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奧尼達斯·巴爾萊塔

小費爾南多看見流浪漢坐在門檻上，便害怕地停了下來，但又抑制不住對那人滿頭亂蓬蓬的粗硬毛發(fā)所感到的興趣。他鼓起勇氣瞧了瞧那人的臉，可是兩條腿卻不住地輕輕打著哆嗦，隨時準備起步逃跑。那人一動沒動，既沒眨眼，也沒犟嘴。于是，他勇氣陡增，又向前跨了一步。他為自己的膽量興奮得臉都紅了。他再次挪動雙腳，眼睛里射出挑釁的光芒，離那個“挎著背包的人”只差不到一步的距離了。那人帶著一個背包和一根棍子。孩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又走近半步，對自己的無畏精神很

是得意。他很想碰那人一下，然后跑回家去告訴

瑪?shù)贍柕乱虌屨f自己碰過那個“挎著背包的人”。

那人一動不動，甚至都沒有抬頭看他一眼。

相反，費爾南多倒想好好看看對方，于是就先從

腳上看起。那人是穿著鞋的：左腳是破破爛爛的

皮底絨面靴，右腳是一邊咧開大嘴、露出像魚的

牙齒一樣的釘子的舊皮鞋。

孩子覺得那雙鞋很別致，只是在本事極大的馬戲團小丑和小卡洛斯的腳上見過。說起小卡洛斯，他可真比皇帝還了不起，專愛從流動食攤上偷香腸吃。

孩子發(fā)現(xiàn)流浪漢公然對一切沒有實際價值的飾物毫不在乎，衣服上既無帶子也無紐扣。還沒穿襪子！褲子不灰、不綠，既非咖啡色也非紫色，而是各種顏色的大混雜。一條褲腿很長，另一條綻了線，耷拉在絨面靴上。膝蓋頭撕了一個大口子，胡亂地用白線連著。

那人的外套倒不太舊，只是沾上了不少泥土，而且還皺皺巴巴的；胡子幾乎把袒露的胸脯全給遮了起來，有著一頭褐發(fā)，沒戴帽子；眼神與其說是寬宏的，倒不如說滿含憂郁；眉毛濃密而散亂。

孩子以不可遏制的好奇心理盯著流浪漢，兩只眼睛像大麻蠅一樣在他身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墒悄侨藚s始終一動不動，仿佛全神貫注于那群拖著幾乎跟身體一樣長的大肚子的螞蟻的辛勤奔忙。

孩子尖聲尖氣地問道：“你在這兒干什么？”

然而，那個大胡子老頭兒沒搭理他。螞蟻順著一條蜿蜒的小道來來往往，全都擁在一起，時常發(fā)生碰撞和堵塞；有的走得很慢，因為拖著大大超出自己的力量的樹葉，所以像帆被風(fēng)吹得幾乎觸到水面的小船一樣跌跌撞撞。

孩子又鼓了鼓勁兒，瞄了一眼放在地上的背包和棍子，克制住逃走的念頭，朝前湊了湊，差點兒踩到人家身上。他終于碰了那人一下，用哆哆嗦嗦的腳尖碰了那人一下。流浪漢把大腦袋轉(zhuǎn)了過來；小費爾南多緊張地向后一跳，嚇得瞪大了眼睛。他想，應(yīng)該沖著那人扔一塊石頭。沒仇、沒怨，什么也沒有；只是想給他一石頭，讓他動一動、說句話，看看他是不是跟別人一樣。

流浪漢用一雙淚汪汪的眼睛望了望小男孩。費爾南多終于領(lǐng)悟到，即使自己守著石堆也打不過人家?！澳銢]家嗎？”費爾南多細聲細氣地問。流浪漢搖了搖頭?！澳阃砩纤谀膬貉?？”那人開口了，聲音很平常：“隨便什么地方，那邊……空地上……”

費爾南多多想問問他怕不怕，可又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兒可笑。他站在離流浪漢兩步遠的地方，心里不再害怕了：“你沒媽媽嗎？”“沒有?！薄案乙粯樱焙⒆诱f完又問道，“你沒有孩子嗎？”“沒有。”“也沒有兄弟姐妹？”“沒有?！薄皼]有叔叔、姨媽？”“什么都沒有?！绷骼藵h開始覺得這個衣著干凈、身體健壯、頭發(fā)整齊的孩子的好奇心很有趣兒，便把螞蟻拋到了腦后。

“你是壞人嗎？”“不是。”“是好人？”那人咧開長滿胡須的大嘴微微一笑，覺得應(yīng)該讓自己臉上的表情顯得高貴一些才對。

“你為什么帶著背包？”“好裝人家給我的東西呀……”“還有棍子呢？”“拄著走路，用來打狗……”

費爾南多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好像是為了證實他的存在似的，伸出手去摸了摸他，摸他的頭發(fā)，摸他的大胡子，還用指尖摩挲了一下他的寬顴骨。隨后，孩子興奮地撒腿朝家里跑去，正好碰上瑪?shù)贍柕乱虌尦鰜碚宜?。“孩子，你在干什么？本來?yīng)該給那個可憐的老人送一塊面包去，可是你卻只知道跟人家搗蛋?！绷骼藵h站起身，趕在那塊面包把美好的瞬間破壞之前離開了那里。

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孩子問道：“瑪?shù)贍柕乱虌?，為什么先是白天，然后才是晚上呢？”“因為……因為天一黑，胡安就下班回來?！?/p>

“瑪?shù)贍柕乱虌?，為什么會有流浪漢？”“因為他們不愿意干活?！?/p>

“他們?yōu)槭裁床辉敢飧苫钅?？”“因為他們懶?！?/p>

“你也常說我懶。”孩子沉默了一會兒，游移的目光越過面前的湯盤，失神地凝視著遠方。他又問道：“他們老是到處走嗎？”“是的?！?/p>

“他們不累？”“累了就隨便找個地方躺下睡一覺?！?/p>

“碰上打雷呢？”“那就對著天空畫十字?！?/p>

“要是下雨呢？”“就挨淋唄?！?/p>

“衣服濕了怎么辦？”“像小鳥那樣，在太陽地里曬干?！?/p>

“噢！”費爾南多舉著湯匙發(fā)愣，但突然從遐想中醒了過來，充滿向往地說：“等我長大有了胡子以后，也去當(dāng)流浪漢?！?/p>

（有刪改）

這一段是怎么刻畫費爾南多想接近流浪漢，卻又害怕的矛盾心理的？作者寫得棒嗎？

為什么面包會破壞美好的瞬間呢？仔細想想。

劉穎老師：仔細閱讀這三篇文章，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孩子心中的流浪漢有什么共同之處呢？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可以挖掘到別人無法發(fā)現(xiàn)的“寶貝”、去不同的地方領(lǐng)略不同的風(fēng)景……

其實，人的天性是喜歡流浪的，現(xiàn)代人在行動上雖然不像吉普賽人那樣四海為家，可是精神上的流浪卻是限制不了的。于是躺在床上“流浪”，看著地圖“流浪”，讀流浪的故事……在流浪的幻想中，

我們也拓寬了心靈的原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