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磊

青年簡史

一定有足夠多的悲喜

讓我們痛哭。余生遠未收場

還會把憤怒、諂媚……

和自省，納入一個人劇場的

表演。是生活的屈辱

吞噬掉榮耀，每天都要注入

麻醉劑，才能狂歡。如果

把修辭剔除，漫長的時間里

淚水分泌出礦石，要用

怎樣的語言，方可觸摸坦途

你見到患者被誆騙，在白紙上

領取死亡；政客昏睡于圓桌

玷污你勾勒的圖景。他們——

以為權力是永恒的尤物

豢養(yǎng)在不可逾越一步的雷池

而我們每天總是承受沮喪

眼見悲劇瓦解了存在的哲學

也無力抗衡。那些高傲的人

與詞語媾合并講授

尊嚴內部詩意般的結構，似乎

你再次觸摸到革命的底褲

但它仍只是嬰兒。你與之為伍

這樣的真理，已經把你

喂養(yǎng)得像一只成年寵物

但為何不見枷鎖，不見馭者

頒發(fā)的最佳榮譽？難道是

動物界戲耍的偽裝？是植物

應對季節(jié)無辜的吹捧？

多么可恥啊！在異鄉(xiāng)讀到

自己寫下的降書。你呀

不再有詩人對命運的狂想

與炙熱。暮色將一根根

軟骨頭包裹，仿佛是

領回一群被寬恕的孩子

你走在其間，尷尬的秩序使

身影短縮，陷入年齡的泥潭

日常簡史

祖國三月初春，我的日子

緩流如常，每天沉默地擦拭

戶籍扉頁的燙金字，它是

我活在黔地唯一的認證——

做的夢太多，憤慨之事

就愈少，憐憫當然也再遞減

正好為一個詩人的冷眼和焦躁

找到解脫之詞。大多數時刻

粉飾是無用的，詩句是丑陋的

生活是荒謬的，當一名詩人

百無一用是可恥的。無聊的夜晚

紀錄片重播國家博物館的擴建

與未來，這貌似邊緣的事件

實際是犬儒者意淫的輝煌——

我當街臭罵過君子，我自愿

做一名有尊嚴的小人。有朋

自遠方來，樂而濁酒兩杯

不悅則廢話全無，拍屁股走人

說起：“人禍永遠大于天災。”

我僅深信這條真理，不再恨書

到用時方覺少，因為它澄清不了

現實的謎團——。為何暴徒

提刀橫行于市井？愛神卻

視而不見。為何你每一次都

被代表，劊子手仍將白骨

搪塞給新聞？今天我避開仁愛

明天還是會中之乎者也的彈

這平常的一天，憂憤過后是無辜

甚至無辜也不能避免死亡

人不過是死神點燃的一束煙花

失蹤于夜的漩渦，那么只有

懷念舊愛了，盡管也不太安全

但這樣可以讓我重新學習一遍

愛上新歡，或者重回黑暗

孟什維克簡史

烏鴉飛進幕布后方幽深的

陣地。這沒有什么可憂傷的

像是一個老戰(zhàn)友正在逃亡

雨露的暗號，如沖鋒號子

拂過刀刃，這是少數人妥協(xié)的

命運，在理想主義的體內

子彈剖開他淚水燃燒的余溫

用梅花來熬粥吧！用地圖

給虛擬的家園分配土地

種植一面旗幟。在壁壘的

回音里，它試圖解讀出

不祥寓言的合法性，而反面的

吉祥物，讓我們再一次

身陷偶像的溫床。有時候在

舞臺上無計可施時，它只能

依靠飲福爾馬林止渴——

沒有救世主能賜予愛情，宣言

是火爐里議會傾斜的黃昏

那么要享受勝利的生活，是不是

得在途中成為俘虜的模范？

如今天欲雨，烏云暗黑的觸須

為共和題詞：“白黑渾休問

且作人間時世妝?！彼囊饬x

在觀眾過度崇拜的躁動中

被拔去明亮而尖銳的羽毛

小丑進化簡史

所有的直立行走，看上去

都略顯高貴。在叢林中

我見到卸妝的獅子，抱著

獎賞回到領地。松鼠向夜鶯

借來歌喉為松果的新房獻媚

風景假如不能獨好，護林人

便差遣老虎穿衣，去巡視——

他高大地行走在我們之間

卻不曾用手觸摸荊棘

他告訴我：“蜜蜂的刺

刺猬的刺，都是武器……”

直立便于遠慮與深謀——

俯可觀螻蟻為乞食整日奔走

仰可望蒼鷹高空泄糞

他介于兩者之間，邁著大自然

恩寵的步伐，用人類的語言

傳播相關法則。智慧從來就是

死亡的果實。他踩著爬行動物

的骸骨，站在我們面前

說出每一天的風險——

自嘲是必要的，可以圓場

打諢是必備的，可以助興

如果遇到獵手要學會低頭

摘葉障目，方能逃脫尷尬endprint

作為一名在場觀察者，我似乎

模仿著這一切，以便日后

也能替他巡山，尤其是

他站著揮手說話的那一瞬

并不在所見物種范疇

歡呼隊伍中，一頭鹿對馬說

“進化時代的鐵鏈，穿進你的

鼻孔，但我們活得并不丑陋”

虛無抒情簡史

讓我們記住一些動物：獅子、馴鹿、老虎

鷹隼和金槍魚，以及它們的新天敵：犬儒

讓我們重讀一些陳詞：理想、尊嚴、愛情

革命和反叛者，它們共同的聲母已被刪除

讓我們愛上一些植物：甘草、黃連、芍藥

和飛翔中的蒲公英，在患者的自然界生長

我們一定還有更多的懸疑需要追問：人民

在謊言的推土機下，為獲得一粒礦石歡欣

而天下的寒士，正添磚加瓦，以為建高樓

便可庇護雪藏已久的真理，但那是墻體的

玻璃折射的幻象。我在紙上涂鴉：讓獅子

潛水統(tǒng)治海域，但他已經年邁，還好馴鹿

不會鳴叫。食物鏈上的銹跡是固有的心悸

與虎謀皮不如讓鷹隼，煉制一顆速效藥丸

或者按照物極必反的教條將波濤歸還大海

那么犬儒會是誰？無端對蒲公英吶喊——

“你的虛無主義種子，不能撒野于殿堂的

沃土。除了向外彎曲的鐵制柵欄，沒有人

知道，芍藥年年為我而開?！边@都是制度

下的禁忌。我剛學得幾句口語：寡人有疾

憂思世患；寡人好色，路遇美女目不斜視

寡人吟得幾首小詩沾沾自喜，也自罰三杯

逢人便吹毛求疵，說往昔寫詩如靈光閃電

萬馬奔騰。而今讀書百篇盡是些奇技淫巧

為調整抒情結構，吾夜不能寐仿佛給黃連

去皮，味苦且只能自娛?，F實找不到一點

革命影子，他們在風暴中，百無一用久矣

旅館簡史

繞過一地合歡，雕木花窗在庭院的

清冷里絢爛而妖嬈。雨中的樹枝下

一個來自異鄉(xiāng)的書生，在此小憩

獨飲青梅。蓑衣的芒刺，挑開詞語

內部的幽簾，他愛過遠方的一抹紅唇

但現在，所有的英雄可能已經死去

身后不確定的世界，會是怎樣的江湖

又如何去書寫出新鮮的意義——

在罷黜的典籍中，娘子和妓女

使他深陷一川煙雨，要不要再將

朝貢的小令切開，獻給新寵？如此

茫茫的原野，霞光注入身影，才能走過

生命里屈辱的一小截。那會是什么

竊取別處沉重的肉體讓我們獲得重生

寂寥時，雨滴聲一夜東流退到舊時光里

我身騎白馬裹素衣，不遠千里來到雪中

看你毀掉的風流。夜色似錦漸濃，閣樓

隱匿在清脆的霧里，有低吟的猛虎聲

來自你船頭臨風鼓琴，亦曾是我高居廟堂

攬月而賦的新曲。相見且甚歡，而愁緒

一定會再次漫過憑欄，青絲多遺恨

華發(fā)又辜負豪情。如果可以去愛這新世界

你一定不會選擇等到暮年的平庸和怯懦

然而悠遠的河山，活在塵世的每一次喟嘆

都是寓意退避和妥協(xié)。像此刻依窗把盞

那把刻刀，正逼向木紋的柔軟處

我和你只能強顏談笑，說薄如春衫的命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