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夢
《白日焰火》是由刁亦男執(zhí)導的一部講述發(fā)生在東北的犯罪愛情影片,2014年2月獲得第64屆柏林電影金熊獎。一般認為文藝片與商業(yè)片存在著難以逾越的鴻溝,但是,該片成功將文藝片和商業(yè)片結合,既實現(xiàn)票房收入,又獲得藝術認同。就該電影取得成功的原因,筆者認為還與電影展現(xiàn)的悖論特征有關。有關悖論的概念,M.H.Abrams在他的《文學術語匯編》中解釋為“表面上看來是邏輯荒謬或者混亂的陳述,結果卻能從賦予積極意義方面來解釋”。①電影《白日焰火》可謂是悖論迭出,本文就分析該影片展現(xiàn)的悖論特征。
影片共有三個主人公,一個是警察張自力,一個人是洗衣工吳志貞,另一個則是“活死人”梁志軍。三個人雖然所扮演的角色不同,但都經歷了不同程度的尋找與迷失。張自力作為警察,基本的訴求就是將罪犯繩之以法,但是在影片中,張自力卻必須面對兩個身份的糾葛,一個是處于社會關系中的社會人身份,另一個則是滿足自我欲望的自然人身份。為了獲得對自己職業(yè)的身份認同,張自力負責接近令人撲朔迷離的吳志貞,但在接觸過程中,卻愛上了這個女人??呻S著案情的進展,吳志貞被發(fā)現(xiàn)是當年的殺人犯,原以為即將尋找到真相的張自力就此迷失,他迷失的不僅是他的社會身份,更是他尋找已久的愛情。對于愛情的尋找也是張自力自始至終都在進行的事情,但是影片給人的結局卻是這些努力之后的迷失。在這注定沒有結果的各種事情面前,卻還能從張自力身上發(fā)現(xiàn)一點積極的意義,就像他對警察隊長所說的:“我就是想找點事兒干,要不然也活得太失敗了?!碑旉犻L開玩笑地問他:“咋地,你還想贏得人生???”他的回答是:“至少可以輸?shù)寐稽c吧?!痹谶@看似沒有希望的悲劇面前,不能為了個人的欲望去損害社會的身份,但是卻可以讓悲愴的結局來得自然一些。
吳志貞是影片中唯一的女主人公,像普通的女人一樣努力尋求一份安穩(wěn),但美麗的外表卻遭到了不懷好意的人的覬覦,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她不小心釀成大錯,但甘愿為自己犧牲一輩子的丈夫挺身而出,幫自己躲過一劫,而丈夫的離開卻成了永遠,他成了一個“活死人”,對于未來充滿擔憂的吳志貞很難把希望寄托在這樣一個“活死人”身上,于是她迷失了自己。張自力的出現(xiàn)可以說讓吳志貞看到了希望,并且張自力在為自己所作出的種種行動中,也證明著一個警察的職責。在案情發(fā)展的最后關頭,張自力的一舉一動將決定著自己的生死,然而吳志貞沒有機會去享受這份安穩(wěn),她迷失了自己。
在電影《白日焰火》中,梁志軍雖然出場不多,但對故事的發(fā)展起著重要作用。他扮演的“活死人”角色,看似沒有什么追求,但卻是影片所有人物中最堅定的一個,他為了自己的妻子免受法律的制裁,甘愿自己隱姓埋名一輩子,為了能夠保持與妻子的關系,殺害了所有想要追求妻子的人。然而這種追尋只能是短暫的,當這種短暫的追尋面對現(xiàn)實的時候只能自動走向滅亡。
整個影片幾乎所有的情節(jié)有重復的地方,但是這些重復的地方又存在差異性,在差異與重復之間的互動推動了整個故事的發(fā)展。
話語的重復是我們在電影中最常見的重復方式,本片亦是如此,但本片話語重復的意義又別出心裁。在影片中吳志貞在不同場合對張自力總共說了3次“別跟著我了”,但每次我們都會看到其中的差異。第一次是在洗衣店里,張自力通過店老板打聽有關吳志貞的事情,正好說到那件引發(fā)所有故事的物件——皮氅,為了引開話題,吳趕緊寫了張紙條讓他“別跟著我了”;第二次是張自力為了能夠繼續(xù)接近吳志貞,在晚上下班的路上跟著吳志貞,此時的吳志貞已經被張自力的執(zhí)著所感動,因而只是口頭上拒絕了張自力,最后還是同意了張自力滑冰的邀請,可以說到這里吳對張的抵觸心理已經大大減少;第三次是在梁志軍被警方擊斃后,吳痛苦無助只想一個人靜一會兒,但也不會真正拒絕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吳在影片中對張說了3次“別再跟著我了”,但每次的內涵都不盡相同,通過這3次有差異的重復,看到了吳張兩人關系出現(xiàn)的轉機。就“別再跟著我了”的重復除了在話語上進行表現(xiàn)外,還可以看到在影片中,人物之間的動作也在暗含著這3次話語重復,從而起到強化重復與差異的審美效果。
就重復與差異的表現(xiàn)方式除了話語與動作表現(xiàn)外,還有場景的重復。警方和吳的幾次問話都是在車里進行,一個封閉的空間里隱喻著故事的隱秘。第一次是給了全景顯現(xiàn),交代了張吳整個談話過程;第二次給觀眾留下了空白,從而也引發(fā)了觀眾的興趣;在第三次車的場景描寫中,才讓觀眾看到整個故事的結束??梢哉f在這三次車內場景的重復中凸顯出的差異性,為整個故事的變化提供了預設與總結。此外影片中的重復還有吳坐在地鐵中,身邊沒有任何人陪著,只有對面的張,這都預示著在人生的路上吳的孤獨一人,而張也只能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并不能真正地幫助自己。
最后還有物象在重復中所透露出的差異性,這也為故事的審美張力做足了準備。從整個故事的發(fā)源“皮氅”開始到后來若隱若現(xiàn)的“冰刀”,再到多次出現(xiàn)的“煙”的意向,這些物件每次出現(xiàn)都會以全新的面貌出現(xiàn),要么換了主人,要么換了環(huán)境,這些物是人非留給人的傷感,讓觀眾回味無窮。就影片的核心物象“白日焰火”,更是通過多樣的重復方式透漏出差異性,從而讓觀眾在對影片相似認同的基礎上充滿差異感。
影片拍攝的環(huán)境是在冰冷的東北,但冰冷的環(huán)境也有火熱的內心,在冰天雪地里滑冰時的翩翩起舞,在舞廳里的盡情釋放,都使人感受到東北人的豪爽與火熱。除此之外,主人公張在冰冷的冬天里與吳發(fā)生性關系,也使人體會到冰冷的環(huán)境里的一份燥熱不安。影片片頭發(fā)生在夏天,之后的故事都發(fā)生在寒冷的冬天,這也象征著主人公張自力的遭遇,從剛開始時感情工作上的突變一點點進入人生的冬季。另外,觀眾也可以體會到影片中部分角色看似火熱的外表下冰冷的內心,例如,張自力因為喝多了倒在路邊,一個陌生人看似熱心地幫忙,實際上最后騎走了張自力的摩托車。
電影中在冰冷與火熱之間游走最為明顯的是吳志貞,她在電影中總是以冰冷的外表出現(xiàn),幾乎見不到她的任何笑容。她為了能夠生存下去,不惜出賣為自己隱姓埋名的丈夫。她的這些經歷讓人不寒而栗,但是在這冰冷的外表下,還是可以看到她為了求得生存,為了能夠在這生活中獲得一份尊嚴的火熱的渴望。
影片的主題,就像悖論的本質那樣很難給出確定的答復,但這卻是悖論結構所追求的效果,因為“觀眾在觀影過程中經過長期的獨白小說式的電影敘事方式的浸染,已經形成了特定的思維慣性,且編劇和導演為了讓自己的影片更容易為人所接受,其敘事思維大都與觀眾的邏輯判斷相契合,這種公式化的敘事表達手法慢慢就培養(yǎng)起觀眾近乎麻木的、毫無波瀾起伏的觀影接受心理,觀眾便無須對影片的主題思想進行深層次地挖掘”②。悖論結構正是對這種僵硬模式的瓦解,從中可以看到更多開放的可能。但就影片來說,影片在主題上設定了一定的封閉性。隨著案件的告破,整個故事也隨之結束,真兇吳志貞也即將被繩之以法,但故事的開放性也在這里體現(xiàn)出來,吳志貞到底是不是罪大惡極,吳志貞到底有沒有真正喜歡張自力,或者他的丈夫梁志軍?這些問題的提出,也許回答會眾說紛紜,但這卻是本部影片的魅力所在。
除了對主人公的行為進行價值判斷以外,在對影片意象“白日焰火”表面化的理解趨同的前提下,也很難對其深層次的理解達成統(tǒng)一。導演刁亦男在答記者提問的時候給出了這樣的解釋,“在白天放(焰火),這本身是挺可笑的,但是一個人如果他在白天放焰火,可見他的決心有多大,他想展示自己,他想挽救某種東西的決心有多大,寧肯你們看不見,我也迫不及待地想要釋放這個焰火,它其實比夜晚的焰火更美麗,更絕望,但是絕望當中,我們看到了真正的希望,真正的溫暖,真正的復蘇,所以我更喜歡白天的,哪怕看不到的焰火的,通常的那個美的白日焰火”③。就算導演,在對影片意象進行解讀的過程中,給出的解釋也可能只是一種,也很難將影片的主題進行封閉化的設定。但是影片中存在的封閉性,即白日焰火的引出,白日焰火的釋放,但開放的是對于白日焰火的理解。
注釋
① M.H.Abrams:《文學術語匯編》[M],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年版。
② 鞏艷麗:《從復調小說到復調電影》[J],《電影文學》,2014年第2期。
③ http://tv.sohu.com/20140325/n397184835.shtm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