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峰+劉婷
摘 要:齊思和是中國現代新史學的重要參與者和塑造者之一,其識見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梁啟超、胡適、傅斯年、何炳松諸人。齊思和準確判別現代史學發(fā)展趨勢,將西方史學最新的理念方法傳輸國內。在此基礎上,齊思和對歷史學的基本理論問題、國史改造的途徑和步驟、社會史的研究方法做出具體闡述,構建起一套相對系統(tǒng)的史學方法論體系。齊思和對民國史學的發(fā)展動態(tài)進行了即時評議,梳理總結新史學的脈絡和得失,指示其發(fā)展方向。齊思和對西方史學潮流的體認和對中國史學現狀的把握相互呼應,折射出20世紀史學新舊轉換的必然歸趨。
關鍵詞:齊思和;新史學;民國史學;史學方法論
作者簡介:陳峰,男,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史學理論及史學史研究;劉婷,女,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研究生,從事史學理論及史學史研究。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一般項目“民國時期經濟史研究的方法與流派”,項目編號:13YJA770003;山東大學人文社科青年團隊項目“20世紀中國史學史”
中圖分類號:K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4)04-0145-09
自20世紀初年梁啟超策動“史界革命”起,建立和塑造一種有別于傳統(tǒng)正史的新史學遂成為現代學人的共同企盼。以梁啟超、胡適、王國維、顧頡剛、傅斯年、郭沫若等為代表的各派學者,盡管對新史學的內涵和精神體會不一,所取的路徑方向殊異,但他們的嘗試與努力合力鑄就了20世紀中國史學的輝煌。以往學界對新史學運動中梁啟超、胡適等名宿巨子及張蔭麟等后起之秀皆有相當規(guī)模的研究,但對其中一位重要人物——民國史壇上的少壯派學者齊思和卻缺乏應有的關注。1齊思和從步入史壇之日起,即以改造建設新史學為一種自覺追求,對現代新史學的發(fā)展路向展開持久而富有價值的探索,其識見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越梁啟超、胡適、傅斯年、何炳松。因此,本文擬對齊思和在此方面的理念和作為做一專門探討,以期更全面、更清晰地還原現代新史學建立的行程和面相。
晚清民國時期,西方史學被普遍視為塑造中國新史學的樣板,因而引進傳播西方史學蔚為一時風尚,“新史學之介紹,誠我國現今迫切之求已”[1]。但當時問世的一些譯介西史的作品,并不令人滿意,“許多書中對中國舊史學的缺點固然說的很好,但是對于現今西洋史學的體例和精神,大多數的書中,似乎未曾抓住……舊史學已被打倒,而新史學還沒有建設起來,于是中國史學界走到最混亂的時代了”[2]。即便是以西洋史改革中國史學的先驅梁啟超,也“不甚諳西史,所主張往往似是而非”[3]。其《中國歷史研究法》及其補編,“長于闡述舊聞,而短于介紹新知”,“于中國史學所入極深,而于西洋史學則似尤隔膜”。[4]被稱為“介紹西洋史法到中國的第一人”[5]的何炳松雖然用力甚勤,但所譯多是通俗教科書,而沒有介紹當代西洋第一流史家的著作,未曾考察西洋史家如何依據史料寫成專題的研究、深博的著述。“他所提倡的仍是通史的革新,而不是高深的研究?!?此外,胡適、傅斯年、何炳松等在歐美所學皆非史學專業(yè),回國后卻成為史學領域的領軍人物,這自然也限制了中國史學界認識接受西方史學的普遍水準。
民國學界在引介西史方面的最大欠缺,是一般學者在西學即新學的觀念支配下,對西方史學演進軌跡的認識較為模糊,對西方史學本身的時代落差較少留意。最主要的是,當時學術界一般都未明確覺察到美國“新史學”與蘭克史學的新舊殊途。在時人眼中,它們不是代表新舊兩種不同的史學,而是同屬新史學的范圍,并無質的區(qū)別。胡適在《中國哲學史大綱》的參考書目中,關于“史料審定及整理之法”就推薦閱讀蘭克史學方法論的結晶——法國朗格諾瓦、瑟諾博司合著的《史學原論》英譯本。即使以譯介美國魯濱遜的《新史學》聞名的何炳松,對美國“新史學”也是一知半解,其撰著立論仍以朗格諾瓦、瑟諾博司和伯倫漢為基礎,從而與傳統(tǒng)的蘭克史學同流。難怪朱謙之感嘆說:“我們試翻一下國內史學方法的名著,哪一本曾脫卻Ranke的史學方法論的范圍?”[6](P211)這就產生了一道奇特的景觀:在西方已是明日黃花的蘭克傳統(tǒng)史學,在中國卻被奉為圭臬,與魯濱遜史學共享“新史學”之譽。
1935年從哈佛學習西洋史歸來的齊思和則未落入此窠臼,而對蘭克學派的落伍和現代史學的新趨勢有著清醒的判識。他在其《史學概論講義》中提出:“現代史學最偉大之理論家”為法國年鑒學派先驅亨利·貝爾(Henri Berr),“其最重要之著作為La Synthese en Histoire(Paris,1911)與LHisoire Traditione et La Synthlse Historique (Paris,1921),前者于歷史之解釋建設一新系統(tǒng),后者攻擊舊史者之錯誤,所謂將有所立,必有所破也,二書于現今歷史之研究,影響最大”[4](P15-16)。在論及史的范圍時,他稱英國史學家格林在《英國人民史》自序中稱其為“史界革命之宣言書”。他援引德國史學家蘭波提對蘭克史學的批評:“政治史家如阮克者(Ranke)者,僅研究一事之如何發(fā)生,而彼則考證一事之由來?!盵4](P12)亨利·貝爾主編的《世界文明史》才是現代史學趨勢之代表??梢姡R思和對西史的發(fā)展脈絡有清晰準確的把握。
齊思和引入西史時,重點涉及西方現代史學中的兩大關鍵問題:第一,歷史學是科學還是藝術?第二,歷史學與相關學科的關系。此二問題為中國傳統(tǒng)史學所無。齊思和雖非最先注意此二問題的人,但他能充分顧及問題本身的學術史,客觀展示各方爭議,最后博采眾說,參以己見。
歷史科學化是近世學者的致力方向,但在學理上歷史學是否為一種真正的科學則存在爭議。分歧的起點是對科學的不同理解。若將科學僅限定為自然科學,則歷史非科學。齊思和折中西方學者Max Nordau、Edward P. Chesney的觀點,將史學方法與自然科學方法相異之處歸納為四點:第一,自然科學應用直接觀察,而歷史應用間接觀察;第二,歷史不能有實驗;第三,歷史不能建設定律;第四,史家不能預見。但齊思和仍傾向于將史學視為一門科學,認為,“史家雖以其所研究之對象,與自然現象不同,因之其研究方法,亦不能與自然學科之方法相同,而現代史家治學之態(tài)度,則與科學家毫無差別”,“史家之目的為真實,舍此外更無其他目的。實事求是,不夾雜任何情感,乃現今一般史家所共持之態(tài)度。是史家之治學態(tài)度,與自然科學者初無二致也”。[4](P42)不僅如此,“其治學方法,亦于自然科學家者根據同一原理,采取同一步驟”[4](P43)??傊?,雖然各學者對科學的范圍意見不一,對歷史是否為科學的主張不同,但史學方法是科學的當毫無疑義。更可貴的是,齊思和還借用蒙那德(Gabrie Monod)、曲威廉(George M. Trevelyan)之說來調停歷史是科學還是藝術的沖突。歷史研究結果之發(fā)表,“此永遠需要藝術家之技術,以惟有藝術家之頭腦,始賦有形式與生命之想象力也”[4](P48),“凡各科學,皆有其科學與藝術兩方面,自其研究之方法言之,則為科學,自其研究結果之發(fā)表言之,則為藝術”[4](P48)。齊思和引述的這些認識,對校正當時流行的唯科學主義和實證主義、明了史學客觀求真的限度,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關于歷史學的相關學科和輔助學科,民國學界被奉為圭臬的朗格諾瓦和瑟諾博司的《史學原論》一書,只列出了歷史學的輔助學科,如文字學、校勘學、古物學等,而對相關的理論學科避而不談。[7](上篇第二章“輔助之科學”)這一做法為國內眾多“史學概論”、“歷史研究法”作品所沿襲仿效。而齊思和則克服了這種偏失,對史學與社會科學的關聯予以闡析,他將社會學、政治學、經濟學和地理學等稱為相關科學,“相關科學為與歷史關系最密切之科學”。社會學研究對象與歷史學相同,雖然歷史是探討事實真相及事物由來,社會學尋求控制社會的普遍原理,但若“社會學家評籍史家之事實,抽繹法則,以綜合其事實,始不致流于蹈空武斷;史家就社會學之理論,尋求事實,以考核其理論,然后其考訂不致流于蕪雜瑣碎。如是則相得益彰,取用不竭”[4](P53)。政治學與歷史學也有著天然聯系,“不研究過去,則不能了解現在。故欲了解現在之制度法律,須由歷史研究入手”[4](P54),而政治史以其記載國家的成立發(fā)展與衰亡,與政治學關系尤密。馬克思之后,“經濟史觀,應用極廣,經濟社會史之探討,成為風氣”,今日史家無論研究何時何地的史事,“皆不得忽略其經濟方面”,都應對經濟理論具有常識。地理學與歷史往往并為一科,是歷史學重要的相關學科。齊思和這種對社會科學的重視態(tài)度,與當時占主流的實證派大相徑庭。實證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傅斯年認為歷史學應以自然科學為楷模,社會科學是與歷史學不相關的雜貨。1實證派對社會科學的排斥態(tài)度,暴露了其與20世紀世界史學潮流的疏離和隔膜。而齊思和視社會學、政治學、經濟學等社會科學為與歷史學關系最密切的學科,則把握到了新史學的關鍵。
除歸納評述西方史學界的理論方法外,齊思和對一些西方史學作品進行評介。在他看來,“吾人如欲研究西方政治社會之由來,比較中西文化之異同,則通史之外,須擇一二重要國家,為一比較精深的研究,然后對西洋文化之演變,始能有明確之概念”[8]。齊思和在《史學年報》上發(fā)表《英國史書目舉要》和《美國史書目舉要》兩文,分別從通史、分期史、專史、傳記、參考書五個方面列舉相關作者和著作,并分析了書目的價值。2在《史學概論講義》一書每章所附的參考書舉要中,齊思和不但分類開列相關的外文書目,還對部分書目做了簡要介紹和評論,其中多是尚無中譯本的參考書。
齊思和在輸入西史方面雖不若梁啟超、何炳松聲名顯赫,但卻有獨到之處。其一,民國學界引介西史者頗不乏人,而能夠真正深入西學堂奧得其精髓者尚屬鳳毛麟角,齊思和即其中之一;其二,與梁啟超引入日本文明史學、何炳松譯介美國魯濱遜派新史學、李大釗傳播馬克思主義史學及雷海宗、林同濟宣揚文化形態(tài)史學不同,齊思和不宗主一家之言,并非西方某一學派的代言人,而是著力于闡述當代西方史學演變的一般趨勢和主要命題。這對于國人把握新史學的精義、使本土史學走上現代之途有更多的助益。
史學方法是歷史學的神經中樞,居于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地位,新史學欲取舊史學而代之,必以方法論的根本變革為先導。齊思和在引進原汁原味的西方史學的基礎上,構建了一套相對系統(tǒng)的現代史學方法論體系。從歷史的定義與范圍、史學的目的及價值、歷史的體裁與分類、史料的種類等歷史學的基本理論問題,到專題研究的工作步驟、國史改造的途徑與步驟、社會史的研究法等具體研究路徑,齊氏皆有詳細闡述。較之輸入西史,這種史學方法論體系的構建,對中國新史學貢獻更大、更直接。
史學方法論中首先遇到的問題是歷史的定義。梁啟超曾謂:“史者何?記述人類社會賡續(xù)活動之體相校其總成績,求得其因果關系,以為現代一般人活動之資鑒者也。”[9](P1)齊思和對此觀點做了集中批駁,斥其混淆了史實本身與史實記載,指明:史非史籍而已,乃“事跡之本身”,即“以時間為本位之古今事跡之全體也”。[4](P1,3-4)齊思和進而指出,舊日史家對歷史范圍的認識,只包括“人類社會之進化一方面,而非其全體”。中國舊日史學,幾乎都集中于政事的敘述,“專以英雄豪杰奇才異能之士為對象”。不同的是,“現代史家之趨勢,亦在注重平常人日常生活之演變”。[4](P9,11)
關于歷史的目的及價值,勸誡、資鑒、愛國心之激發(fā),是舊日學者研究撰史的主要目的。齊思和認為,現代歷史研究的唯一目的“在于尋求真理也”,“事實可以矯正理想,理想不可犧牲事實,學說須根據事實,而事實不可牽就學說”[4](P30)。持此態(tài)度治史,其著作才能有科學價值。至于歷史的功用,古人的態(tài)度往往過于實際,以至所寫出的史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歷史,現代史家為矯此弊,一談到歷史的功用,即以無用作答。實則歷史并非無用。因此,“我們須對于人類社會進化的過程,有確實的認識,以便了解現在而控制將來”[10]。這一觀點與美國新史學派基本一致。
歷史編纂須選取一定的結構框架和敘事模式,此即史書的體裁。新史學的理念既與舊史學大異,其體裁制式必然有所革新。齊思和指出,中國舊史學以紀傳、編年、紀事本末為最重要,三者各有短長,而紀事本末體“去距吾人之理想不遠”,唯范圍和分目不適于現代。在西方史學,希羅多德、修昔的底斯、色諾芬、李維等“以述故事之法,以散文敘述史事”,記敘體遂為西洋正史的體裁。今日中國史學的改造,“非采取西洋史體裁不可矣”。[4] (P84,87,88)
與史書體裁相關的是歷史分類。中外舊日史學分類皆重體裁而輕內容?!端鍟そ浖尽穼⑹窌帧罢贰?、“古史”、“雜史”等13類,英人培根將史書分為編年、傳記、記述三類。這些分類法已不合乎今日需要?,F今西洋圖書館及史部目錄多以內容分類,如杜威十進分類法,將史部分為通史、地理、游記、傳記、古代史、近代史六大類,近代史又依時代區(qū)域劃分若干小類。美國國會圖書館的分類法更為細密,尤能將史學與輔助學科加以區(qū)分。但上述兩種方法便于圖書歸類而不合學術需要。美國史學會編制史部書目一書,集乙部目錄之大成,分為26類,每類之中,又分細目。“凡內容相同、性質相關之書籍,皆歸于一部”[4](P99),頗便于普通史家翻檢利用。齊思和認為今后中國史書的分類應取用此法。
歷史研究以史料為基礎和根本,因而史料觀成為史學方法論的一個要害。齊思和認同“無史料則無歷史”[7](P1)之說,將史料視為歷史知識之來源,認為史家之需要史料,猶如工業(yè)家需要原料、化學家需要藥品、生物家需要標本。史料分遺跡與文字記載兩類,記載乃間接觀察,遺跡可直接審覽,因以遺跡為要。文字記載的史料雖不如遺跡直觀,但保存流傳較廣。文字記載包括檔案、私人文件、刻文、記述四類。其中,檔案是歷史活動的直接產物,最為重要;而記述系間接知識,占史料中的最大部分。[4](P102,104,108,111)齊思和對原始材料、直接史料的重視與梁啟超、傅斯年等大體接近,蓋吸取了西方實證史學的合理因素。
齊思和特別肯定了正史的史料價值,其認識有別于時流。晚清“新史學”派對舊史的激烈抨擊和甲骨簡牘等新史料的發(fā)現,徹底動搖了傳統(tǒng)正史的中心地位,以至形成“不看二十四史”的局面。1齊思和力圖矯正此偏弊,重新論究了正史的地位。他認為,正史是“吾國最重要之史料總匯集”,就現有的史料遺存來看,正史是“歷代極重要之史料”。相對而言,正史大部分在今日已具有原料的價值。后代修史多抄撮原文,少有改易,故“正史雖非同時代之史料,而其價值幾與同時代之史料等”。[4](P112-115)齊思和既承受了西方史家重視直接史料的觀念,又充分顧及中國史料的實況,提出公允切實的見解,較之傅斯年等偏重直接史料、只找材料不讀書的做法要勝出一籌。[11]
齊思和還就專題研究、國史改造、社會史研究的具體操作方法做了探討。他一再強調,“現代的史學是建設在專題研究之上的”[12],因而他對專題研究的工作步驟分問題之選擇、資料之搜集、材料之整理、假定之成立、撰作、修改與編訂、其他各部之編制七方面進行了論述。[13]關于問題之選擇,第一,要注意范圍適中,不可過于寬泛;第二,問題要有意義和價值;第三,題目要有新意,前人研究較少;第四,所選問題要有可行性。1論及撰作,他特別對時下考證文章“遼繞艱澀,枝蔓苛碎”,“征引原文,恒失之冗長”的文風提出批評。[13]
隨著西史輸入中國,國史的改造日益迫切。齊思和認為國史改造不能局限于細枝末節(jié),而要進行徹底全面的改革。究其原因,第一,今日史家治史要本著客觀態(tài)度,探尋真理,實事求是,摒棄主見,這與昔人勸誡資鑒的目的態(tài)度已截然不同;第二,今日史家在方法上遠較前人細密,各種科學提供了治史新工具;第三,今日史家的研究范圍遠較前人廣闊,側重點全然不同;第四,隨著新史料的發(fā)現,前人之所未見者,后人見之,前人之所不知者,后人知之,昔人著作遂有隨時修改或全部重寫的必要;第五,今人于史重客觀的了解,須研究事實如何發(fā)生和何以發(fā)生。歷史哲學造成歷史觀的轉變要求重寫歷史。
對于如何著手改造國史,在齊思和看來,應從專題研究入手,隨著專題研究的積聚擴展,“于是有專家出焉,根據個人探討與同好之研究,為一綜合的整理,范圍較廣之敘述,而專史成矣。其后又好事者,鳩合專家,合編通史”,“是故有專題之研究然后始有專史,有專史然后有通史。此不可紊之次第也”。[14]時下國內之所以未產生標準之通史,根源即在于缺少足量的專題研究作為基礎和憑借。
此一認識與何炳松不謀而合,何氏也主張通史著述應該緩行。他認為:“歷史研究法的本身,先要分析,后再綜合,顯然具有分工合作的精神。我們有志于整理中國史的人亦應該具有同樣的精神先努力去做專篇的著作,再去做通史的功夫……我很希望我國的新史學家少抱一點編輯通史的野心,多做幾篇徹底研究小問題的專著。”[15](P166)何炳松編譯《通史新義》一書,非提倡通史撰著,而是力圖對當時盛行的通史編纂風氣有所匡正。他提出:“通史不宜獨尊也”,“通史為便覽之書,史料為通史之庫,如徒求便覽之書而不惜毀史料之庫,是得魚忘筌而舍本逐末也”。[16](P9-10)不過,何炳松與齊思和對通史的看法仍有差異。何炳松流露出一種輕視通史的意味,齊思和則視通史為一種高級工作,“現今西洋史家所致力者多為綜合工作”[13]。
20世紀20年代末30年代初,社會史異軍突起,成為一個最富生機的新興領域,齊思和對其發(fā)展也有所建言,并論及農業(yè)史、農民起義史等社會史問題的研究方法。2他指出兩個應注意之點,首先是體裁義例。即應先明了社會史所包括的問題和所應采取的方法,以免流于瑣碎。社會史作為一門新學科,其體例內容與以往政治史差別巨大,可參考西方史家已有的成果。何炳松的《通史新義》對社會史研究有所涉及,但因出版較早,其內容已不能代表現今社會史的發(fā)展。他推薦法國亨利·貝爾的《人類文明史》、美國斯來生格的《美國生活史》等作品,希望參酌其體例再結合中國史的特點開展社會史研究。其次,研究此學宜采用比較方法。因為他相信人類社會具有共性,在同一經濟狀況之下,社會制度往往大同小異。“政治史家所研究者多是偶然之事,而社會史所研究者則多普遍現象”[17],因此外國社會的發(fā)展過程足資我們參考比較。齊思和進而強調,比較非純粹比附,“既須究其同,亦須辨其異”。他批評道:“邇來間有治是學者,專取外人如莫爾干等一派人類學家之學說為骨干輪廓,再就中國史中似是而非之史料斷章取義以比附之。”齊氏主張:“夫學說須根據事實,而事實不能遷就學說。吾人固當用西洋之方法以研究中國之事實,亦應以中國之事實修正西方之學說”。[17]其時,社會史研究者多受唯物史觀生產方式學說的主導和支配,不免公式主義的流弊,簡單化的注疏式作風,典型者如社會史論戰(zhàn)時期的諸多論作,而齊思和主張以一種中立開放的姿態(tài),廣泛參考歐美史學的成果,同時又避免迷信外人和盲目比附,則可望將社會史研究引入正軌。
三、對民國史學動態(tài)的觀察與評論
20世紀上半期,中國史學正處于從傳統(tǒng)向現代的轉型過渡時期,其變化的速率和幅度是前所未有的,常常是“爆炸”式、“井噴”式的。在這場空前的學術變革中,齊思和既是參與者,又是觀察者。齊思和以其高度的學術敏感性和深刻的學術洞察力,對民國史學的發(fā)展進行即時的總結和點評。齊氏不是泛泛而論一般性史學問題,而是有的放矢,根據當時史學發(fā)展狀況提出對策和建議。這為新史學的運行發(fā)揮了一種校正引導作用。
早在1931年,在燕京大學求學的齊思和便發(fā)表一篇題為《最近二年來之中國史學界》的文章,對國內史學動態(tài)進行綜述。他指出:近數年來,“新史學已由破壞時期入于建設時期?!窈笾ぷ?,在以新史學方法作建設之工作耳。近二年來,我國史學建設之成績,已有可觀”[4](P186-187)。文章從“地下史料之發(fā)現”和“出版之史學書籍”兩方面,總結表彰了以胡適、顧頡剛為代表的“新史學”取得的成績。[18]在齊思和看來,近二年考古學由國人自行發(fā)掘自行研究而迅速發(fā)展,“此誠中國史學史上最足紀念之一頁也”[18]。他分別介紹了“北京人”的發(fā)現、安陽發(fā)掘、易縣考古、譚國舊城發(fā)掘等考古成果。對于近二年出版的有創(chuàng)獲的史學書籍,齊思和予以擇要評述。其中包括顧頡剛編的《古史辨》第二冊、故宮博物院影印的《籌辦夷務始末》、李濟的《安陽發(fā)掘報告》(第一、二期)、張星烺的《中西交通史料匯編》、徐炳昶的《徐旭生西游日記》、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刊的《明清史料》、瞿兌之的《方志考稿甲集》。
齊氏此文所論列的主要是胡適、顧頡剛、傅斯年等科學實證派的成績,顯然是將此派視為新史學的主力。他一再申述:“胡適之顧頡剛先生提倡新史學方法”,“顧頡剛先生為我國近年來新史學運動之急先鋒”。對傅斯年主持的史語所的工作也是推崇備至,重點介紹并高度評價了史語所組織的考古發(fā)掘活動。對于史語所編的《明清史料》,齊思和論曰:“按近世史學方法,一切歷史考證,皆需根據基本史料,故清代檔案,未完全整理之前,清史直無從談起,該所此舉,可謂史學界最有價值之工作,茍能從速整理,裨得早觀厥成,尤吾人之所切望者矣?!盵1]新史學的古史研究是齊氏評析的重點,但他對古史領域出現的另一支勁旅——以郭沫若為代表的唯物史觀派卻未置一詞。
此時齊氏對西方史學的認知也尚未超出當時學界的一般水準,其眼中的西洋新史學、科學史學是以蘭克為代表的。他說:“自阮基(Ranke)批評史料客觀研究之說起,遠近響應,于是史學遂逐漸科學化。其后學者更推闡恢宏其說,條理愈密,理論愈深,史學遂臻科學化矣。”[1]他雖認可唯物史觀的史學價值,謂馬克思“闡明生產方式為人類一切文明制度變動之基本原因,使史家覺悟經濟要素在歷史上之重要。皆于近世史學極有貢獻者也”,但對宗奉唯物史觀的史學方法作品(劉劍橫的《歷史學ABC》)施以嚴厲批評,稱其“抹煞事實,妄加論斷,疏淺偏宕”。[1]
齊思和將20世紀二三十年代國內學術界最有實力并占據主流的一派奉為新史學的代表,折射的是當時學者的一種普遍認知。在時人看來,中國新史學的建設沿此方向展開將是一片坦途,將達到與國際史學接軌的目標。但到20世紀40年代中后期,中國史壇格局發(fā)生了重大變動,胡適、顧頡剛、傅斯年代表的實證派出現下滑和分化,唯物史觀派平地崛起,頗有后來居上之勢,兩派爭長競短,互有得失,中國新史學的發(fā)展面臨著新問題。
1946年,齊思和在《大中》上先后發(fā)表了《現代中國史學評論》和《中國史學界的展望》兩篇文章,對當下史學發(fā)展進行反省和展望。他在《現代中國史學評論》中指出:當前史學界有兩種畸形的發(fā)展力量,一是以瑣碎考訂發(fā)達的掌故派,一是“因厭棄掌故派繁瑣苛碎的考訂,遂要研究中國整個社會的進展”的社會史派。盡管兩派是當時學界最重要的派別,但在齊思和看來,他們都不算是真正的歷史家。掌故派“選擇一個窄深冷僻題目作一到[?]窮源意[竟]流的探討”,然而即使問題能解決,可對于“中國文化的了解,有何貢獻?”掌故家“在方法上似乎是繼承乾嘉諸老的考據,但是他們并不治經學小學,顯然和乾嘉諸老的學問并不是一路”。[2]同時,這一派又受西方漢學家的影響,由這些學者的著作,更增加了他們的自信,殊不知諸如伯希和這樣的學者在西方史學界中并沒有地位,他只能被稱為漢學家,而非歷史學家。
社會史派掌握現代社會科學知識,選題較掌故派更重要,但其著作“大多數所根據的史料并不充分,所以其結果也并不如掌故家的堅實。在史料駕馭方面既不精又不細,且對西方的最新研究成果一知半解,缺乏系統(tǒng)的認識。在研究中國社會進展之初先有一個固定的成見,然后再找些材料來證明他的假設。往往是先有一套史觀,而后找材料”[2]。他們提出的問題雖都很重要,可惜往往急于求結論,最終導致作品失于粗濫。社會史家“專門對于中國社會史中的‘演變,‘矛盾,‘崩潰發(fā)揮許多理論,或者某時期的中國社會是走到什么階段。這類著作,與其說是歷史,毋寧說是社會學”[2]。
基于掌故派與社會史派各自的弊端,掌故派只知聚集材料,“缺乏思想,缺乏史觀”,而社會史派又“有史觀,理論,而缺乏材料”,齊思和提出:“掌故派和社會學派應當放棄彼此互相輕視的態(tài)度,而應采取對方的長處,切實合作,掌故派要放棄他們冷僻的問題而采取社會學家的問題”,社會史派在討論一個理論時,“先要找到充分的證據,在用一個名辭的時候,先要清楚它的涵義”。今后歷史的發(fā)展應該“以理論來作為選擇問題的啟示,要以材料中獲得理論”,最終達到“理論與事實合一”的狀態(tài)。[2]齊思和以一種中間立場對兩派同時做出批評和反省。1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齊氏已能夠正視社會史派的價值和貢獻,與留美前對此派完全視而不見、避而不談的態(tài)度大大不同了。這表明他此時對新史學建設路向的認識已經發(fā)生了轉變。
在《中國史學界的展望》一文中,齊思和對中國史學的未來發(fā)展趨勢提出三點建議:第一,專題研究與社會史合一,將專題研究作為國史改造的開始。他強調,這里的專題,并不是瑣碎片段而無意義的,乃是大問題的枝節(jié),必須與整個社會問題有關。第二,中國史與西洋史合一。中西二史應打成一片,最重要的是要用比較方法,要“以中國人的眼光來研究西洋史,以西洋史的方法來整理中國史”。第三,斷代史的研究要均衡發(fā)展。國內和西方對中國史的研究存在的普遍問題是偏重于首尾和中段——上古、近世、元史,而對秦漢、隋唐、明代的研究卻很少。即使是研究較多的時段,其關注點也有所偏離,廣度深度皆有不足。在上古史方面,學者的精力大部分集中于神話的討論上,而對于有史時期的經濟、社會、政治學術制度的進展卻鮮有注意。對于近世史的研究,“所注重者似乎太偏于外交方面,至于內部政治經濟社會制度的劇烈變化,注意的人并不多,了解的人自然更少”[3]。齊氏特別提示,應當著重研究秦漢、魏晉南北朝、宋元這幾個社會變化最劇烈的時代。
齊思和此論,既有的放矢,切中時弊,又通盤考慮,具備全局眼光,與蔣廷黻改革清華大學歷史系時“歷史與社會科學并重;歷史之中西方史與中國史并重;中國史內考據與綜合并重”[19](P68)的主張相呼應,指示了當時中國史學發(fā)展的正確路徑。日后鄧嗣禹以英文撰作《50年來的中國歷史編纂學》一文時,結論部分直接襲取了齊思和的觀點。2
1949年的政治變局使史學的發(fā)展也處于一個轉折關頭。齊思和的《近百年來中國史學的發(fā)展》一文預示著這一轉變的來臨。文章從近百年來中西史學對比的視野闡明晚清民國中國史學演變的趨勢。在齊氏筆下,百年史學發(fā)展是以社會史研究、唯物史觀史學為頂點和歸宿的,而晚清新史學、古史辨運動只是初步的階段。他賦予唯物史觀派史學以崇高的地位,“北伐后的中心思想是社會主義,是以唯物史觀的觀點對于中國過去的文化加以清算”,中國社會史論戰(zhàn)象征北伐后的新史學,“中國社會史的研究是當前中國史學界最重要的課題”。齊思和還介紹并肯定了李大釗、郭沫若、呂振羽、翦伯贊等人的研究成績,指出唯物史觀的中國社會史研究,到了范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開始由初期的創(chuàng)造進入成熟時期。[12]齊氏此文旨在把握現代新史學的發(fā)展趨勢和方向,這一趨勢和方向就是社會史。此文客觀上為唯物史觀派正統(tǒng)化確立了學術合法性。
可見,此時齊思和的認識與1931年發(fā)表的《最近二年來之中國史學界》截然異趣,與1946年兩篇評論文章的觀點也有明顯的分野,對社會史派的批判鋒芒已經消失。例如,齊思和稱范文瀾的《中國通史簡編》“絕無公式化”,唯物史觀派的最大弊病已被克服了。其立場態(tài)度發(fā)生了根本逆轉。無怪乎有論者稱其為“中國非馬克思主義史學家高度評價唯物史觀史學的第一篇,它標志著20世紀中國史學學術史敘事第一次變遷的發(fā)生”[20]。齊氏何以出現如此巨大的轉變,一方面可能是受到1949年初北平和平解放的時代變局的刺激,唯物史觀派政治上的成功抬升了一般學者對其學理價值的估量,另一方面也是齊思和以往認識的一種深化,二戰(zhàn)后新史學在西方已經取代傳統(tǒng)史學而居于主流,世界史學的趨勢日益明朗化了。
結 語
齊思和是中國現代新史學的重要參與者和塑造者之一。1945年,楊堃將齊思和列為近十年來“第一流的史學家”。[21]齊思和雖沒有學界領袖的聲望和勢力,但作為杰出的專家學者是當之無愧的。他不但具備嚴謹深湛的研究功力,更擁有精準犀利的學術眼光。與梁啟超、胡適、傅斯年、何炳松不同,齊思和對現代西方史學的方法和精神具有準確的把握,并能以之為參照改革和建設中國的新史學。齊思和明確意識到,魯濱遜、年鑒派所代表的新史學是現代西方史學的趨勢所在,而在中國史學界,與之相埒的是社會經濟史研究?!爸袊鐣洕分芯浚梢粫r風尚,此極可喜之現象也?!盵18]但中國史學的發(fā)展進程與西方史學又有所不同,它缺少了19世紀西方史學專題研究的積累和專業(yè)史家的分工研究的階段。19世紀西方史學“經百年之努力,歷史各部大抵已皆有公認之定論,權威之著作”,“皆有無數之專門的研究”。[4](P117,213)中國史學比西方落后百年,于此尚是一片空白。因此,身處20世紀的中國史學面臨著雙重使命:一方面要迎頭趕上世界史學發(fā)展的新潮流,另一方面又要彌補19世紀專題研究的缺課。而且,專題研究的階段是不可缺省、不可逾越的,否則新史學的綜合研究將成空中樓閣。其時,社會經濟史研究因缺乏專題研究的儲備而長驅直入橫掃史壇所造成的弊端已經暴露出來。社會經濟史研究是新方向的代表但實際成績不佳,不能獨當建設中國新史學的大任。這就要求社會史派必須與實證派攜手合作,使“專題研究與社會史合一”。惟其如此,中國新史學才能真正發(fā)達。這在當時也逐漸成為一種共識。(參見周予同:《五十年來中國之新史學》,1941年《學林》第4期;許冠三:《新史學九十年》,岳麓書社2003年版,第485頁。)事實上,抗戰(zhàn)以后,中國史學已呈現出各派力量融合互動的趨向,已開始步入一條健康的軌道。然而,1949年后,唯物史觀派憑借與體制的共生關系而獨領風騷,其他學派遭受壓抑,以往多元競爭造成的動態(tài)平衡不復存在,中國史學的發(fā)展道路和命運由此徹底改變了。
1 學界關于齊思和已有的研究成果,有馬克垚:《學貫古今,史通中外——略論齊思和先生的史學》,載《世界歷史》1995年第2期;戚國淦:《史壇巨匠,后學良師——懷念齊思和先生》,載《世界歷史》1982年第1期;齊文心:《先父齊思和生平及著作簡述》,載《農業(yè)考古》2000年第3期;齊文穎:《勤奮,創(chuàng)新,愛國——紀念先父齊思和先生百年誕辰》,載《燕京學報》新26期;肖良璁:《在史學上獨辟蹊徑的齊思和先生》,載《燕京學報》新6期;張光華:《齊思和治史方法簡論》,載《邯鄲學院學報》2007年第1期;等等。上述文章多著眼于齊氏史學的具體成就,而非從民國時期新舊史學轉換的宏觀層面展開論析。
1 齊思和:《近百年來中國史學的發(fā)展》,載《燕京社會科學》1949年第2期。即便是何炳松譯魯濱遜的《新史學》,齊思和似乎也并不認可,否則就不會有20世紀60年代重譯之舉了。
1 參見《國立北京大學史學系課程指導書》(民國二十年至二十一年度),北京大學檔案館,案卷號BD1930014。
2 齊思和:《英國史書目舉要》,《史學年報》1936年第2卷第3期;齊思和:《美國史書目舉要》,《史學年報》1937年第2卷第4期。
1 詳參羅志田:《史料的盡量擴充與不看二十四史》,載《歷史研究》2000年第4期。
1 齊思和的《齊思和史學概論講義》(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八章內容屬此,不過其名目為“史料之尋求與整理”,所附“參考書舉要”為關于歷史研究法的,可知此章有些名實不符。齊氏在《食貨》半月刊第4卷第3期發(fā)表的《研究歷史問題之方法》應為《齊思和史學概論講義》第八章更完整的版本。
2 詳見齊思和:《研究中國農業(yè)史之重要》,載《鄉(xiāng)土雜志》1945年第1卷第1期;齊思和:《中國史學界的展望》,載《大中》1946年第1卷第5期;齊思和:《齊思和史學概論講義》,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18頁。
1 稍后顧頡剛將現代中國史學家區(qū)分為北平、上海兩派,雖以地域劃界,但其特征與齊思和的歸納相同。詳參蔣星煜:《顧頡剛論現代中國史學與史學家》,載《文化先鋒》1947年第6卷第16期。
2 可參見鄧嗣禹:《50年來的中國歷史編纂學》,載王學典、陳峰編:《二十世紀中國史學史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46~164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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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齊思和:《現代中國史學評論》,載《大中》,1946年第1卷第1期.
[3]齊思和:《中國史學界的展望》,載《大中》,1946年第1卷第5期.
[4]齊思和:《齊思和史學概論講義》,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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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0]齊思和:《論史學之價值》,載《燕大月刊》1930年第7卷第1、2期合刊.
[11]齊思和:《近百年來中國史學的發(fā)展》,載《燕京社會科學》1949年第2期.
[12]齊思和:《研究歷史問題之方法》,載《食貨》半月刊1936年第4卷第3期.
[13]齊思和:《改造國史之途徑與步驟》,載《大公報·史地周刊》1936年5月1日.
[14]何炳松:《歷史研究法》,《何炳松論文集》,上海:商務印書館,1990.
[15]何炳松:《通史新義》,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16]齊思和:《研究中國社會史應注意之點》,載《大公報·史地周刊》1937年2月26日.
[17]齊思和:《最近二年來之中國史學界》,載《朝華月刊》1931年第2卷第4期.
[18]何柄棣:《讀史閱世六十年》,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19]王學典:《“20世紀中國史學”是如何被敘述的——對學術史書寫客觀性的一種探討》,載《清華大學學報》,2008年第2期.
[20]張好禮(楊堃):《社會科學講話 第八講 中國新史學的學派與方法》,載《讀書青年》1945年第2卷第3期.
QI Si-he and the Establishment of Modern New Historiography
CHEN Feng,LIU Ting
(Advanced Institution of Confucianism,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100, China)
Abstract: QI Si-he is the important participant and designer of modern new historiography in China, whose view in some way exceeds that of LIANG Qi-chao, HU Shi, FU Si-nian and HE Bing-song. He accurately distinguishes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historiography and imports advanced western historiography ideas into China. Based on that, he expounds basic theoretical issues, way and steps of transformation of national history and study method of social history. He constructs a relatively systematic historiography methods, criticizes development of historiography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sorts out the vein and gain and loss of new historiography and points out the direction for it. The recognition of western historiography trend is corresponded with his grasp of Chinese historiography status quo which reflects the inevitable trend of historiography in the 20th century.
Key words: QI Si-he, new historiography, historiography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method of historiogra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