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士君
隋大業(yè)八年(612年)初,隋煬帝發(fā)動了進攻高句麗的戰(zhàn)爭。據《資治通鑒》記載,隋軍“號二百萬,其饋運者倍之”,各軍首尾相接,鼓角相聞,旌旗連綿長達千里,其聲勢之浩大“近古出師之盛,未之有也”。征戰(zhàn)之初,接連取得幾場勝利,后在圍打遼東城時久攻不下,且傷亡慘重,只得撤兵。盡管沒有凱旋而歸,但在回師時隋煬帝仍然寫下了頗有氣勢的《紀遼東》:“遼東海北翦長鯨,風云萬里清。方當銷鋒散馬牛,旋師宴鎬京。前歌后舞振軍威,飲至解戎衣。判不徒行萬里去,空道五原歸?!钡诙辏P躇滿志的他又重整旗鼓,再次親征,可惜仍無功而返。
大業(yè)十年(614年),隋煬帝下詔復征天下兵,百道俱進,三次征伐,收復遼東。左翊衛(wèi)大將軍來護兒率水軍自山東東萊渡海,兵臨卑沙城下。隋軍的戰(zhàn)略部署是讓來護兒的水軍在攻占卑沙城后繼續(xù)推進,與隋煬帝率領的陸軍協同進攻平壤。卑沙城一戰(zhàn),高句麗守軍進行了頑強抵抗,關門寨口尸橫遍地。因遭受隋軍連年討伐已精疲力盡,高句麗雖借山險城固,終難抵擋來護兒的連番猛攻。卑沙城遂被攻破,隋軍潮水般涌入?!端鍟碜o兒傳》載:“來護兒又帥師渡海,至卑奢城,高句麗舉國來戰(zhàn),護兒大破之,斬首千余級”。《資治通鑒》也記載了這場戰(zhàn)爭:“秋七月,護兒至畢奢城,高麗舉兵逆戰(zhàn),護兒擊破之……”
捷報傳到涿郡,駐扎于此的隋煬帝憂郁的心情開始晴朗。而此時來護兒厲兵秣馬,正準備乘勝追擊,直搗平壤。高句麗主高元十分恐懼,急派使節(jié)上表請降。隋煬帝見高句麗議和降服,已挽回敗軍之恥,時逢國內農民起義烽煙四起,風雨飄搖,便無心戀戰(zhàn),于是傳令召來護兒撤軍。來護兒認為“今高麗困弊,野無膏革,以我眾戰(zhàn),不日克之”,不肯奉詔撤軍。但此舉遭到隨軍長史崔君肅的堅決反對,加上手下諸將皆怕抗命之罪,一起勸來護兒撤軍,來護兒無奈,只得抱憾回師。隋軍撤走之后,卑沙城被高句麗重新占領,隋朝開疆擴土的大業(yè)因而功敗垂成。
高句麗是我國古代東北地區(qū)一個少數民族,其先民為穢貊族,周秦之際為東北的“高夷”。漢武帝時設高句麗為縣,屬玄菟郡。西漢元帝建昭二年(前37年),中國北方夫余人朱蒙在吉林渾江下游地區(qū)建立高句麗國,建都“紇升骨城”,即今天的遼寧省桓仁縣五女山山城?!段簳じ呔潲悅鳌泛屯醭洹墩摵狻分?,均有對高句麗始祖朱蒙的描述。高句麗與中原政權保持著隸屬關系并稱臣納貢,同時每當中原王室衰微又不斷興兵擴張,攻城略地,因此成為北疆地區(qū)一個時叛時附的地方政權。歷史上,高句麗對人煙密集、物產富庶的遼東地區(qū)垂涎三尺,遼東也成為高句麗賴以生存的重要基地。
高句麗經濟以農耕為主,兼狩獵、采集、飼養(yǎng),多居山谷,喜歡選擇山勢險峻之地建立山城,常為三面圍以高山或絕崖,南面有緩坡山谷,便于攻守,山城因此成為高句麗生活中的重要據點。晉元興三年(404年)高句麗占據遼東后,修筑了很多山城。據考古調查,在遼東半島地區(qū)分布的高句麗山城共有五十七座。今大連境內有十四座,主要分布在水陸要沖和險壑高山,構成防御山東方向從海路進攻遼東的軍事堡壘。卑沙城系高句麗盤踞遼東時期修筑的最南端的軍事城堡,處于古代交通咽喉要道和往來黃渤海之間的陸路最便捷之地,并與普蘭店巍霸山城、瓦房店得利寺山城、莊河城山山城相呼應。卑沙城也是古籍記載最多的高句麗山城之一,《隋書》《舊唐書》《新唐書》等文獻多有提及。
卑沙城,又稱卑奢城、畢奢城、沙卑城,始建于東晉末年?!哆|東志·大黑山》記載:“金州城東十五里,山頂有古城,在鳳凰山之左方,約二里,內有二井,四面懸絕,惟南一門可上,不知何代壘砌?!?/p>
高句麗山城大多依照山脊的自然走勢修筑,有的段落甚至就是利用陡峭的山峰為屏障,不加任何修飾和加筑。卑沙城筑于大黑山中、南兩峰之間的山脊之上,城垣轉山梁,繞山谷,圍成圓弧形山城,綿延約五公里。城內是兩條彎曲的峽谷,四周峭壁懸崖,安營扎寨于城中,進可攻,退可守。因為山城是以軍事占領為主要目的,與中原城邑相比缺少生活設施的布局,是一座集城墻、邊墻、點將臺、瞭望哨等為一體防御體系完備的軍事城堡。
城墻高三至五米,寬二米,墻上每隔一米左右,有一個方形穴坑,是用來放置柵欄立柱的?,F在,我們看到的卑沙城,其實并非初建時完整的原貌,現存的遺跡大多是原城墻的基礎部分。盡管山城大部分已經傾頹,但當年壁壘森嚴的壯觀與奇?zhèn)ト砸老】梢?。城墻的石塊為就地取材的巨大石英變質巖堆砌而成,有的重達數噸,在1500余年前,人們能完成這樣宏大的工程,不得不令人由衷贊嘆。史學家曾考證,山城巨石上有安裝轤桿的穴痕,說明高句麗人是用轤桿將巨石滑上去的。
今天,來到卑沙城,仿佛仍能看到千年以前,在或隱或現的峽谷中,一項浩大的工程在艱難地推進著。我在想,如果當年的修建者,還能橫戟立馬站在城堞上,得意地環(huán)視著自己的杰作,他們的心頭涌動的應該是自豪還是無奈?作為一部史冊的殘頁,山城已在歲月的風霜中逐漸淘濾了當日的建造過程,但是古代勞動人民的創(chuàng)造力卻不會因此消失。它以自己獨有的氣勢,蜿蜒于地域文明的坐標系,濃縮著文化、軍事與政治的關系,體現出遏制與拓展、生存與消亡的內涵。
由于占據咽喉鎖鑰之地,金州經常會別無選擇地成為烽煙迭起、戰(zhàn)火紛飛的古戰(zhàn)場。如果說大黑山是一幅風光旖旎的圖畫,那么卑沙城就是一本征塵厚積的石質史書,那些石頭就像布局其中的文字,在漸行漸遠的碟片上,疊印和組合著一幀一幀擦拭不掉的光影。
隔著世代的興替與輪回,歷史的驛站穿行向前,就像在大山的褶皺里曲折迂回的山城和跌宕起伏的時光。
距離來護兒征戰(zhàn)高句麗之后不久,隨之而來是朝代更替。唐朝建立之初,高句麗極力緩和與中原王朝的關系,唐高祖李淵也對高句麗采取了懷柔安撫之策,遠離長安的卑沙城因此進入一個較為安定的時期。然而,僅僅過了十幾年后,戰(zhàn)爭的陰云又重新籠罩在卑沙城上空。
唐貞觀十六年(642年),高句麗發(fā)生了一場政變,蓋蘇文弒其王高建武,更立建武侄高藏繼位。接著,又大舉進攻與唐朝關系密切的新羅,企圖割斷新羅與唐朝的聯系,進而壯大自己的勢力。在派遣使者勸解無效之后,唐太宗對此十分惱火。
貞觀十九年(645年)二月,唐軍兵發(fā)兩路,開始征討高句麗。陸路以太子詹事兼左衛(wèi)率、英國公李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率兵六萬,直趨遼東;水路由刑部尚書、鄖國公張亮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率江、淮、嶺、硤招募的勁卒四萬,戰(zhàn)船五百艘,自萊州渡海而進擊平壤。水陸兩路,分進合擊,唐太宗親御六軍以會之。
一時間戰(zhàn)云密布,在萊州的海面上,在遼西的大路上,唐朝軍隊旌旗招展,號角齊鳴,擁有當時世界上最精良武器、最堅固鎧甲、最富于戰(zhàn)斗精神的強大軍隊向敵人發(fā)起了進攻,卑沙城下再次展開了廝殺。
在旅順登陸后,張亮命令程名振和王大度為前鋒,進攻高句麗在遼南的第一屏障卑沙城。在仔細觀察了山城的地勢后,他們決定采取三面佯攻、一面主攻的策略。由于城垣上有女墻、雉堞、角樓、望樓,且臨崖聳峙,只有關門寨可以進攻,于是和當年來護兒一樣,張亮也在關門寨擺開了戰(zhàn)場。此時,高句麗早已做好了戰(zhàn)爭準備,囤積了充足的糧草和武器,山中也有終年不斷的山泉水源等,所以他們并無懼怕,決意頑強抵抗。
戰(zhàn)斗發(fā)生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唐軍運用投石機、床弩等先進的器械奮勇攻城,高句麗人則用弓箭、滾木雷石對抗反擊。王大度帶領先鋒隊在進攻開始后,一直在尋找機會,當看到高句麗軍隊反抗勁頭剛過,便率軍突然對西門進行了猛攻。一場激烈的戰(zhàn)斗后,終于占領了城頭,打開了西門,卑沙城被攻陷?!顿Y治通鑒》卷一九七載:“張亮帥舟師自東萊渡海,襲卑沙城,其城四面懸絕,惟西門可上。程名振引兵夜至,副總管王大度先登,五月己巳拔之,獲男女八千口?!北吧吵侵鄣膭倮?,使唐軍取得了收復遼東的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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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張亮的水軍之一部由分道舟師總管丘孝忠率領進擊鴨綠江,以威脅高句麗前線諸軍之側背,并阻其增援遼東。在陸路,唐軍亦進展順利,連克數城,進圍安市,即現今遼寧海城南營城子。但這時天氣已冷,草枯水凍,糧食將盡,兵馬難以久留,唐太宗便下令班師。此次征戰(zhàn)雖未能取得完勝,但消耗了高句麗本不充足的有生力量,動搖了高句麗政權的統治基礎。
后來,唐太宗依照“更迭擾其疆場,使彼疲于奔命……可不戰(zhàn)而取矣”的計策,派出海陸兩軍,不時出擊遼東,迫使高句麗困于防守,土地荒蕪。高句麗地方政權在存在了705年后,于唐高宗總章元年(668年)被滅,大唐也終于實現了收復遼東的夙愿。高句麗被滅后,其族眾大部分內遷中原,一部分融入靺鞨人建立的渤海國,一部分流入新羅、突厥等其他民族,促進了民族間的融合和交流。
撫摸著殘存的雉堞,叩擊著斑駁的古垛,眼前猶見古戰(zhàn)場拼殺的刀光劍影,耳旁似聞千年前爭斗的鼓角爭鳴。或許是經歷了太多的風雨,卑沙城只留下供后人憑古懷今的殘址。我每一次來到山城,駐足于朝代之間的轉角或斷面,沉浸于久遠的追思之中,會不由得記起奉天省長王永江登城遠眺時所寫下的《山城秋感》:“城上東望見翠嵬,唐王古殿夕陽頹??刺熵XU嫒缱?,閱世茫茫劇可哀?!?/p>
隋唐王朝收復遼東及東北等地的戰(zhàn)爭,是統一的多民族的中央政權消除地方割據勢力所采取的政治措施。卑沙城作為高句麗千里防線的一座大型城堡,其戰(zhàn)略地位相當重要。如今已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卑沙城,又成為研究高句麗屯駐遼東和隋唐王朝與高句麗戰(zhàn)爭的重要遺跡。在城內,曾發(fā)現戰(zhàn)國到隋唐時的貨幣窖藏和高句麗時代的繩紋、網格紋紅瓦及蓮花瓣紋瓦當殘片等。無數的英雄豪杰都退隱了,無數的成功失敗都逝去了,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只有那些碎片留存至今。我知道一部浩瀚的中華文明史,其中相當的一部分就深埋在地下。而在卑沙城的腳下還藏有多少秘密,暫且無從叩問和知曉,但是我們的根脈注定就在這座城堡的深處,與每一塊山石、每一件瓷器、每一個瓦片連在一起。來到這里,不是一次相遇,而是割舍不斷的情緣,不是為了找尋,而是一次跟隨自然與人文的雙重回歸。
曾經的城寨之外,鐵騎刀戈,萬馬嘶鳴,曾經的高墻之內,旌旗委蛇,狼煙四起。而我想說,我更喜歡看到這樣的景象,山城之外,沃野麥浪翻滾,果園鳥語花香,一排排屋舍錯落有致,一縷縷炊煙徐徐上升;山城之內,淺草如茵,古木參天,河流澄澈,山林靜謐。一切都是放下了的超然,所有的事物都合乎秩序而又從容平淡地生息著、繁榮著。
在卑沙城的南端,有一座方形石臺,這就是有名的點將臺,相傳為唐太宗當年升帳點兵之所,平時演兵習武,戰(zhàn)時指揮作戰(zhàn)。點將臺,是戰(zhàn)爭的制高點,也是威嚴的制高點。在不同位置進行觀察,點將臺會展現出迥異的面容。從山腳仰視,其兀立于天地之間;從側面打量,其孤懸于絕壁之上;而登到臺上,居高臨下,俯瞰腳下云海滾滾,聆聽耳畔松濤陣陣,雄壯威武之感也會油然而生。我想,如果告別了戰(zhàn)爭,點將臺就是城市的陽臺。來到這里,面對的便不再是波詭云譎,而是瑞氣降臨,靜坐臺上不再用排兵布陣,只須品茗論道,讓那些日察地形、夜觀天象的韜略,在寧靜祥和的氣場中,書寫另一種傳奇。
“八百里湖山,知是何年圖畫;十萬家燈火,盡歸此處樓臺?!泵慨斍缛?,登臨點將臺,東眺黃海朝陽噴薄,日新月異的新市區(qū)盡收眼底;西觀渤海晚霞余暉,飽經風雨古城金州一覽無余。
已經消失的戰(zhàn)場是我永遠都無法到達的現場,盡管有石頭帶領我不斷穿越,盡管樹木用伸展的枝條為我指引著方向。在時空交錯的影像中,我對大黑山的認知與對卑沙城的閱讀顯然不是同步的。往事越千年,我站在城墻下,想要尋找一處入口,深入那段逐漸風化的記憶,看看層層疊壘的山石,如何把往事擎向峰巔,然后又把它們一一瓦解。石頭從四面八方趕來,構成一座山城時,也許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更不知道曠古至今戰(zhàn)爭的殘酷?,F在墻垣坍圮,石頭們陸續(xù)回到原來的狀態(tài),是誰造成了它們的聚散離合?擁抱時堆積著一段歷史,分開時留下了一堆故事,也許它們的經歷就是存在的意義。而山,依舊是那座山,屹立在遼南千萬年的時空里,不動聲色卻又洞悉一切。大黑山是靜默的,在它曠遠高深的目光里,卑沙城的榮辱興衰終究會黯然失色。
“迤邐照斜陽,關山轉莽蒼。會當凌堞頂,極目海天長?!边@首絕句,描寫了夕陽下的山城景色。清末詩人鄭有仁曾以唐多令詞牌填詞八闋,用來詠唱金州八大名勝,他在《山城夕照》寫道:“大好黑山城,卑沙舊有名。對斜陽,一抹霞橫。返照殷紅煊碧草,城下路,認分明。驅犢畫中行,飛鴉古樹爭。照殘些,宮殿唐營。石堞于今猶好在,剛豁眼,暮煙平。”
暮色漸起,滄桑已遠。此刻,夕陽籠罩下的山城猶如一把彎弓,張弛之間有一枚箭簇從遠古射向未來,蒼茫中的軌跡,就是我們對家園的認同與指向。于是,我聽到海天深處傳來的合誦: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責任編輯孫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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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張亮的水軍之一部由分道舟師總管丘孝忠率領進擊鴨綠江,以威脅高句麗前線諸軍之側背,并阻其增援遼東。在陸路,唐軍亦進展順利,連克數城,進圍安市,即現今遼寧海城南營城子。但這時天氣已冷,草枯水凍,糧食將盡,兵馬難以久留,唐太宗便下令班師。此次征戰(zhàn)雖未能取得完勝,但消耗了高句麗本不充足的有生力量,動搖了高句麗政權的統治基礎。
后來,唐太宗依照“更迭擾其疆場,使彼疲于奔命……可不戰(zhàn)而取矣”的計策,派出海陸兩軍,不時出擊遼東,迫使高句麗困于防守,土地荒蕪。高句麗地方政權在存在了705年后,于唐高宗總章元年(668年)被滅,大唐也終于實現了收復遼東的夙愿。高句麗被滅后,其族眾大部分內遷中原,一部分融入靺鞨人建立的渤海國,一部分流入新羅、突厥等其他民族,促進了民族間的融合和交流。
撫摸著殘存的雉堞,叩擊著斑駁的古垛,眼前猶見古戰(zhàn)場拼殺的刀光劍影,耳旁似聞千年前爭斗的鼓角爭鳴?;蛟S是經歷了太多的風雨,卑沙城只留下供后人憑古懷今的殘址。我每一次來到山城,駐足于朝代之間的轉角或斷面,沉浸于久遠的追思之中,會不由得記起奉天省長王永江登城遠眺時所寫下的《山城秋感》:“城上東望見翠嵬,唐王古殿夕陽頹。看天兀兀真如醉,閱世茫茫劇可哀。”
隋唐王朝收復遼東及東北等地的戰(zhàn)爭,是統一的多民族的中央政權消除地方割據勢力所采取的政治措施。卑沙城作為高句麗千里防線的一座大型城堡,其戰(zhàn)略地位相當重要。如今已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卑沙城,又成為研究高句麗屯駐遼東和隋唐王朝與高句麗戰(zhàn)爭的重要遺跡。在城內,曾發(fā)現戰(zhàn)國到隋唐時的貨幣窖藏和高句麗時代的繩紋、網格紋紅瓦及蓮花瓣紋瓦當殘片等。無數的英雄豪杰都退隱了,無數的成功失敗都逝去了,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只有那些碎片留存至今。我知道一部浩瀚的中華文明史,其中相當的一部分就深埋在地下。而在卑沙城的腳下還藏有多少秘密,暫且無從叩問和知曉,但是我們的根脈注定就在這座城堡的深處,與每一塊山石、每一件瓷器、每一個瓦片連在一起。來到這里,不是一次相遇,而是割舍不斷的情緣,不是為了找尋,而是一次跟隨自然與人文的雙重回歸。
曾經的城寨之外,鐵騎刀戈,萬馬嘶鳴,曾經的高墻之內,旌旗委蛇,狼煙四起。而我想說,我更喜歡看到這樣的景象,山城之外,沃野麥浪翻滾,果園鳥語花香,一排排屋舍錯落有致,一縷縷炊煙徐徐上升;山城之內,淺草如茵,古木參天,河流澄澈,山林靜謐。一切都是放下了的超然,所有的事物都合乎秩序而又從容平淡地生息著、繁榮著。
在卑沙城的南端,有一座方形石臺,這就是有名的點將臺,相傳為唐太宗當年升帳點兵之所,平時演兵習武,戰(zhàn)時指揮作戰(zhàn)。點將臺,是戰(zhàn)爭的制高點,也是威嚴的制高點。在不同位置進行觀察,點將臺會展現出迥異的面容。從山腳仰視,其兀立于天地之間;從側面打量,其孤懸于絕壁之上;而登到臺上,居高臨下,俯瞰腳下云海滾滾,聆聽耳畔松濤陣陣,雄壯威武之感也會油然而生。我想,如果告別了戰(zhàn)爭,點將臺就是城市的陽臺。來到這里,面對的便不再是波詭云譎,而是瑞氣降臨,靜坐臺上不再用排兵布陣,只須品茗論道,讓那些日察地形、夜觀天象的韜略,在寧靜祥和的氣場中,書寫另一種傳奇。
“八百里湖山,知是何年圖畫;十萬家燈火,盡歸此處樓臺。”每當晴日,登臨點將臺,東眺黃海朝陽噴薄,日新月異的新市區(qū)盡收眼底;西觀渤海晚霞余暉,飽經風雨古城金州一覽無余。
已經消失的戰(zhàn)場是我永遠都無法到達的現場,盡管有石頭帶領我不斷穿越,盡管樹木用伸展的枝條為我指引著方向。在時空交錯的影像中,我對大黑山的認知與對卑沙城的閱讀顯然不是同步的。往事越千年,我站在城墻下,想要尋找一處入口,深入那段逐漸風化的記憶,看看層層疊壘的山石,如何把往事擎向峰巔,然后又把它們一一瓦解。石頭從四面八方趕來,構成一座山城時,也許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更不知道曠古至今戰(zhàn)爭的殘酷。現在墻垣坍圮,石頭們陸續(xù)回到原來的狀態(tài),是誰造成了它們的聚散離合?擁抱時堆積著一段歷史,分開時留下了一堆故事,也許它們的經歷就是存在的意義。而山,依舊是那座山,屹立在遼南千萬年的時空里,不動聲色卻又洞悉一切。大黑山是靜默的,在它曠遠高深的目光里,卑沙城的榮辱興衰終究會黯然失色。
“迤邐照斜陽,關山轉莽蒼。會當凌堞頂,極目海天長。”這首絕句,描寫了夕陽下的山城景色。清末詩人鄭有仁曾以唐多令詞牌填詞八闋,用來詠唱金州八大名勝,他在《山城夕照》寫道:“大好黑山城,卑沙舊有名。對斜陽,一抹霞橫。返照殷紅煊碧草,城下路,認分明。驅犢畫中行,飛鴉古樹爭。照殘些,宮殿唐營。石堞于今猶好在,剛豁眼,暮煙平。”
暮色漸起,滄桑已遠。此刻,夕陽籠罩下的山城猶如一把彎弓,張弛之間有一枚箭簇從遠古射向未來,蒼茫中的軌跡,就是我們對家園的認同與指向。于是,我聽到海天深處傳來的合誦: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責任編輯孫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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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張亮的水軍之一部由分道舟師總管丘孝忠率領進擊鴨綠江,以威脅高句麗前線諸軍之側背,并阻其增援遼東。在陸路,唐軍亦進展順利,連克數城,進圍安市,即現今遼寧海城南營城子。但這時天氣已冷,草枯水凍,糧食將盡,兵馬難以久留,唐太宗便下令班師。此次征戰(zhàn)雖未能取得完勝,但消耗了高句麗本不充足的有生力量,動搖了高句麗政權的統治基礎。
后來,唐太宗依照“更迭擾其疆場,使彼疲于奔命……可不戰(zhàn)而取矣”的計策,派出海陸兩軍,不時出擊遼東,迫使高句麗困于防守,土地荒蕪。高句麗地方政權在存在了705年后,于唐高宗總章元年(668年)被滅,大唐也終于實現了收復遼東的夙愿。高句麗被滅后,其族眾大部分內遷中原,一部分融入靺鞨人建立的渤海國,一部分流入新羅、突厥等其他民族,促進了民族間的融合和交流。
撫摸著殘存的雉堞,叩擊著斑駁的古垛,眼前猶見古戰(zhàn)場拼殺的刀光劍影,耳旁似聞千年前爭斗的鼓角爭鳴?;蛟S是經歷了太多的風雨,卑沙城只留下供后人憑古懷今的殘址。我每一次來到山城,駐足于朝代之間的轉角或斷面,沉浸于久遠的追思之中,會不由得記起奉天省長王永江登城遠眺時所寫下的《山城秋感》:“城上東望見翠嵬,唐王古殿夕陽頹??刺熵XU嫒缱?,閱世茫茫劇可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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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湖山,知是何年圖畫;十萬家燈火,盡歸此處樓臺。”每當晴日,登臨點將臺,東眺黃海朝陽噴薄,日新月異的新市區(qū)盡收眼底;西觀渤海晚霞余暉,飽經風雨古城金州一覽無余。
已經消失的戰(zhàn)場是我永遠都無法到達的現場,盡管有石頭帶領我不斷穿越,盡管樹木用伸展的枝條為我指引著方向。在時空交錯的影像中,我對大黑山的認知與對卑沙城的閱讀顯然不是同步的。往事越千年,我站在城墻下,想要尋找一處入口,深入那段逐漸風化的記憶,看看層層疊壘的山石,如何把往事擎向峰巔,然后又把它們一一瓦解。石頭從四面八方趕來,構成一座山城時,也許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更不知道曠古至今戰(zhàn)爭的殘酷。現在墻垣坍圮,石頭們陸續(xù)回到原來的狀態(tài),是誰造成了它們的聚散離合?擁抱時堆積著一段歷史,分開時留下了一堆故事,也許它們的經歷就是存在的意義。而山,依舊是那座山,屹立在遼南千萬年的時空里,不動聲色卻又洞悉一切。大黑山是靜默的,在它曠遠高深的目光里,卑沙城的榮辱興衰終究會黯然失色。
“迤邐照斜陽,關山轉莽蒼。會當凌堞頂,極目海天長。”這首絕句,描寫了夕陽下的山城景色。清末詩人鄭有仁曾以唐多令詞牌填詞八闋,用來詠唱金州八大名勝,他在《山城夕照》寫道:“大好黑山城,卑沙舊有名。對斜陽,一抹霞橫。返照殷紅煊碧草,城下路,認分明。驅犢畫中行,飛鴉古樹爭。照殘些,宮殿唐營。石堞于今猶好在,剛豁眼,暮煙平?!?/p>
暮色漸起,滄桑已遠。此刻,夕陽籠罩下的山城猶如一把彎弓,張弛之間有一枚箭簇從遠古射向未來,蒼茫中的軌跡,就是我們對家園的認同與指向。于是,我聽到海天深處傳來的合誦: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責任編輯孫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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