多不計私利的“看家犬”去監(jiān)督改革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