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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初中(外一篇)

        2014-09-03 19:23:52祁玉江
        延安文學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母親

        祁玉江

        1971年,是我求學路上,甚至人生旅途當中值得永遠紀念的年份。這年秋季,13歲的我第一次遠離家門,來到20華里外的桑塔中學上學。這標志著我的求學生涯已經(jīng)正式上道。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家中特別是母親,更加重視起我的學習來,不惜一切,供我上學。

        桑塔中學,是一所七年制公辦學校,共設立一至七年級7個班,大約有一百五六十名學生吧,有教師十一二名。我們六年級共有30名同學,來自附近的李家洼、桑塔、方家河、高新莊4個大隊、30多個自然村。其中我們高新莊大隊4名,那就是郭鼎財、白云清、高占軍和我。由于第一次遠離家門讀書,而且要過寄宿集體生活,多少顯得有些生疏、害怕。好在七年級有我們大隊的高興平、高巨才、左鴻東、白云尚、白云聚幾名學長的呵護、照顧,才使得我們很快熟悉了這里的一切。

        初中的課程,要比小學多得多,內(nèi)容較為復雜。尤其是數(shù)學,以及后來開設的化學、物理課,常常令我頭疼;就連政治課,也枯燥乏味,非得死記硬背不可,不然是永遠學不好的。

        由于我們大隊幾名同學小學就學得不好,基礎(chǔ)差,上課又不認真聽講,致使成績很長一段時間上不去。尤其是數(shù)學,基本處于后位狀態(tài)。為此,常常受到老師的批評。記得有一次上數(shù)學課,數(shù)學老師薛巨才先叫一個叫楊愛軍的同學到黑板前演算一道數(shù)學題,楊愛軍磨蹭了老半天,就是演算不出來。薛老師讓楊愛軍同學下去后,又將我叫起,讓我上到黑板前演算。我的腦子“嗡”的一下,心里慌亂極了。因為,我壓根就不會演算這道題,上去必然會出丑的。但不上去又不行,老師的命令豈敢違抗?于是,我打腫臉充胖子,硬著頭皮走上前去,裝模作樣地開始演算,好長時間了還沒有演算出來。薛巨才老師早就看出了我不會演算這道題,便喝令我下去,站在教室門口“亮相”。然后,薛老師繼續(xù)上課,同學們響應著老師的口令,一問一答,配合得非常默契。而我卻獨自一人站在教室門口的太陽底下“亮著相”。不知是害怕羞愧,還是太陽炙烤,我的頭上冒著熱汗,腦子里一片空白,且又雜亂無章,不知想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這節(jié)課是怎么下來的,也不知道老師究竟講了些什么??傊?,我非常羞愧和怨恨。羞愧的是自己這么無能,竟然連這么簡單的代數(shù)題都演算不出來,不僅無顏以對老師和同學,更是無顏面對含辛茹苦的父母。怨恨的是,你薛老師偏心眼,就是因為你與楊愛軍有親戚關(guān)系,他演算不出來,你不但不批評,而且還讓他返回座位;而我,你不僅當著同學們的面嚴厲地進行了批評,而且還罰我站在教室門口“亮相”曬太陽。這太不公平了!

        下課后,同學們都一窩蜂似的跑出教室玩耍去了。而我既沒有玩耍,也沒有掉淚,心里憋著一股怨恨和不服輸?shù)臍?,默默地回到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打開數(shù)學課本,拿出練習本,從頭到尾,一邊琢磨著試題,一邊一道道認真地演算起來。不會了,就看練習題;演算不下去,就反復思考、推敲?!爸灰泻阈模F棒也能磨成針。”我就不相信,看你薛老師還能夠考住我不?

        就這樣,我憋著一股勁,從下午到晚上做了很多道數(shù)學題,感到自己思路開闊了許多,頭腦也清晰了許多,筆下演算的技巧也熟練了許多。

        第二天上數(shù)學課的時候,果然薛老師又叫我上到黑板前演算試題了。我鎮(zhèn)定地走上前去,順著步驟,沒費多少工夫就演算出來了。薛老師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盯著盯著,我明顯地感覺到他驚呆了。忽然,他似乎靈機一動,竟然錯誤地斷定我演算出的這道題屬偶然機會,換句話說至少此刻他還不相信我的能力。就這樣,他又順手給我出了第二道題,讓我演算。沒想到,我同樣很順利地演算出來了。頓時,教室里想起了熱烈的掌聲,薛老師臉上也露出了滿意而欣慰的笑容,并當場表揚鼓勵了我?guī)拙?,讓我返回座位?/p>

        這件事極大地鼓舞和堅定了我學習的信心。不僅增強了數(shù)學課的學習,而且其他課程也并不放松。就這樣,我的學習成績一步一步提高,在班上一舉躍居到中上等行列。

        饑餓是那個年代人們的最大愁腸和困惑,似乎是永遠說不完講不盡的話題。不知為什么,在我的記憶中,陜北地區(qū)好像從來沒有風調(diào)雨順過,不是天旱就是雨澇,要不必定會遭受冰雹的襲擊?!笆昃藕怠北闶钱敃r的真實寫照。整個春天,甚至到了五黃六月,依然點雨未滴,土地干得裂了縫,山道上的黃土足有半尺厚,水井干涸,山谷間的涓涓小溪也早已斷流,人畜飲水成了當務之急,農(nóng)民們不得不下溝、進澗,“挖地三尺”,到處找水吃;山野里,草木枯瘦,光禿禿的,沒有一點生機,牛、驢、羊等家畜,皮毛干澀,骨瘦如柴,恨不得把整個頭伸在地里,貪婪地尋覓和啃吃著那一點點可供食用的青草;那些莊稼人望云欲穿,盼雨心切,唉聲嘆氣!唉,該想的辦法,包括“抬樓子”祈雨許愿都做了,可還是連一點下雨的兆頭都沒有。芒種過去了,已馬上到了夏至,莊稼還沒有入種,這可怎么辦呢?看來老天爺要殺人了,今年遭年饉已成定局,還有什么心思去干活呢?要不,整個一個春天甚至入夏還都好好的,風調(diào)雨順??墒?,入伏后大旱便接踵而至,連續(xù)十余天,甚至二三十天,天氣晴朗,烈日當空,沒有一絲風吹,太陽像固定似的,炙烤著大地。綠油油的莊稼,蔫頭耷耳,繼而便擰起了“繩繩”,不幾日就干枯死了。本來是一個豐收的年景,卻一下子遭了年饉,莊稼人大半年的心血白費了。更重要的是一大家子人在接下來的一年中吃什么、喝什么?牲畜過冬度春的草料、來年的籽種如何解決?農(nóng)民們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眼巴巴地望著這凄涼的大地,干著急,沒辦法。代之而來的,只能是食野菜、吃糠皮、賣牲畜,甚至“走南路”,或走親訪友“托嘴”,或四處流浪乞討,以度饑荒,維持生計。對此,我親眼目睹過一群群牛羊、驢騾從村前經(jīng)過,轉(zhuǎn)往“南路”放牧;討吃的人們一個個從門前走過,打發(fā)了一個,又來了一個,看那乞求可憐的模樣,真讓人心酸掉淚;那些十七八歲的姑娘們,再也忍受不了這苦焦的日子,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個嫁到了渭北、關(guān)中等地,為的是能吃上一個玉米面饃,討一條活命。唉,這是一個多么令人煎熬、令人困頓、令人刻骨銘心的年代呀!endprint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學校師生們的生活就可想而知了。

        平心而論,那時學校對教育教學工作抓得還是挺緊的。原因是,有一個要求非常嚴格、治學非常嚴謹?shù)暮眯iL南志君,以及一批教書十分認真的好教師。例如楊培著、薛巨才、曹清貴、曹清義、任茂元、景鳳川……他們不圖享受,更不圖名利,一心撲在教育教學工作上,的確使我們受益終身。如果說我們這些山溝溝里的窮孩子日后有所進步有所成就的話,與他們的功績是分不開的。

        學校不論是春夏還是秋冬,早晨上課上得早,下午放學放得遲?!芭茉睢憋@然是趕不上課時的,所以只得“上灶”。這下就給我們帶來了不少麻煩。首要的問題是家中拿不出“上灶”的口糧來。但是為了不荒廢我的學業(yè),資助我把應該讀的書讀完,我那可憐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們硬是省吃儉用,將節(jié)省下的一點口糧,諸如小米、紅高粱、洋芋等,用于我交納“上灶”的口糧。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每次家中做飯,母親必定會在將要下鍋的米糧中抓出一把來,放到另一口空缸里,天長日久,便會魔術(shù)般地變出一缸米來。由于鍋里下得米糧少,半大鍋飯,稀得能照出人影子。母親就不斷地往鍋里撒苦菜,讓飯變得稠一些。飯做好后,先將稠一些的舀在瓷罐里,送給山里受苦人(勞動的人)先吃,并且盡量讓吃好一些,以便讓其保持一個好的體力去勞作;剩下的飯才輪到家里的、上學的活輕一些的人食用。正在長身體的小小的我們,飯量普遍較重,半大鍋稀飯,你一勺我一碗,三下五除二就要吃光了??纱藭r,母親還沒有端碗。也許是上學上得早,多識了幾個字,多少還能懂得一些道理規(guī)矩,看開一些眉高眼低,每次吃飯,我總是最后一個端碗,吃個半飽就佯裝吃飽了,示意讓母親再不要磨蹭了,趕快端碗吃飯。同時,早就掌了勺子,名義上為大家“服務”,而實際是照看著讓兄弟姐妹們吃均勻,誰都不能“大吃大喝”,搶占便宜。

        寫在這里,不得不提及一件很重要的事件。

        在那個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政治掛帥年代里,由于思想教育深入人心,社會治安、社會風氣還是很好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便是當年的真實寫照;殺人放火、偷盜搶劫的事很少發(fā)生,偶爾發(fā)生一件,會震動山鄉(xiāng)乃至全縣的。但是,這“偶爾”便也神不知、鬼不覺地降臨在我家頭上了。

        我家住的是一家莊,2孔土窯洞和幾孔小偏窯是父母年輕時出24石小米,從舉家南下的我的三姑家買來的。正窯作為人居住的地方,偏窯作了倉窯(放糧食的)和牲畜圈舍。那時,我們姊妹們年齡還小,父母整日勞作,疲憊不堪,晚飯后便倒頭熟睡了。為了安全,專門喂了一條大花狗。那狗異常兇猛,聽覺十分靈敏,看門看得很牢,一旦聞得風吹草動,半睡半醒的它便會一躍而起,箭一般向有響動的方向躥去。見了生人,更不會放過,曾咬傷過不少路人,害得母親常常提上雞蛋給人家賠禮道歉!為此,路過我家的人,總要避開花狗,繞道而行;即使來我家做客的,遠遠地便打了招呼,要主家早早將狗擋住,方才上了鹼畔??墒牵谝粋€月黑風高的夜晚,不知為什么,沒有一點響動,也沒有狗叫,一個盜賊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了我家的倉窯,挖了三斗白豆。這可是我家的命根子呀,使本來就少得可憐的糧食,更難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第二天母親起床準備做飯時,突然發(fā)現(xiàn)倉窯的糧食被偷,一下子傻了眼,癱坐在地上。當她瘋瘋癲癲叫回出山的父親、大哥查訪時,那遠去的一行腳印早已被過往的村人破壞得不成樣子,成了典型的“無頭案”。氣得母親將那大花狗狠狠地打了一頓。

        那時,盡管我家光景不好,吃喝緊缺,但擁有一副菩薩心腸的母親,從來不嫌棄窮人,竭盡所能從口里省出少許糧食去接濟更困難的親屬和鄰里鄰居。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時候,討吃的人很多,除了陜北地區(qū)橫山、榆林和當?shù)氐囊酝?,也有安徽、河南人。只要有討吃的上門,遇到飯時,母親就給舀一碗飯吃;錯過飯時,就給打發(fā)一點小米或糠面,總不讓他們空手而去。有時,天黑了,母親就讓那些討吃人在我家歇腳。用母親的話說:“誰也有個三災六難,出門人小三輩,哪有背鍋背炕的?”

        在這種艱難困苦的情況下,母親還是將一大家子人省吃儉用下的口糧,拿出一部分為我交了口糧,供我“起灶”上學。

        學校每天兩頓飯,全是紅高粱加小米飯,有時在飯里再煮一些洋芋。每頓,飯稀時,還能吃到兩鐵勺到兩鐵勺半;飯稠時,只能吃到一鐵勺半。我們這些十三四歲、十四五歲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量大,消化快,這點飯食哪能滿足?整日餓得昏頭轉(zhuǎn)向,無精打采。夜晚更是餓得難以入眠,常常用鹽開水充饑,哪有心思和精力去學習呢?于是,昏倒在地的,貪污口糧的,偷吃東西的,輟學回家的,“跑灶”上學的,比比皆是。好在,意志堅強的我,硬是苦撐著,沒有發(fā)生類似情況。

        由于年齡小,再加之饑餓,十分想家、戀家,常常盼望禮拜六的到來。每逢星期六,一顆迫切回家的心早就亂了。一大早起來,就收拾好書包準備回家。因為回家,能夠看到久違的家鄉(xiāng)容貌,見到久別的親人,還能夠有幾頓飽飯吃,哪有不高興的呢?上課時,焦躁不安,一節(jié)課甚至一分鐘竟是那樣漫長。此時此刻,我真正是感受到了“一日三秋”、“度日如年”的滋味。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因為路遠,害怕天黑趕不回去,便早早向老師告假。有時,老師還可憐、通融一下,便順利地準假了,有時,假是很難請的,說什么,老師就是不批準,那是多么地灰心喪氣呀,焦急、埋怨、悲傷、失落等情緒交織在一起,攪得人焦躁不安,無處宣泄,直等到所有的課程包括自習課全部上完之后,才能夠如愿以償!

        星期六放學回家,下午在學校是不吃飯的,直到趕回家中后,才能夠吃到晚飯。一路上,可以說是既興奮又痛苦。興奮的是馬上就要回到家中,見到久別的親人,與家人團聚,還有幾頓飽飯吃;痛苦的是上午吃的那兩勺小米、高粱稀飯早已消耗盡了,且途中還要翻越兩座大山,沒有一定的毅力是很難趕天黑回到家中的。春天、夏日、冬季山野里基本沒有可供采食的東西,只有秋季才有諸如瓜果、蘿卜、蔓菁等蔬菜和杜梨、酸棗等之類的野果,可供采摘食用。此外,那些即將成熟的玉米、洋芋、豆子,順手牽羊,掰拔一些,通過火燒,半生半熟就可以勉強食用,多少還能填充一些肚子,減輕饑餓,增加一點體力。但真正能夠采摘到瓜菜野果卻又很難,原因是田野都有勞作的人們,很難有機會下手。至于燒玉米、洋芋、豆子吃,就更不容易了:一是既沒有火柴,又很難拾到干柴;二是一旦點著了火,冒起來的柴煙必定會被人發(fā)現(xiàn),不要問,對方便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不出一刻鐘工夫有人就會站到你的面前,逮了個正著,馬上會給你扣上一頂“賊娃子”的帽子,輕則狠狠地將你教訓一頓,重則還要給家長和學校反映,那后果將不堪設想。endprint

        當翻過第一座大山的時候,基本上已是饑腸轆轆了,兩眼冒著金星,渾身大汗淋漓,嘴巴和喉嚨沒有一點唾液,饑渴難忍,兩條腿發(fā)軟打顫,每邁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還好,山溝里正流淌著涓涓溪水,我便不顧一切地俯下身,幾乎將整個臉龐貼在水面上,“咕嚕咕?!钡睾壬弦魂囎?,直喝得干癟的肚子圓鼓鼓的,這才爬了起來,感覺似乎不怎么饑渴了,兩腿也好像硬朗了許多。于是,隨便在地上拾了柴棍,重新振作精神,拄著棍子,邁開步子,準備向第二座大山?jīng)_刺。有時,遇到地里沒人,喝完水便會東張西望一會,斷定四周沒有人后,會立即貓下腰,邁開碎步,瞅準小河邊那一塊蘿卜地,就像鯊魚捕捉河邊的食物一樣,“嗖”地沖上前去,很快拔起一兩個蘿卜,迅速返回路上,抱在胸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xù)前行。直到遠離了那塊蘿卜地、看不見后邊來人,聽不見吶喊聲后,便顧不得在小河里將蘿卜上帶的泥土洗掉,而是順手將蘿卜葉子揪了下來,很快將蘿卜上的泥土胡亂地擦掉,管它凈不凈,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那家伙真帶勁啊,吃起來是那樣脆甜,既充饑又解渴,給翻越第二座大山增添了不少氣力。不一會兒,我便沿著蜿蜒的羊腸小道登山了山巔。如果運氣不好,采食不到蘿卜之類的蔬菜野果,只能強打精神,靠著那滿肚子冷水,也會漸漸爬上山巔的。不過,待爬上山巔后,早已筋疲力盡,便會一頭倒在黃土地上,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閉上眼睛,稍許休整一下。路上很少有行人,山里一片靜寂,微風輕輕從耳旁掠過,夕陽的余暉傾灑在臉龐上,是那么的溫馨、愜意。這種田園式的生活,雖然困苦,但也顯得很是浪漫。往往躺一會兒,體力便會很快得到恢復。一想到馬上就要回家了,就會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打起精神,沿著那熟悉的山道,興奮地向家中趕去。但也有時候,被那輕拂的微風、柔和的陽光帶進了夢鄉(xiāng)。一覺醒來后,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

        翻過兩座大山,距家中還有一段六、七華里的山路。不過,這一段山路,再不是大起大落的山道,而是起伏不大、基本還算平坦筆直的山路了。更重要的是,能夠看到村子的模樣了。是的,你看那家中的腦畔梁上那一前一后的龍王廟和風水樹,還有那山場上堆的谷草堆、麥草堆和遠遠的山路上移動的村人、牛驢……

        再沒有比這一刻興奮的了。啊,家鄉(xiāng);啊,我熟悉而陌生的山梁村道;啊,我親愛的龍王廟、風水樹;啊,我敬愛的父親、母親和我最親最親的親人們,出遠門的我回來了!頓時,兩行滾燙的熱淚便會順著雙頰流了下來。

        接下來,心會“怦怦”地直跳,周身充滿了力量,腳底像生了風似的,由快步變成了小跑,最后竟然由小跑變成了大跑、快跑,恨不得插翅飛回家中,投身到母親溫暖的懷抱。

        周末在家的時間是短暫的。一下子就到了星期天的下午,返校的時間又到了??晌矣彩悄ゲ渲?,遲遲不愿動身。母親一遍遍催促著,直到太陽爬上了半山,我才很不情愿地背起母親打點的口糧米,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家中,慢騰騰地趕往學校。

        當我爬上家中對面蜿蜒的羊腸小道,來到村子大路口的時候,我看見我親愛的母親仍然站在家中的院子里,手搭前額還在望著我呢!此時此刻,我是一步也邁不動了。呆若木雞地立在路口,目不轉(zhuǎn)睛地瞅著母親,生怕他老人家的身影從我的視線中消失。瞅著瞅著,我的視線漸漸模糊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村子的。好像是順著眼前的山路瘋瘋癲癲向前趕去。穿過了筆直的山道,越過了幾個崾峴,爬上了一道斜坡,就要下山了。這是從學校返回家中和家中趕往學校最心動的地方。因為站在這個地方就能夠清晰地望見村子的輪廓和那些熟悉的事物。當然,令人心動的,前者是激動、是興奮;后者,顯然是傷心,是痛苦。因為,我知道一回頭,我親愛的村子,我熟悉的事物,頃刻便會從視野中消失,仿佛再也看不到它的可親可愛的“容顏”。我是多么不愿意掉頭跑下山呀!多少次,我駐足在這里,聚精會神,一動也不動,默默地望著家鄉(xiāng),痛心疾首,有時竟然會嚎啕大哭,淚流滿面!我親愛的故鄉(xiāng)呀,我親愛的父親、母親和親人們,我?guī)讜r才能夠再與你們團聚呢?

        夜幕降臨了,家鄉(xiāng)村子的輪廓和那些熟悉的事物漸漸模糊了,我這才狠下心,扭過頭,發(fā)瘋似的跑下山梁,下到谷底,奮力再攀登第二座大山。當我返回學校時,早已亮起了燈火。

        為了多在家中呆一些時間,有時星期天下午硬是不去返校,在家中再過上一夜,于第二天早晨返回學校。

        學校早晨上課上得早,要趕上上課的時間,徒步20華里山路,不早早動身,顯然是不可能的。這就苦了我,尤其是苦了母親,害的我們母子倆整夜睡不踏實。

        那時,偏遠山鄉(xiāng)十分落后,既不通電,也沒有鐘表,計時往往以日月星辰移動的位置和雞鳴來判斷。夜里,為不耽擱我早晨起床,母親催我快睡,而她自己卻不睡,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為我縫補衣衫和鞋襪。我一次又一次醒來,母親依然沒有睡,雙腿盤坐在炕頭上,眼睛瞇成一條線,在昏暗的油燈下,神情專注地繼續(xù)做著針線?!按饶甘种芯€,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此時此刻,我忽然想起了唐代詩人孟郊的這首詩。眼前的情景與孟郊詩中的意境是多么相似呀!我的心猶如跳動的火苗,不停地上下亂竄,久久難以平靜。透過微弱的燈光,我突然發(fā)現(xiàn)母親的額頭又多了幾道皺痕,兩只眼角噙著淚珠,頭發(fā)也花白了許多。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淚水奪眶而出。為不引起母親傷感,我即刻用被子蒙了頭,使勁地咬住下唇,硬是不哭出聲來,將苦澀的淚水吞入肚下。母親似乎感覺到我睡得不實,用手輕輕地掩了掩我的被角,示意我安心地入睡。

        雞已經(jīng)開始叫頭遍了,我從睡夢中醒來。此時,母親正在忙著給我做飯。灶膛里呼呼地竄著火苗,大鍋里冒騰著熱氣,窯洞里暖烘烘的,母親踮著小腳在鍋灶前走來走去。再看看炕頭,母親的被子壓根就沒動。眼前的一切告訴我,母親整夜未眠。母親見我醒來,便親切地說:“再睡一會兒,時間還早呢!等飯熟了,我會叫你起床的?!?/p>

        早飯是什么呢?窮人家哪有那么多好吃的?可母親總是竭盡所能給我做一些諸如煮玉米、蒸南瓜、小米和飯等之類我愛吃的飯食。為了怕我路上和學校里受餓,母親還特意烙了幾張紅高粱面餅子,煮了幾顆雞蛋,讓我?guī)?。endprint

        吃完早飯,雞已開始叫第二遍了??商爝€沒有亮。我向來膽小,白天路過墳墓、廟宇,甚至爛窯,心里十分害怕,不敢正視一眼。能避盡量繞道避開,實在避不開時,便會掩面快速跑過,生怕那些孤魂野鬼纏著。至于晚上那就更不敢上路了。你想想,窮山僻壤本來就村子稀落、人口稀少,路上行人更少,在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晚,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行走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山道上,山野里不時傳來狐貍、貓頭鷹等野物的怪叫聲,周圍地畔、岔道或莊稼地里冷不防會躥出一條野狗、野兔、黃鼠狼之類的動物或一個流浪漢來,嚇得人丟魂喪魄,頭發(fā)緊繃,身子發(fā)酥,出一身冷汗,前不敢前,后不能退,只好癱軟在地,六神無主,束手無策。即使硬著頭皮朝前走,總是下意識地感到身后跟著什么似的,促使你每走一步必須向后張望。斷定什么都沒有時,這才放心地大膽地繼續(xù)朝前走去??墒遣恢獮槭裁蠢鲜遣环判模€是要不停地后望。那種感覺與做賊或路過“鬼門關(guān)”沒什么兩樣。

        母親知道我膽小,就在我動身要走時,她老人家就提了馬燈,拄著棍子,踮起小腳,送我出了家門,出了院子,下了鹼畔,趟過小河,繞上彎彎的山道,一直向山巔爬去。一路上,我在前,母親在后。母親盡說些“爭光爭氣,好好念書,不小偷小摸,在校注意安全……”之類祝福和鼓勵的話。我不停地點著頭響應著。盡管母親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生怕我忘記,但我卻沒有一點厭煩的感覺,似乎覺得很是中耳,永遠聽不夠,并且聽起來是那么親切和溫暖,熱血像滾滾的巖漿在滿腔里翻騰著,周身增添了無窮的力量。

        待母子倆登上山巔后,東方已經(jīng)亮出了魚肚白兒,啟明星躍上地平線,眼前的山路已模糊可辨。母親就說:“大膽地朝前走吧,有我照著你呢!”于是,我振作精神,揮手告別了母親,背著母親給我打點的口糧米,懷揣“干糧”,大步流星地向著山的那邊,向著學校趕去。當我轉(zhuǎn)過幾個山彎,回眸母親時,晨曦中,瘦弱的母親,佝僂著身子,提著那盞熟悉的馬燈,依然矗立在山巔的那一頭,那馬燈的光亮一閃一閃的,照亮了大地,照亮了我的心房。耳后不時傳來那鏗鏘有力的聲音:“只管大膽地朝前走吧,我照著你呢!”

        是的,母親在照著我呢!身后有母親的身影,有那明亮燈光的照耀,有母親那不容置疑的堅定聲音,我什么也不怕,心里很是踏實,步子邁得更穩(wěn)更快了,一溜煙便匯入到那通衢大道……

        十一

        像我這樣星期天晚上不返校,星期一早晨才匆匆趕往學校的孩子很多,有的甚至在學校不“上灶”,干脆“走讀”。有時起冒失了,待吃了早飯,登上山巔,甚至走上大半天,天還不亮。四面八方趕往學校的孩子,就集結(jié)在距學校不遠的背山峁上的場里,不約而同地躺在堆積在場上的谷稈、糜草、麥秸、黑豆柴之類的農(nóng)作物草禾上。一方面拖延時間,等著天亮;另一方面,還能夠小寐一會,解解乏困。當然,千萬不敢睡得過頭,以免遲到,耽誤上課。那種所作所為,那種模樣,與一個叫花子、一個乞丐不差上下。

        十二

        學校對教育教學工作依然抓得很緊,決不允許學生遲到早退,更不允許學生吊兒郎當。從早晨到下午,課程排得滿滿的,作業(yè)布置得也很重,要求我們來不得半點松懈和偷懶,而且時不時考試,檢驗學生的學習成績。盡管饑腸轆轆,饑餓難忍,但一想到家中生活的艱難,想到父親、母親及其一大家子人為供我上學所付出的艱辛努力,尤其是每每想起母親的諄諄教導,我忍著饑餓,咬緊牙關(guān),心中暗暗下了決心,那就是一定要發(fā)憤學習,再不能像剛進校那樣,心不在焉,成績一塌糊涂,受到老師的羞辱和同學們的嘲笑。我要為母親、為家人,也為自己爭光爭氣,刻苦學習,掌握更多的知識,汲取豐富的營養(yǎng),不斷提高學習水平,將來還要考上高中,甚至進入大學(盡管那時還沒有恢復高考,上大學只能靠推薦)進行深造,練就一身過硬本領(lǐng),投入火熱的社會實踐中,成就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yè)。

        苦難,不僅僅是苦難,也不僅僅是壞事,從某種程度上講,還是幸福,是一件好事。因為,苦難能磨煉人,更能激發(fā)人,啟迪人!正是在苦難的驅(qū)使下,更加堅定了我的理想信念,同饑餓作殊死斗爭。我要與時間賽跑了,向那些學習好的同學挑戰(zhàn)。上課時,我強壓因饑餓引發(fā)的心中慌亂,用指甲掐著大腿,不讓由瞌睡引發(fā)的眼皮打架,聚精會神地聽老師講解;下課后,我放棄了課間10分鐘的休息,屁股不離板凳,趁熱打鐵,一絲不茍地做著作業(yè),溫習老師講過的內(nèi)容;自習課,更是集中精力,一門功課一門功課溫習,一道題一道題演算;即使課余時間,我也從不放過,從不浪費一丁點時間,獨自來到操場或校園周邊某處僻靜的地方,不是朗讀課文、背誦時事政治,就是默背那枯燥乏味的數(shù)學定律和物理、化學公式。愈背愈熟練,越學越有勁,就連自己也感到進步了不少。初中畢業(yè)時的最后一年,我的學習成績在全班30名同學中一舉躍入前三名,有時考試成績竟然名列第一,成為老師表揚和同學們羨慕的對象了……

        十三

        兩年半的初中學習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畢業(yè)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這時候,同學們的思想表現(xiàn)五花八門,不盡相同。學習好的同學,穩(wěn)操勝券,蓄勢待發(fā);成績不差上下的同學,憂心忡忡,不甘落后,還在那里加勁學習,向“百米”目標沖刺;而那些學習不好的同學,卻心安理得,破罐子破摔,擺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反正遲早要回到村里“戳牛屁股”,反倒嘲笑起那些上進的同學了。老師們呢?尤其是班主任和帶課老師,也緊張地忙碌起來,給學生補習功課呀,猜測升學試題呀,練習考試呀,評比學生操行品德呀……總之,忙得不可開交。是呀,一份耕耘,一份收獲??蓱z天下老師心!試問,有哪一位老師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功成名就、出人頭地呢?

        我們初73級升高中的比例為30%,即在全班30名同學中只有9名才能錄取,其余便會名落孫山,永遠失去上學的機會,提前回村勞動。升學的方式是采取考試加推薦的辦法,堅持德才兼?zhèn)?。對此,學校成立了升學領(lǐng)導小組,我有幸作為唯一的一名學生代表,全過程地參加了升學組織推薦工作,最終自然被順利錄取了。這一結(jié)果,雖然早已成為鐵板上釘釘——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我還是激動不已。當我拿到被澗峪岔高中錄取的通知書回到家中后,一家人奔走相告,高興萬分!母親哭了,我也哭了。endprint

        桑塔中學喲,您是我成就學業(yè)的搖籃,是我人生的起跑點!是您培育了我吃苦耐勞的精神,是您讓我嘗到了人間的冷暖與疾苦,更是您奠定了我日后學習和成長進步的基礎(chǔ)!我永遠感激您,感激您和我那敬愛的老師和親愛的同學們,并且永不忘懷!

        村 人

        在我小的時候,我的故鄉(xiāng)子長縣澗峪岔公社高新莊大隊還是很有些氣象的。全大隊近600口人,由高新莊、高家峁、虎頭峁、高家墕、祁家墕、屈家墕、新窯溝、桃?guī)X山、寬墕、榆樹臺10個自然村組成,上世紀七十年代路線教育的時候,將祁家墕并入新窯溝(一度時期又并入高家墕),將屈家墕并入高家墕,將桃?guī)X山并入寬墕,這樣便形成了高新莊、高家峁、虎頭峁、高家墕、新窯溝、寬墕、榆樹臺七個生產(chǎn)隊,即七個村民小組。

        那時候,農(nóng)村人人都稱社員,實行的是大集體。除了晚上睡覺,其余時間幾乎都在一起,即一起學習,一起開會,一起勞動,記著工分,年底按人口和工分比例分紅。所以,人們爭著出工,出工就能掙工分,有了工分就能多分口糧多分紅。盡管那時分紅人口占大頭,工分占小頭,人口與工分分紅的比例通常為“二八”,即人口占比八、工分占比二,為的是照顧那些娃娃多或因天災人禍、老弱病殘掙不到更多工分的家庭。但為了調(diào)動多數(shù)人的生產(chǎn)積極性,有的年頭就將分紅的比例調(diào)整為三比七,即工分占比三,人口占比七。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是很少外出的。事實上也不允許你胡亂走動,孩子上學,大人勞動,老人在家養(yǎng)老。有什么信息和最新政策,村上領(lǐng)導和駐村干部自然會在第一時間傳達你。再則,那時的廣播很發(fā)達,家家戶戶都安有廣播,郵電通信也很是及時,那些鄉(xiāng)村投遞員們工作很是認真,三天兩頭會來村上,把那些報紙呀、信件呀、包裹呀及時送到被接受人的手中。所以,農(nóng)人們便“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了。確需要外出的,必須要向生產(chǎn)隊長履行請假手續(xù)。

        寫到這里,我就自然而然地想起那時的村人來。他們生活很苦,勞動很累,但精神飽滿,斗志昂揚,真有一種“敢叫日月?lián)Q新天”的雄心壯志。但也有一些人不是這樣,有吊兒郎當?shù)?,也有投機倒把的,更有不好好上工的。這些人常常成為人們議論、譏笑的對象。我是娃娃家,分不清是非,更不明事理,所以也就一起跟著起哄、戲弄。印象最深的是羅鳳浪、牛世富、王崇山、魏俊福了,并且每個人都給起了“綽號”。

        “浪人”羅鳳浪

        羅鳳浪,原是新窯溝村人。父親羅生旺,在我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只知道其名,未見過其人,所以對他的身世并不十分了解。羅生旺生有兩子,羅鳳浪排行老二。其大哥羅鳳明身體敦實,勤勞儉樸,吃苦能干。然而,不幸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在澗峪岔公社社辦煤礦井下挖煤時,意外的一場山洪沖入礦井,灌滿坑道。盡管中央和省、地、縣都來了人,帶著專家和礦井救護隊全力施救,可終因災害太大(主道小巷都被洪水淤積),時間過長,羅鳳明和20多位同鄉(xiāng)弟兄們的鮮活生命就這樣結(jié)束了。聽到這一噩耗時,村人無不震驚。既為可憐的羅鳳明等弟兄們的生命被活活水淹、泥灌、火烤折磨而死悲痛,更為黑了心肝、不負責任、沒有人性的窯主而義憤填膺。從此,丟下孤兒寡母苦度日月,靠黨和政府及村人救濟、照顧。而羅鳳浪卻不同。他長得五大三粗,高挑個兒,看上去非常壯實,且很愛講究打扮。那時,偏遠封閉的鄉(xiāng)村極為落后,少吃沒穿。可是在羅鳳浪的身上卻很難看出這一點。他不知哪里來的錢,哪里來的衣,印象中,不論春夏還是秋冬,他經(jīng)常著一身黃軍衣,蹬一雙翻毛牛皮鞋,不是戴頂“火車頭”棉帽子,就是戴著黃帽子或藍帽子;有時上衣兜里還別一支鋼筆,看上去很是斯文。但究竟有沒有文化,還是文化高低,那就不必追究了。如果遇上寒冬臘月,他還會外加一領(lǐng)黃軍用大衣,雖然有些陳舊,但也十分威風。那時,大隊、小隊“會戰(zhàn)”(打壩、治溝、修梯田)多,開會多,羅鳳浪置身其中,有一種“鶴立雞群”之感,真是夠浪的了,曾使多少人羨慕不已!

        可這是表象,很容易蒙騙外鄉(xiāng)人。而隊里人知道,其實羅鳳浪是一個外強中干、名不副實的“家伙”。他的臉無論春夏秋冬都是紅騰騰的,一雙小眼睛瞇合合的,常常左顧右盼,給人一種賊眉鼠眼之感。再考究他的大腦,也不是十分精明,說話語無倫次,做事鬼鬼祟祟,動不動愛和人抬杠較勁。由于他體格高大健壯,有的是蠻力,一旦與對方打斗起來,往往占據(jù)著上風,吃虧的自然是對方了。因此,人們都說他是“灰漢”、“莽漢”,既不跟他過多搭訕,又躲著讓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因為那時羅鳳浪還沒有討下老婆,左鄰右舍的婦女們見了羅鳳浪,早早地就躲開了。有時,浪子人還沒到,甚至離得還很遠,有些婆姨女子就跑開了,生怕碰到羅鳳浪“玩無賴”。

        其實,這還不是羅鳳浪的最大毛病。羅鳳浪的最大毛病和他的名字一樣,是一個典型的浪蕩公子,平時好吃懶做,游手好閑,賭博成性,扣明寶、擲骰子、掀棋棋、打撲克……(那時偏遠鄉(xiāng)村還沒有興時麻將)樣樣賭式他都會,而且只要有空兒,不管是趕集上會,還是農(nóng)忙季節(jié),就往賭博場里鉆。甚至,村里形成一條不是習慣的習慣,要找羅鳳浪,就往賭博場里找去,保準沒錯。事實上就是這樣,羅鳳浪似乎賭博成癮,不賭博手就發(fā)癢,心里就毛躁,甚至吃不好睡不香,像丟魂似的,蔫頭耷耳,一點精神也沒有。如果遇上不知情的,肯定說他是個“洋煙鬼”??墒且坏劫€場,羅鳳浪就來了精神,眼睛亮了,人早就興奮起來,賭到要緊時,幾天幾夜不吃飯、不睡覺,眼睛照樣亮著,精神照樣有著,沒有一點疲憊勞累的跡象。你說他咋就這么個人呢?

        賭博場里向來是精精捉憨憨,能哄則哄,能騙則騙,能偷則偷,不是個正經(jīng)場所。莊稼人最反對、最厭惡這個行道,對這些行為嗤之以鼻,認為誰沾上了賭博的習氣,一輩子就完了,嫁女、娶媳婦沒人搭理。別看羅鳳浪平時做事甚至在賭博場里多精明,但再狡猾的狐貍也逃不過好獵手。他常常輸?shù)靡凰?,有時輸?shù)迷谫€場里站都站不起來。不是別人哄了他在牌上捉弄了他,就是他自己因偷牌偷錢偷物,眼睛和手腳沒有配合好,漏了破綻,被人暴打一頓。其結(jié)果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就這樣,羅鳳浪似乎一輩子沒贏過,只是一味地除了輸還是輸?,F(xiàn)場剝衣服的、扣實物的和上門討債、拉牲口、挖糧食的是常有的事。起初,人們還在議論,還在惋惜,還在勸說,可時間長了,知道他不可救藥,早已習以為常了,似乎羅鳳浪就是個天生的浪子,浪蕩之人呦!最后人們竟然默認了“浪子”的賭博和偷人,誰也拿他不當一回事。endprint

        是的,羅鳳浪是浪人,賭博輸了,家產(chǎn)沒了,只能白天睡覺,晚上出動,偷雞摸狗,拉驢牽羊,轉(zhuǎn)手變賣后,便有了錢;有了錢再賭,輸了再偷,周而復始,過著“有今沒明”的生活??纱迦藗兊沽晳T成自然,并不反對。因為“浪子”還遵循著一條“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古訓,在左鄰右舍們的面前很是規(guī)矩。因為從未傷及村人的利益,村人們自然就不理喻了。

        說起來“浪子”也是個苦命之人,一輩子生活很是不易。面對他的毛病,家人在他年輕的時候也曾百般教育過,可他并沒有回頭。父母一氣之下便不理睬了,任他破罐子破摔。正因為這個樣子,“浪子”就像赤風梁上一株蓬草,被狂風暴雨卷來卷去。直到三十多歲了還成不了個家。為了傳宗接代,后來家人給他娶了個侏儒女人。侏儒婆姨倒也爭氣,給他生了個男孩。這孩子長大后卻成了啞巴,與他的老子“浪子”一樣,身體壯實,有一身蠻勁,卻沒有什么手藝。不同的是啞巴不賭博,不偷人,一頭黃毛,眼睛又圓又亮,像是會說話似的。平時,除了趕集上會、參加會議、看電影看秧歌湊個熱鬧外,一門心思“受苦”。村人說,啞巴是個好娃娃。再說浪子那個侏儒女人,隨后又生了兩個女孩,因浪子不務正業(yè),傷了她的心,一氣之下,遠走他鄉(xiāng)改嫁了。浪子也不去尋找,終究認命了。

        我20歲那年離開家鄉(xiāng)去外面闖蕩世界,轉(zhuǎn)眼就三十大幾年了。期間,我曾時不時回家,可畢竟時間有限,來去匆匆,很少見到“浪子”和啞巴,直至越往后越見不到了。先聽村人講,父子倆相依為命,生活過得很是凄慘,多虧有“浪子”的侄兒羅樹磚照顧,才使他們勉強為生。再聽說,“浪子”一度時期上銀川,下延安,去內(nèi)蒙,到處浪蕩,不知在外地做些什么;而啞巴卻獨自在家,春種秋收,過著孤寂的生活。

        前幾天,外甥小韓忽然告訴我:“啞巴死了!”

        我問:“怎么死的?”

        “害病死的!”外甥不緊不慢地回答。

        “什么病?”

        “可能是癌癥?!?/p>

        “什么癌?”

        “不知道。”

        我又問“羅鳳浪呢?”

        小韓同樣回答:“不知道?!?/p>

        關(guān)于“浪子”和啞巴的情況我只能知道這些,而且是通過外甥小韓口里得知的。至于小韓從哪里得來的消息,不知道!

        “浪子”呀,你如今在哪里?是死是活?如果還在人世,生活過得怎么樣?倘若是這樣,你應該是六十大幾的人了!你的那個賭博成性、偷雞摸狗、“四海為家”的老毛病改了嗎?

        “狂人”牛世富

        在我的印象中,牛世富常常獨來獨往、不隨大眾。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是新窯溝生產(chǎn)隊還是高家墕、桃林山生產(chǎn)隊人。一會兒像是新窯溝的,一會兒像是桃林山的,一會兒又像是高家墕的。記憶最早的是,牛世富一家住在王嶺峁,那一道嶺很大很長,只住他們一戶人家,而且正好是新窯溝生產(chǎn)隊和高家墕生產(chǎn)隊、桃林山生產(chǎn)隊的交界地帶,說哪個村都可以。那時,農(nóng)村耕地面積廣,誰想在哪里耕種就在哪里耕種,同樣誰想在哪里居住就在哪里居住,人們并不爭斗。加之牛世富是獨家戶,家道貧寒,又有誰會計較呢?

        關(guān)于牛世富這個人,與眾不同,有幾個鮮明的特點,好像是獨有的,只有他才能擁有。一是除了冬天,一年春夏秋三季都穿著白衣服,那白衣服的質(zhì)地,一開始是手工織的老白布,后來變成了白洋布,也不像其他人一樣,無論如何要將白衫子、白褲子染一染的,或染成藍色,或染成黑色,穿上顯得莊重一些,好看一些??膳J栏徊还苓@些,只顧原汁原味穿著白衫子、白褲子,頭上攏著白羊肚子手巾;受苦是這身衣服,跟“事情”(紅事或白事)是這身衣服,趕集上會也是這身打扮。于是,人們就給他起了個綽字號:“牛世富,穿白褲”,“俏不俏一身孝”。按理,著一身白素裝也是別有一番情致的,從某種程度上講,也是很莊重的。可問題是莊稼人,風里來雨里去,整日與黃土打交道,壓根就穿不下個好衣服,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再加上汗水滲透,一身白衣服沒幾天就弄臟了。起初花花點點,之后滿身便印成了“地圖”,再后就黑不溜秋,汗涔涔的,沒法去看了。山里苦活兒重,知道穿不了好衣服,就懶得洗,任其臟兮兮的。二是牛世富天生一副好嗓子,音質(zhì)高亢嘹亮,音色清脆純正,吐字清晰,是唱民歌的好“把式”。不知是他生活凄苦愁腸得唱,還是天生愛唱,反正他走走路路哼哼唧唧,動不動就吼上幾聲。尤其是春天在山里犁地,夏天在山上鋤草,他必定會亮開嗓子,唱了一首又一首,唱上一陣又一陣。他唱的一般是陜北信天游中的酸曲,再配上他清亮、圓潤、滑稽的腔調(diào),常常惹得路人駐足逗留,專聽他歌唱,那個哥哥呀,那個妹妹呀,那個想死人呀,那個親不夠呀,直唱得牛兒撒歡,直唱得行人坐下,直唱得婆姨女子們哭泣,直唱得自己流淚,直唱得太陽止步,直唱得風兒柔情……總之,唱得聲情并茂、感天動地,使人永遠聽不夠。那時,我并不懂藝術(shù),也不會欣賞歌曲。今天忽然想起來,感到他的歌唱技巧和歌唱音調(diào),并不亞于現(xiàn)在那些當紅的民歌手。三是牛世富是個助人為樂之人。每逢誰家過紅、白喜事,他總是承擔著端盤子、上祭飯的“重任”。他高挑個兒,不胖不瘦,臉膛黝黑,端起盤子,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像楊柳擺,似水上漂,從廚房一嗓子喊出來“快著——”,中間不換氣,不改調(diào),一口氣要喊到客人飯桌前才停止,惹得“趕事情”的人捧腹大笑,仿佛飯菜更香了,食欲便增加了許多。他的絕活要數(shù)端祭飯,身上穿著五顏六色的花衣服,手扯著紅綢子,一手用三個指頭將盤子上的祭食高高地舉過頭頂,走三步退兩步,點著碎步,搖搖擺擺,在亡靈前跪著的孝子間穿梭往來,唱著那如泣如訴的挽歌,令人肝腸寸斷,悲傷至極。再看他本人,眼睛濕漉漉的,兩只眼角粘著眼屎;嘴角呢,也吐著白沫;頭上、臉上流著汗水,怪可憐的。于是,早有人拿了幾毛或一兩塊零錢丟到盤子里??伤⒉焕頃?,反而歌唱得更凄苦了,哭訴得更悲切了,惹得孝子們也眼睛酸酸的,凄凄楚楚哭個不停,長跪不起……

        牛世富就是這么個人,而且人很是善良,又有一身好“苦水”,可光景過得并不怎樣。記憶中,他家大大小小五六個孩子,婆姨常年有病,一大家子七八口人,往往吃了上頓沒下頓;住的是爛土窯,土炕上有時連席子都不鋪;鋪蓋更是破破爛爛,娃娃、大人衣衫襤褸,往往走不在人面前。整個家中及院落里,臟亂不堪,很少有人踏進門,更沒有人愿意在他家作客吃飯。每年評選救濟戶,牛世富一家必定榜上有名,誰也不爭斗,誰也不眼紅,似乎他家天生就是吃救濟的。endprint

        農(nóng)村實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后,極大地解放了生產(chǎn)力,農(nóng)民有了生產(chǎn)自主權(quán),生活一天一天好了起來。那時,我已離開了鄉(xiāng)下,到外面求學、工作去了。起初我回到家鄉(xiāng)還能偶爾見到牛世富,他還是那么樂呵呵地笑著,不過再不穿滿身白衣服了,只是頭上依舊籠著臟兮兮的白羊肚子手巾,兩只眼角依舊粘著眼屎,口角吐著白沫,黝黑的臉膛,看上去顯得蒼老了許多。問起他家的生活,他張著牙齒稀疏的嘴巴笑著說:“好著哩!”而后再不言語了,只是站在一旁聽我和別人拉話。以后回家,就很少見到他了,只是聽說他已搬到屈家墕吊莊村了,正式并入高家墕生產(chǎn)隊;娃娃們都已經(jīng)長大了,拖累也小了,并且還箍起了幾孔新磚窯,日子遠比前些年好過得多。再后來,聽說他的老伴去世了,孩子們長大成家都各奔東西了,只是他還孤苦地守著那幾孔寒窯,獨自艱難地生活著。再后來,就什么也聽不到了。牛世富,你現(xiàn)在還認識我嗎?

        “蔫人”王崇山

        王崇山原先并不是我們高家峁生產(chǎn)隊人,是距我們村東南四五十華里外的毛家河村人。他是在三十好幾歲招到我們生產(chǎn)隊當?shù)纳祥T女婿。

        這家主人姓張,名英俊,因排行老大,諢號大老張。這家人在父輩和大老張手里,很是殷實,住的是生墩石窯,吃的、用的都十分寬裕,在我們村,甚至方圓幾十里都是出了名的財主。正因為這樣,在農(nóng)業(yè)合作化時他家被定為富農(nóng)成分。記憶中,大老張有一兒兩女。兒子小名稱劉定,大名叫張聚義,其妻姓劉,名曰劉桂英,雖然要比我的母親小十余歲,但不知在哪個時候,與我母親等幾位姐姐拈了香,拜為干姊妹,所以我們稱她為姨姨了。我們這個干姨姨,人很本分、善良,人緣極好,又愛好,講究衛(wèi)生,人情門戶更不必說了。我小的時候,甚至外出求學和工作后回家探親,在這個干姨姨家里吃了不少飯。每次干姨姨在吃好飯食時,總要給我母親和我們家送上些,讓母親和我們品嘗品嘗。有時甚至給我們家拿些糧食,讓母親彌補我家口糧不足,弄得母親常常很不自在,內(nèi)心十分愧疚。母親曾多次給我說:“你姨姨家的恩情永遠補不完?!敝劣谀莻€劉定,更是體格健壯,一身蠻力,是莊稼行里的一把好手;人也活套,愛丟狂耍笑,在生產(chǎn)隊里威信很高。

        好端端的一個家庭,說衰敗就衰敗了。不是嗎?好好的一個劉定,好像是在清明前后或者是農(nóng)歷十月一打谷子吃了糕,突然得了個猛病,家里人不明白,村醫(yī)也沒有診斷清,再加之農(nóng)村缺醫(yī)少藥,交通不便,愚昧的家人、村人壓根就沒有對劉定的病上心,更沒有組織勞力將劉定抬送到山外大醫(yī)院去診治,只是一味地聽天由命。在疼痛得嚎啕大叫、痛不欲生,經(jīng)過整整三天的死去活來的折磨之后,劉定終于力氣耗盡,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死了??墒堑湶粏涡?,劉定離世不久,劉定的母親——我干姨姨的公婆,在一個雷電交加的傍晚,怕毛驢被雷電擊了,便冒雨來到驢圈旁,去拉套著鐵韁的毛驢的時候,一個閃電,一聲炸雷,將老張婆和毛驢擊倒,當場冒了一股青煙,結(jié)果毛驢死了,老張婆雖然沒死,卻被擊成了啞巴和半身不遂,變?yōu)閺U人。就這樣維持了幾年也死了,丟下公爹大老張和干姨姨及兩個年幼的孩子相依為命,很是愁苦了一陣子。

        干姨姨的苦楚生活,母親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那些日子里,干姨姨時不時往我們家里跑。他們老姊妹倆拉著悄悄話,嘀嘀咕咕,只見干姨姨一個勁地哭,母親一個勁地勸。我只聽見母親說的一句話:“要么,干脆招個上門女婿,有個受苦出力的人,一家人的生活就好辦了。”

        母親的話倒也靈驗,干姨姨頓時就不哭了,臉上便蕩起了一團紅云。又過了一段日子,不知是誰撮合的,王崇山,即我后來的干姨夫便從四五十華里外的毛家河村來到我的干姨姨家,成親安家了。那時,正是農(nóng)村最苦焦的日子,既沒有舉行結(jié)婚儀式,又沒有“過事情”,只是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頓團圓飯就成家了。

        王崇山是老牌初中生,年輕時當過一段鄉(xiāng)郵遞員,整日背著一個大帆布包子,走鄉(xiāng)串村,送報送信,再把農(nóng)村里向外寄的信收集起來,帶回公社郵電所代寄出去,大大地減輕了山里人的負擔,很受人們的歡迎。也許當年上學功底扎實,再加上從事郵遞員的工作,有意無意地接觸了很多文字,王崇山寫的一手好字,尤其是過年寫的對聯(lián),那毛筆字蒼勁大方,有的還是繁體字,看上去很是得體。再則他有一定的文化知識,關(guān)心國家大事,懂一些時事政治,更愛與有文化的人交談,探討問題。我高中畢業(yè)回隊勞動,擔任出納,他當會計。同時我倆又被生產(chǎn)隊安排到一起送糞。由于干姨姨的那層關(guān)系和彼此所從事的工作及活計,再加上我也算個文化人,對國內(nèi)外大事、時事政治很感興趣,可謂志同道合。我們在趕著毛驢向山里送糞途中,在財務對賬后,在晚上休息間隙,常常談論國家大事。印象最深的是,他怎么也不理解當年的蘇聯(lián)老大哥為何要和中國翻臉,常常茫然地問我:“中蘇會不會打仗?”“臺灣幾時才能解放?”見我不回答,接下來他便會斬釘截鐵地說:“還是阿爾巴尼亞好,越南好,朝鮮好,和我們國家真正是好兄弟!亞非拉人民團結(jié)起來,打敗美帝國主義反動派及其一切走狗。”有時也愛談些歷史,什么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穆桂英掛帥、楊六郎鎮(zhèn)守邊關(guān)、岳飛精忠報國等;更講《三國》《西游記》和《水滸》。講到關(guān)鍵處,他的雙眸很亮,似乎在放著光;表情一會兒激動,一會兒嚴肅,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故事之中。同時,也在時時感染著我,影響著我。久而久之,我們便建立起了深厚的友情。

        王崇山是一個典型的小知識分子,人斯文,也很講禮貌。但他怎么也適應不了集體勞動,更不適應那些生活粗野、自以為是的坐地戶的習性。他最大的缺陷是性子癱,手腳慢,說話不利落;苦水比起那些久經(jīng)磨練、干活老道的老農(nóng)來講,要遜色得多。上工常常來遲走慢,別的社員都已經(jīng)開始勞動了,他還沒有到,不善言語的黑臉隊長常常用眼睛剜他。眾人也私下里嘀咕:“王崇山真是沒骨氣,不能走早點嗎?為何老是讓別人瞧不起?”可不知怎的,他的毛病就是改不了。于是,隊里只能給他評為9分,就是不給他評10分滿分。

        時間長了,相處得多了,村里幾個好事分子即所謂的強人,已經(jīng)看出王崇山“黔驢技窮”,把他這個咬文嚼字的知識分子并不放到眼里,時不時找茬子罵他,甚至給他起了個綽號“死蔫人”,以此來羞辱他。王崇山自知外來人斗不過“地頭蛇”,忍氣吞聲,不敢言語,默默地忍受著??梢回炐愿駝偭摇⒑么虮Р黄降奈?,怎么也看不慣,幾次“路見不平一聲吼”,瞅了個機會,抓了那幾個強人的一些把柄,借故大罵了幾回,當面給了難看,不僅殺了這些人的威風和囂張氣焰,而且還給王崇山報了仇。從此,只要我在場,王崇山便安然無事了。endprint

        同樣,農(nóng)村實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后,王崇山再也不跟村人尤其那幾個死對頭一個鍋里攪稠稀了,獨自干起了自己的農(nóng)活,來遲走慢那是自己的事,與別人無關(guān);性子癱也無妨,農(nóng)活還能干完?一切慢慢來。這樣他的心情好了許多,光景也漸漸好了起來。不僅把老人(大老張)扶上了山,而且還將前夫留下的兩個孩子以及自己生下的兩個孩子撫養(yǎng)成人,直至成家立業(yè);同時廢棄了那三孔老石窯,在腦畔山背后的西洼上又重新修建了一院地方,大約有四五孔磚窯,和村人們很少往來。我每次回家總忘不了見見他,給他抽煙,與他拉話??伤桓漠斈甑男愿?,變得木訥起來,再也不關(guān)心國家大事了,對時事政治也不感興趣。我無話可說,顯得很是尷尬、別扭,只好悻悻地離他而去。

        這些年,我偶爾回到鄉(xiāng)下老家看望大哥大嫂,給已經(jīng)作古的父母上墳,都一直未見到王崇山。

        我問大哥:“王崇山姨夫哪去了?”

        大哥說:“隨自己的兒子去瓦窯堡城里了?!?/p>

        “生活得好不好,身體咋樣?”我又問大哥。

        大哥說:“不知道,我也見罷很長時間了。”

        “苦人”魏俊福

        在延大附院十二樓的一間病房里,我見到了魏俊福。此時,他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奄奄一息,輸著液體,艱難度日。他見到我,先是眼睛一亮,顯出很驚訝的神態(tài),繼而便轉(zhuǎn)為很傷感的樣子,臉色灰暗,兩頰塌陷,嘴唇蠕動著,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魏俊福乳名叫張宏,與我一塊兒長大。前一段我才從妻子口里得知他病了,而且病得很重,與他的繼父、他的母親害的一樣的病——胃癌。妻說:“整個胃部都長滿了腫瘤,腹脹如鼓,已吃不下去東西了,只靠輸液維持生命,恐怕不久便要離世;我怕你忙,便托人捎了點錢看過了?!?/p>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一下子就成了這個樣子?”我疑惑不解。

        “不知道,”妻說,“我也是聽侄女說的,現(xiàn)在家里亂成了一鍋粥?!?/p>

        “我要去看一看,畢竟是一個村的人嘛!”我說??芍灰蚬ぷ鳟惓7泵?,一下子難以成行。那天中午總算如愿以償了。

        我站在他的病榻前,拉著他的手安慰道:“不要緊的,誰還不害個病?好好看上一段時間,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自言自語,像似對我說,又像似對自己說:“我感覺有些不對勁,這病老是倒打麻煩,人家的病有好轉(zhuǎn),可我已住十多天了,沒有一點效果。唉……”說著,兩只眼角便滾出幾滴淚珠來。

        我很是傷心,不知如何是好。站在一旁的他的妻子和兒子拿出手紙,輕輕地將他的淚珠揩掉了。可剛擦掉,他的淚珠又滾了出來,這樣反反復復了好幾次。

        此時我的腦海里滿是魏俊福一家人的情景,心里酸酸的。

        魏俊福家原本是橫山縣魏家樓鄉(xiāng)人,因父母早亡,家境貧寒,在一好心人的撮合下,他的母親便改嫁給了我們村一白姓人家為妻。于是,他的母親便帶著他們兄弟姊妹4人舉家來到我們村落戶。魏俊福為老大,那時他只有十二三歲,身下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了。

        他的繼父叫白占秀,早年亡妻,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且已經(jīng)出嫁。老白一輩子再未續(xù)弦,一個大男人家,既要“受苦”,又要做飯和操持家務,笨手笨腳的,給他的生活帶來諸多不便。特別是女兒出嫁后,他顯得更加孤單,一下子變得蒼老了許多??衫习兹司墭O好,心底善良,尤其是受得一份好“苦水”,經(jīng)常給村里人幫忙,只是脾氣有點冒。我家孩子多,拖累大,父親身有殘疾,母親多病,我們的“干大”白占秀就給我家?guī)瓦^不少重體力活,我至今仍能夠清晰地記得。特別令老白糾結(jié)的是,他50多歲的人了,體力漸漸不支,膝下沒有一個兒子,不僅續(xù)不上他的香火,而且將來養(yǎng)老送終就沒了依靠;再則,農(nóng)村不比城里,受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沒有兒子,往往走不在人面前,仿佛就比人矮了一截,常常被別人瞧不起。特別與別人發(fā)生沖突、相互罵架的時候,對方就會揭你的短處,罵你沒兒鬼,這比罵任何話語甚至比打人都難受。我的父母早年就因為遲遲沒有得子,曾遭受過別人這般小瞧和侮辱。還是蒼天有眼,他們在生了我的大姐、二姐后,竟一連生了我的大哥、我和我的三弟,后來又生了我的四弟。由沒有兒子一下子變成了擁有四個兒子,這不得不說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不僅父母二老高興,腰桿硬了,而且也引來村里不少人家的羨慕。因為在農(nóng)村有四五個男孩的家庭,必定是個強盛的家庭,兄弟幾人虎虎生生地站在那里,簡直強大無比,無形中給人以震懾,有誰還敢輕易與這樣的家庭爭斗呢?正因為這樣,我年輕的時候什么都不怕,干任何事情都感到膽正氣足,想必誰也奈何不了我們。

        按理,在大集體時,農(nóng)村普遍貧困,吃飯是最大的困惑,多一口人就意味著多分一份口糧。一個小山村突然一下子增添了5口人,必然給村里人的生活帶來了負擔。但是看到白占秀的可憐份上,人們不僅不反對,而且變得十分同情起來,竟然一致同意了他的這門親事,愉快地接納了這5口人。

        其實,最困難的還是白占秀一家。在原有的人口基礎(chǔ)上,弦續(xù)的妻又先后給他生養(yǎng)了一女一男兩個孩子。女兒稱愛梅,兒子叫白四。一大家子人,只有白占秀一個強壯勞力,家庭生活的困難程度便可想而知了。好在老白沒明沒黑地勞動,自然掙的公分多,分得糧食不比別人家少。加之妻子雖然五大三粗,不怎么講究,可心底善良,干活勤快,幾個孩子也漸漸長大,特別是魏俊福很是懂事,早早就參加了隊里的集體勞動,人很忠厚,心平氣和,同樣受得一把好“苦”,很快就成了老白的一大幫手,才苦撐起了這個貧窮至極的家。

        在我的記憶中,這個家庭的每一個成員,特別是作為老大、全家頂梁柱的魏俊福從未享過一天清福,一年四季從沒有歇息過一天,卻換不來好飯吃、飽飯吃。每頓飯,一大家子做一大鍋稀飯,諸如小米苦菜飯或黑面苦菜飯,娃娃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再加上常常受餓,吃起飯來像打仗一般,你一勺我一碗,相互爭搶著,三下五除二就將一大鍋稀飯吃完了,害得他們的母親往往吃不上飯,只得將殘渣剩飯沖上點開水喝了;要么干脆什么也吃不到,只能忍饑挨餓。惹得老白常常訓罵孩子們。而且每到吃飯,老白獨自到飯盆前,一邊罵著,一邊干脆親自掌起勺來,給家人一一打飯,一家人常常在罵聲中吃飯。對此,老白老婆不時抹眼淚,祈告自己命不好。但哭歸哭,祈告歸祈告,可就是沒辦法?!叭说拿?,天注定?!彼J了,就這樣默默地承受著。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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