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馳 原
(河北大學 宋史研究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2)
巫術是人類社會早期的重要文化形態(tài),反映先民對于世界的認識。巫術按照不同的標準有不同的分類。按照崇拜對象不同,分為自然物崇拜、祖先崇拜和鬼神崇拜。自然物崇拜有天地、日月、山川、動物等崇拜;祖先崇拜主要是祭拜祖廟,祈福求告;鬼神崇拜的對象有軍神、路神等。按施術目的不同,分為使人受益的白巫術和使人受害的黑巫術。按照施術原則不同,分為交感巫術、模仿巫術、反抗巫術和蠱道巫術[1]4。不同巫術在不同原始民族有不同的表現(xiàn),但基本原理是相通的。
契丹人在10世紀初期建國時,作為文化上較為落后的民族,在國家生活的眾多方面都有巫術體現(xiàn)。契丹是游牧民族,以武立國,“風氣剛勁”,“典章文物視古猶闕”[2]1445,軍事是契丹人的重要活動,考察其中一些過程,可以發(fā)現(xiàn)巫術在其中的作用。契丹在建國之前就已經(jīng)四處征戰(zhàn),至耶律阿保機建國,伐室韋、破烏古、平奚族、討女真,到926年滅掉渤海,國威赫赫。而契丹最為重視的、著力最多的是與中原政權(quán)的戰(zhàn)爭。后梁建立前后,契丹與劉仁恭、劉守光父子在幽州一帶激烈角逐。后唐、后晉的滅亡,契丹是主要的促成力量。10世紀50年代,契丹翼護北漢,與后周為敵,周世宗也曾大舉伐遼,奪回三關。北宋建立后,兩次與契丹發(fā)生大戰(zhàn),契丹雖然都取得勝利,但其南邊防務一直是重中之重,《遼史》稱“舊志言兵,唯以敵宋為務”[2]433。由于契丹對中原王朝的重視,使得契丹巫術在同中原王朝的戰(zhàn)爭中以更多次數(shù)和更高水平地展現(xiàn)。在契丹遼朝史料匱乏的情況下,中原方面留下的相關記載顯得尤為珍貴,這是該文以契丹與中原政權(quán)的戰(zhàn)爭為中心研究契丹巫術的原因所在。
目前,對于契丹巫術已經(jīng)有很多研究。如邢康先生在《契丹巫教在遼立國后的地位及其變化》[3]一文中論述了契丹巫術對其軍國大事的影響及地位的變化情況;齊建芝先生在《遼代契丹族薩滿教研究》[4]29-31中從鬼神崇拜的角度研究了契丹薩滿教巫術;王曾瑜先生在《遼金軍制》[5]107-109的相關章節(jié)從軍禮的角度進行解讀。但對于巫術在契丹對外戰(zhàn)爭中的作用,多數(shù)論著一語帶過,并沒有進行深入探討。筆者根據(jù)現(xiàn)存史料,擬結(jié)合人類學、宗教學的相關研究,以契丹與中原政權(quán)的戰(zhàn)爭為中心,分戰(zhàn)前、戰(zhàn)時、戰(zhàn)后3個時段分析巫術在戰(zhàn)爭中的作用。
之所以探討戰(zhàn)爭的合法性,除去“名不正則言不順”之類的道義緣由,是因為在初民的觀念中,戰(zhàn)爭是一件帶有神圣色彩的大事,華夏上古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的說法[6]483,戰(zhàn)爭被提到與祭祀同等重要的地位。契丹人也是如此,故在出征時有一套繁瑣的儀式?!哆|史》中記載:
凡舉兵,帝率蕃漢文武臣僚,以青牛白馬祭告天地、日神,惟不拜月,分命近臣告太祖以下諸陵及木葉山神,乃詔諸道征兵。[2]397
由此可見,巫術是契丹人尋找戰(zhàn)爭合法性的一個重要選擇。他們在戰(zhàn)前常常會進行占卜,根據(jù)結(jié)果決定是否出兵。如果為吉,便會成為發(fā)動戰(zhàn)爭的依據(jù),因為這是“神意”,自然具有合法性;如果不吉,會取消軍事行動。據(jù)傳為宋人葉隆禮所著,實為元朝書賈所拼湊的《契丹國志》記載:“契丹行軍不擇日,用艾和馬糞,于白羊琵琶骨上炙,炙破便出行,不破即不出?!盵7]194這種炙羊骨的占卜方法頗類似于殷商時代的龜甲獸骨占卜,為出兵與否的重要依據(jù)。有時契丹人還會故意制造所謂“神意”,以便發(fā)動戰(zhàn)爭。如遼太宗耶律德光南下伐后唐立后晉時的一些細節(jié)可以作為絕妙的注解。據(jù)《契丹國志》記載:
紀異錄曰:契丹主德光嘗晝寢,夢一神人,……后復夢,即前神人也,衣冠儀貌,宛然如故。曰:”石郎已使人來喚汝?!奔扔X而驚,復以告母。母曰:“可命筮之?!蹦苏俸左撸裕骸疤鎻奈鳂莵?,言中國將立天王,要你為助,你須去。”未浹旬,唐石敬瑭反于河東,為后唐張敬達所敗,亟遣趙瑩持表重賂,許割燕、云,求兵為援。契丹帝曰:“我非為石郎興師,乃奉天帝敕使也?!甭时f,直抵太原,唐師遂衂,立石敬瑭為晉帝……[7]15-16
《新五代史》中也有簡略記載:
石敬瑭反,唐遣張敬達等討之。敬瑭遣使求救于德光。德光白其母曰:“吾嘗夢石郎召我,而使者果至,豈非天邪!”母召胡巫問吉兇,巫言吉,乃許。[8]892
《遼史》中也有類似的記載:
(永州)興王寺,有白衣觀音像。太宗援石晉主中國,自潞州回,入幽州,幸大悲閣,指此像曰:“我夢神人令送石郎為中國帝,即此也?!币蛞颇救~山,建廟,春秋告賽,尊為家神。[2]446
這些記載都沒有說耶律德光夢中所見是什么神仙,只言是“神人”,直到見白衣觀音像時才說與夢中“神人”相合。這可能暗示耶律德光是為南進中原而編造此夢,后為圓謊而冒認觀音。但不論宋人,還是元人的記載,都曾提到述律后命巫占卜,在“巫言吉”之后才表示許可,可見神意在契丹對外戰(zhàn)爭決策中的作用是多么重要。
因此,巫術為契丹人發(fā)動戰(zhàn)爭找到合理的借口,并給戰(zhàn)爭披上神圣合法的外衣。對于戰(zhàn)爭發(fā)動者來說,這是神的旨意,是取勝的先決條件。
契丹人在決定出兵之后,往往祭告天地、祖先和兵神、路神,一方面表示尊重,有事必告;另一方面也向它們尋求護佑,保證契丹軍隊戰(zhàn)無不勝。對于敵方,則搞多種巫術儀式進行詛咒,希望冥冥之中降禍于敵,并鼓舞士氣。在《遼史》中此類記載隨處可見,不勝枚舉。在這些記載中,關于以青牛白馬祭天地的問題,王小甫先生已經(jīng)論證甚詳[9],該文不再贅述。下面僅以射鬼箭為例,解釋一下其中蘊含的巫術原理。《遼史·國語解》“射鬼箭”條載:
凡帝親征,服介胄,祭諸先帝,出則取死囚一人,置所向之方,亂矢射之,名射鬼箭,以祓不祥。及班師,則射所俘。后因為刑法之用。[2]1535
出征時,以死囚代敵人舉行射鬼箭儀式。班師時,以戰(zhàn)俘舉行射鬼箭儀式。死囚、戰(zhàn)俘都是敵人,不過死囚為內(nèi)部敵人,敵軍為外部敵人而已。這種性質(zhì)上的相近,使得兩者在巫術實施中可以相互替代,殺死內(nèi)敵即是殺死外敵,符合“將相似認作同一”的順勢巫術原則;將所俘的敵方間諜或軍人“植柱縛其上,于所向之方亂射之”,寓意戰(zhàn)死的鬼魂不敢來復仇,確保勝利退軍[10]19-21。
除此之外,還有兩條記載值得關注。第1條是《舊五代史》中記載:
(大同元年四月)十八日晡時,有大星落于穹廬之前,若迸火而散,德光見之,西望而唾,連呼曰:“劉知遠滅,劉知遠滅!”[11]1836
耶律德光的所為,頗類至今仍存的“看見流星許下心愿便會實現(xiàn)”的觀念,只是現(xiàn)在一般是默許,德光是“連呼”。以姓名關聯(lián)本體,以咒罵作為攻擊,仍然是巫術思維的體現(xiàn)。張浩在《思維發(fā)生學》中指出,原始人認為,神靈、魔鬼或死人勾魂,時常是通過呼喊人名完成的。呼喊人名通常是反復進行的。由此有一種普遍存在的詛咒巫術:“對一個不在場的仇敵做出威脅的姿勢,時常再加上咒罵或詛咒:‘你死吧!’或‘我殺死你!’”[12]372德光的指名道姓連呼大體是此類,目的就是利用此類巫術,詛咒對手。只不過效果如何,恐怕他自己都是存疑的。
第2條是《新五代史》中記載:
(開運)二年正月,德光復傾國入寇,圍鎮(zhèn)州,分兵攻下鼓城等九縣。杜重威守鎮(zhèn)州,閉壁不敢出。契丹南掠邢、洺、磁,至于安陽河,千里之內(nèi),焚剽殆盡。契丹見大桑木,罵曰:“吾知紫披襖出自汝身,吾豈容汝活邪!”束薪于木而焚之。[8]895
這種做法是典型的巫術行為?!白吓\”是指中原漢人高官所穿的官服。在契丹人的意識里,因蠶吃桑葉吐絲,蠶絲制成“紫披襖”,故桑樹是“紫披襖”的幻化本尊,毀滅了對手的崇拜偶體,敵人就可以不攻自破。根據(jù)弗雷澤的研究,巫術分為順勢巫術和接觸巫術,但二者又不是完全分開的,而是經(jīng)常結(jié)合在一起形成一些巫術的儀式或做法。契丹人焚大桑木的事例即是二者結(jié)合的例證。紫披襖出自大桑木,這種原材料與產(chǎn)品的關系使二者符合“同類相生”而可互相替代的順勢巫術原則;紫披襖穿在漢人高官身上,曾經(jīng)與漢人接觸過即可用來詛咒之,這樣的做法符合接觸巫術原則。巫術終究是不可靠的,這場戰(zhàn)爭最終以契丹大敗收場,“德光喪車,騎一白橐駝而走”[8]895。但不能否認,這種巫術對于契丹軍隊的士氣是具有鼓動作用的,影響很大。
總之,在與中原政權(quán)的戰(zhàn)爭中,契丹人利用愚昧迷信的心理,使用巫術這一戰(zhàn)時必不可少的詛敵求勝的儀式,用來鼓舞士氣,激發(fā)斗志,以取得勝利。這種伎倆古代中原人也是慣用的。
在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契丹人也會舉行祭祀,把戰(zhàn)爭結(jié)束的消息告知天地、祖先和神靈,并感謝其護佑,祈求降福,并消除戰(zhàn)爭帶來的禍患。按照戰(zhàn)爭結(jié)果的不同,可將《遼史》的記載分為如下3類:
第1類是戰(zhàn)爭并沒有取得預想的成功,最終無功而返,乃至失敗折回。這一類記載較少:
(天顯三年)秋七月丁未,突呂不獻討烏古捷。壬子,王都奏唐兵破定州,鐵剌死之,涅里袞、查剌等數(shù)十人被執(zhí)。上以出師非時,甚悔之,厚賜戰(zhàn)歿將校之家。庚午,有事于太祖廟。[2]29
(統(tǒng)和十九年十月)丙寅,次滿城,以泥淖班師。十一月庚午,射鬼箭。[2]156-157
所謂“有事于太祖廟”,應該和謁陵告捷一樣都是在向祖宗禱告,但因為戰(zhàn)敗,且太宗認為是“出師非時”所致①,所以天顯三年(公元928年)的這次謁廟史書只記載“有事”,應該是太宗向太祖承認錯誤,請求原諒,因而禱告的儀式和內(nèi)容亦應與勝利時有不同。而統(tǒng)和十九年(公元1001年)的南征,因為天氣原因退兵,亦無光榮可言,所以只記載寥寥數(shù)語。
第2類是戰(zhàn)爭雖勝,但成果不大,或者是戰(zhàn)爭規(guī)模不大,契丹統(tǒng)治者未給予高度重視。這一類記載較多,但多數(shù)比較簡略:
(保寧五年二月)壬辰,越王必攝獻黨項俘獲之數(shù)。戊申,以青牛白馬祭天地。[2]93
(統(tǒng)和七年正月)辛亥,還次南京,六軍解嚴……(二月)乙卯,大饗軍士,爵賞有差……(丙子)分遣巫覡祭名山大川。[2]133-134
(統(tǒng)和二十年)三月甲寅,遣北府宰相蕭繼遠等南伐。壬戌,駐蹕鴛鴦濼。夏四月丙寅朔,文班太保達里底敗宋兵于梁門。甲戌,南京統(tǒng)軍使蕭撻凜破宋軍於泰州。乙酉,南征將校獻俘,賜爵賞有差……九月癸巳朔,謁顯陵,告南伐捷。[2]157-158
(壽隆六年七月)壬申,耶睹刮諸部寇西北路。八月,斡特剌以兵擊敗之,使來獻捷。九月癸未,望祠木葉山。[2]313
這類記載提及的儀式種類很多,祭天地、神山、陵廟,不一而足。共同點是只舉行一種儀式,與下文所引天贊三年(公元924年)阿保機擊破諸部族時一系列的祭祀儀式相比,明顯內(nèi)容單薄了許多。這應該與這場勝利在契丹人心中的分量有關,越重大、越有意義的勝利,契丹人的儀式就越隆重,越復雜。
第3類是對外戰(zhàn)爭取得勝利,且效果理想,意義重大。此時契丹人用以祈福消禍的巫術更為復雜多樣:
(天顯元年正月)辛未,諲譔素服,稾索牽羊,率僚屬三百馀人出降。上優(yōu)禮而釋之……(二月)壬辰,以青牛白馬祭天地。大赦,改元天顯。[2]22
這些是阿保機開疆定鼎時的重大戰(zhàn)役,其祭祀的樣式繁多,特別是“山川朝海宗岳之意”的表達,更是具有濃厚的巫術色彩。鑿金河水通潢河,取烏山石致木葉山,是希望金河、烏山之地永遠歸順潢河、木葉山,亦即居于金河、烏山的部族永遠臣服于發(fā)源于潢河、木葉山的契丹,這又是前述交感巫術原則的運用。
面對中原大國時,契丹巫術更透出凝重之意,并因漢人的記載而流傳于世。耶律德光滅后晉進入晉宮時,“磔犬于門,以竿懸羊皮于庭,為厭勝法”[7]30。所謂厭勝,《古代漢語詞典》釋義為以巫術制勝[13]1816。磔犬懸羊皮之舉,是為徹底壓服晉人,有永保江山之意。狗和羊是契丹人常常用來施巫術的動物,如澶淵之盟后第一位出使遼國的宋使孫僅,就曾記載:“將延見,有巫者一人乘馬抱畫鼓,于驛門立竿長丈余,以石環(huán)之,上掛羊頭、胃及足,又殺犬一,以杖拄之,巫誦祝詞。又以酰和牛糞灑從者?!盵14]7675與德光入汴時相比,所用動物相同,但儀式不同,因而代表不同的意義。但從規(guī)格上講,二者應該大致相當,可見契丹對于這次議和的重視,也為此后遼宋長期和平埋下了伏筆。
總之,契丹人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會根據(jù)戰(zhàn)爭結(jié)果的不同而采取不同的巫術儀式,讓天地、神靈和祖宗致力于增進契丹人的福祉。在讓人眼花繚亂的儀式背后,仍能看到的是契丹人豐富的想象力和尚未完全脫去的初民的質(zhì)樸。
澶淵之盟后,隨著契丹大規(guī)模對外戰(zhàn)爭的停止和國內(nèi)政治斗爭的相對緩和,在11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遼朝處于和平時期,巫術也喪失了很多出場機會。在漫長的沉寂中,巫術呈現(xiàn)分化與消亡的態(tài)勢,分化是指巫術的一些儀式、行為演化成禮儀、典章,形式尚存而內(nèi)涵已變,而消亡則是其內(nèi)涵、信仰以及某些種類的巫術不再被使用。這兩者相互關聯(lián),共同構(gòu)成了契丹巫術在澶淵之盟后發(fā)展演變的格局。
這一狀況發(fā)生的主要原因,是中原文化在契丹的影響越來越大,持續(xù)沖擊著巫術的生存。由前面的論述可以看出,巫術是非常功利且直接的,它僅僅是采用某種儀式、咒語驅(qū)使神力服務于現(xiàn)實的目標,缺乏超越價值和終極關懷。而中原文化中對契丹影響最大的儒學和佛教,恰恰給契丹人帶去了終極關懷和超越價值。儒家對人生抱有一種強烈的現(xiàn)世樂觀主義態(tài)度,其終極關懷在于現(xiàn)世道德的圓成和人格的圓滿。雖然儒學未直接和徹底否定靈魂和神鬼的存在,但儒學對于靈魂不滅和神鬼觀念的漠視是很明顯的,孔子諸如“敬鬼神而遠之”、“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不語怪力亂神”等言行為儒家奠定了重人事輕天命的傾向。而佛教雖講靈魂不滅和轉(zhuǎn)世輪回,卻不講靈魂直接作用于現(xiàn)世。佛教的終極目標是成佛和往生極樂世界,其關注焦點指向彼岸。這使得佛教的發(fā)展會沖擊直接且功利的巫術,讓人們將眼光從眼前之事轉(zhuǎn)移到虛無縹緲。且佛教的靈魂神鬼之說是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偽的,但巫術的功用卻很容易遭到質(zhì)疑和否定,只要不靈驗的事例發(fā)生的足夠多,足夠頻繁。應歷七年(957年)穆宗識破女巫肖古的欺騙而射殺之就是一個例證。這樣,佛教作為一個哲學思想豐富、理論體系嚴密的宗教取代內(nèi)涵淺薄、形式原始的巫術就是非常自然的。于是,在以儒學、佛教為代表的中原文化的沖擊下,巫術先在契丹人的頭腦中敗北,然后就開始從契丹人的社會中消失。
一些巫術儀式演化為禮法,但其巫術內(nèi)涵也已經(jīng)留存不多,很多時候只剩下一個空殼。前述西遼康國元年(1134年)三月耶律大石的東征,在以青牛白馬祭天地后,樹旗以誓于眾曰:“我大遼自太祖、太宗艱難而成帝業(yè),其後嗣君耽樂無厭,不恤國政,盜賊蜂起,天下土崩。朕率爾眾,遠至朔漠,期復大業(yè),以光中興。此非朕與爾世居之地?!盵2]357這段話值得細細品味。耶律大石對大遼失國的解釋是很漢化的,由失德而失天下的邏輯并不存在于契丹人原有的觀念中,也不能體現(xiàn)在以青牛白馬祭天地的儀式里。與這種觀念相伴的以青牛白馬祭天地,事實上可以算作是被帶入中原禮法的契丹儀式,是二者融合的產(chǎn)物。
而巫術消亡的一個典型事例是射鬼箭。天祚帝時期內(nèi)政腐敗,外部女真興起,面對內(nèi)憂外患,天祚力圖維穩(wěn)而恢復酷刑,但射鬼箭不在其列?!疤祆翊罂郑鎰绽K以嚴酷,由是投崖、炮擲、釘割、臠殺之刑復興焉?;蛴蟹质寰?,甚者至取其心以獻祖廟?!盵2]946射鬼箭兼具巫術儀式和刑罰雙重屬性,在內(nèi)涵上是投崖之類純刑罰手段不能比擬的,它的消失,說明了巫術不可逆轉(zhuǎn)的命運。
在巫術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其作用更談不上有多大發(fā)揮。在發(fā)動戰(zhàn)爭時,對合法性的論證由巫術的“神意”變?yōu)闈h式的“光復祖宗舊業(yè)”、“吊民伐罪”;戰(zhàn)時鼓舞士氣,追求勝利也不再指望巫術的詛咒和祈禱,而是更重實力與謀略;遼末風云激蕩,也沒有時間留給契丹人祈福消禍了。最終契丹巫術與契丹國家一起被塵封進了歷史之中。
注釋:
① 所謂“出師非時”,可能是指遼軍此次出兵與往常時節(jié)不相符。《遼史》卷34《兵衛(wèi)志上》言契丹南征大多“出兵不過九月,還師不過十二月”,此次戰(zhàn)爭由于是為了救援投奔契丹的王都而無法擇時,只能在天顯三年三月出兵,這是不合契丹慣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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