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杰

牧羊人

一只羊在嘔吐。我以為是吃了毒草的

緣故。牧羊人說：毒草

是一個鰥夫，他會一直孤獨地呆在那里

上帝灑下露珠的時候

也灑下了憐憫的淚水——

羊被人類屠殺，不能

再賜予它們自殺的本領(lǐng)

牧羊人說：這只羊懷孕了

嘔吐是一個母親幸福的反應

我接下來的疑問是：一個女人

為什么既會嘔吐，也會自殺

牧羊人說：因為屠刀握在人類的手中

風一一數(shù)過低矮的草莖

有些流浪的語言，我們常常不懂

矛盾論

我說過：親近泥土

而我從田間歸來做的第一件事情

是把鞋子上粘附的泥土，用水把它們

沖進下水道里去

我寫下：熱愛春天

而面對一張寬大的書桌，我抱怨它

疤結(jié)太多。而疤結(jié)正是

一棵樹，抽出枝條的地方

那些用磚塊、土坯、木板建造的房屋

在一場地震中夷為廢墟。是否

一切虛假之詞皆如詛咒

上蒼，你是否并非真心垂愛貧窮的人們

致寂靜

你孤獨地在月光下行走

沒有攜帶風，甚至沒有攜帶呼吸

你走向神秘而可怖的方向

被灰塵擊打的前額失去了往昔的光澤

你誕生思想的燈盞也誕生陰影里的黑暗

你滋長廣袤的草野也被寒冷的蹄鐵踐踏

到處是喧囂。因為生命在騷動

因為畏懼和逃避：你和死亡總在一起

搖籃發(fā)出春雷之鳴

尸衣傳來裂帛之聲

你接受。你是人類死去的父親

你沉默。比時間更早抵達永恒的地點

在秦嶺遇隱者

一身皂色布衣

長發(fā)被山風梳成俠士模樣

山泉斟于兩眼

竹籬下：金菊綻放，海棠無香

在一片云影里我坐下

鳥鳴回答了我的第一次詢問

林濤回答了我的又一次詢問

我的羨艷像虛無的魚餌

被河水吞沒

而我無法久留

我的每一條皺紋都在奮力奔跑

我呼出的每一口氣都有一小團灰色的霧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