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馬

灰千巖岸畫

把他們心中的形象

保存在被鳥翅一再抬高的峭壁之上——

長胡須的山羊，迎著風

依稀是巴人睿智的長者

幾張瘦長清苦的臉

思索著未來

熊的眼睛

永遠緊盯著魚兒逃跑的路線

哪怕已經飛到了云端

還有犄角高揚的牛

踏石留痕

一定會被江岸后來的纖夫

勾頭到地，血汗蒸雨之時

意外瞥見

那些原始的形象

簡單美好

通過他的眼睛我的眼睛你的眼睛

復活在群星當中

菩 薩

行己有恥

——《論語·子路》

他又回來了，眼窩很深

膝蓋的補丁比月光還要粗藍

他站在我心里面

比我說不出來的痛苦

還要高大

我是他的父親還是兒子

他走過崎嶇的遠路

旱地追魚水路拔蔥

一只手被河蚌扣緊后生吞了

另一只皴裂的手

托著一只空空的碗

行乞到我面前

惶恐而卑下

他是我的父親還是兒子

當我午夜驚醒

惟有愧悔滿心

無可施舍

他或許是我的前世來生

孑然失散夢里 無影無蹤

只

遺恨于我

熬煎成藥

白發(fā)令

——仿博爾赫斯

我愛我的灰燼之花

它憂患的根

分裂我心臟的閃電

一遍遍告訴你們

包圍我的黑暗，和包圍上帝的一樣密實

我的清貧和充實，同樣和上帝的一樣耀眼

我愛我日日夜夜用熱血澆灌的灰燼之花

我愛我的詩篇

被你們在困苦失意的時候從心底里念叨

大理的一個下午

一家臨街的木器店里

一個手藝人埋頭雕刻著

緩慢，耐心

仿佛二胡的弓要從琴弦上撈起泉水中的月

撈起桂花花瓣上的紋路，細如誰的發(fā)絲，在烏有的月宮中

一個鼻梁上架著玳瑁眼鏡的手藝人

如此耐心，如此緩慢，偶爾遲疑著

試圖要把硬木深處遇見的一個疤痕改造成花的眉眼

或是一只飛翔的蝙蝠，帶著雕花的木門，在邊陲古鎮(zhèn)安家落戶

哦，就在他片刻的遲疑里

我認出了自己，一個隱姓埋名的詩人

在古老而又漫長的時光里，靜靜守候著

每一個劈柴架火茶炊熏醉落日的溫情無比的黃昏

云南頌

叢樹雜花

丘山比土匪慣常

云來云往

人民有情有義負重若輕

一片云

撒落一陣銅元也似的雨點

一份聘禮 下在山后

下在山前

一株紅山茶

一位新娘的魂靈兒

藏在一個黑漢子的酒壇里

淺嘗是酒

深醉是云

云雨呀呼嗨

雨中冒頭的蘑菇

都是土匪的種 都是草民

咿咿呀呀的山野小調

雨 后

可憐那株丁香

昨夜

一位穿著紫色碎花衣裳的女子

挽著雨滴的包裹

從它紛繁的夢境中私奔了

河水渾濁

我的影子

投落在雨后漲潮的河面上

和那消瘦于岸上的丁香恰好構成了一個直角

帶著泡沫與田野的氣息

洋洋春潮是如此地腥膻又如此地勢不可擋

一輪朝暈，剛剛從我背后升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