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琳
(西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陜西西安 710127)
隨著人均壽命的延長,老年人的患病風險與殘疾風險也在增加。人口老齡化成為造成殘疾人口規(guī)模增加及比例上升的多種原因中最重要的因素。由于生理機能衰退,心腦血管疾病、骨關節(jié)病、糖尿病、阿爾茨海默病等發(fā)病率的提高,老年人面臨的殘疾風險遠遠高于其他年齡組群。老年殘疾已成為經濟與社會發(fā)展進程中值得高度關注的問題。我國是世界上殘疾人口最多的國家,目前已超過8 502萬人,而60歲以上的老年殘疾人占全部殘疾人的53.24%①第二次全國殘疾人抽樣調查領導小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第二次全國殘疾人抽樣調查主要數據公報(第二號)2007年5月28日.中殘聯網站http://www.cdpf.org.cn/sytj/content/2007-11/21/content-74902.htm老年殘疾人占全國老年人口的比例為24.43%。[1],由此可推算目前全國60歲及以上老年殘疾人約為4 526.5萬人。另外,全國重度殘疾老年人共1 244.42萬人,占全國重度殘疾人的50.6%,其中,按年齡劃分以70到79歲年齡段的重度殘疾老人最多。
按致殘時間可以把老年殘疾人分為兩類,一類是進入老年期之前致殘的,一類是進入老年期以后致殘的。老年期以后致殘的主要原因來自于老年性疾病。聽力、肢體、視力和多重殘疾這四個類別的老年殘疾人合計達到了95.5%,成為老年殘疾人當中最普遍的四種殘疾類型。數量不斷增長的老年殘疾人面臨年老和殘疾的雙重障礙,自然衰老、身體器官功能退化與殘疾帶來的身心障礙在老年殘疾人身上疊加,使得他們在老年生活方面遇到的困難遠遠大于常人,使他們的生活質量大大降低。
居家養(yǎng)老由西方的社區(qū)照料演化而來,它與傳統的家庭養(yǎng)老和機構養(yǎng)老方式不同,是以家庭為核心、以社區(qū)為依托、以專業(yè)化服務為依靠,通過專業(yè)服務人員上門服務和社區(qū)日托為主要形式為居家老人提供生活照料、醫(yī)療護理、康復、精神慰藉的養(yǎng)老模式①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印發(fā)社會養(yǎng)老服務體系建設規(guī)劃(2011-2015年)的通知.中央政府門戶網站www.gov.cn 2011年 12 月 27 日 http: / /www. gov. cn/zwgk/2011 -12/27/content_2030503. htm。本文以老年殘疾人為研究對象,采用深度訪談法,對典型個案進行剖析,梳理并掌握老年殘疾人在居家養(yǎng)老服務需求方面的特殊性,剖析其居家養(yǎng)老所面臨的困境,以便為完善全社會養(yǎng)老服務體系提供現實依據。
本研究運用質性研究方法,采用半結構式的深度訪談和參與觀察等方法進行資料搜集,訪談對象為60歲以上的老年殘疾人或其家屬(對溝通存在障礙的智障老人對其家屬進行訪談)。訪談對象的地域集中在陜西省西安市內。訪談時間為2012年6月至2013年5月間。盡管全社會老年殘疾人占到老年人口的大約1/4,但由于其居住分散,還由于老年殘疾人大多沒有辦理或不愿辦理殘疾人證,公共部門對其信息掌握極少,特別是由于傳統觀念和心理敏感而怕自尊心受傷害,出于避免外界對其產生偏見和歧視,居民普遍比較忌諱讓“外人”知道家中有殘疾人,或本人不承認自己是殘疾人,尤其是不愿意與陌生人談論自己的殘疾,這使得尋找老年殘疾人并使其樂意接受入戶訪談成為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本研究在研究對象選取上采用了方便原則和主觀原則,選擇那些與研究者離的較近、較容易找到、同時對調查者產生信任感、愿意接受訪談的老年殘疾人為調查對象,訪談對象主要是在調研過程中由當地基層殘聯、社區(qū)、熟人引薦及調查者遇見符合研究對象的人主動上前與之攀談等渠道抽取,本文中所有個案都是由筆者親自完成訪談的。通過對調查對象進行深度訪談,對其中典型個案進行深入剖析,分析其年齡、殘疾類型和殘疾等級、生活自理狀況、婚姻狀況、經濟狀況、家庭殘疾人口數、居住方式、主要照料者等因素及其對養(yǎng)老方式和老年生活質量的影響,梳理并掌握老年殘疾人在居家養(yǎng)老服務需求方面的特殊性,剖析其居家養(yǎng)老所面臨的困境。個案訪談是一個資料收集的過程,同時,也是一種研究的過程。
在本文涉及到的12個典型案例中,案主年齡在64-91歲之間,殘疾類型涵蓋肢體、視力、聽力、智力殘疾及多重殘疾等。通過對調查對象個案訪談資料的整理和深入挖掘分析顯示,老年殘疾人在養(yǎng)老需求方面存在明顯的特殊性,而社會對其特殊性的認知和對其養(yǎng)老需求的滿足仍很不理想(見表1)。
生活自理能力用來衡量老年人在一些最基本的日常生活活動方面自己照料和處理的能力。按照國際通行的日常生活活動能力量表(activities of daily living,ADLs)分析,吃飯、穿衣、上下床、上廁所、室內走動、洗澡6項指標,每項分成“不費力”、“有些困難”和“做不了”三個級別。如果回答這六項都“不費力”就判定為完全自理;只要有一項回答“有些困難”,就判定為部分自理(或半自理);只要有一項回答“做不了”就判定為不能自理。生活自理能力與殘疾等級、殘疾類型都存在密切關系。最影響生活自理能力的殘疾類型是肢體殘疾、視力殘疾和智力殘疾,這些殘疾類型在本文案例中都有涵蓋。第二次全國殘疾人抽樣調查數據顯示,老年殘疾人中存在生活自理能力障礙及生活活動能力障礙的比例分別為52%和88%。這些障礙的存在,都會導致老年人在日常生活中對他人的嚴重依賴而需要他人照料。
表1 典型個案案主基本情況匯總表
長期照料是對生活不能自理或半自理的人提供日常生活照顧和基礎醫(yī)療護理,它包括醫(yī)療服務、社會服務、居家服務、運送服務或其他支持性的服務。長期照料分家庭照料、機構照料和社區(qū)照料三種類型。其中,家庭照料屬于非正規(guī)照料系統;而機構照料和社區(qū)照料屬于正規(guī)照料系統。大量實證研究表明,目前我國正規(guī)照料的比例非常低,在城鄉(xiāng)分別不足10%和5%。殘疾人家庭事實上是老年殘疾人生活照料的主要依靠。就家庭照料而言,由于老年殘疾人受教育程度、在業(yè)率、經濟收入以及社會參與度都較低,導致老年殘疾人對家庭依賴性強,其家庭成員負擔沉重[2](P64-68)。尤其是失能老人家庭,長期照料不僅使家庭經濟負擔沉重,照料者的就業(yè)、收入、發(fā)展的機會乃至身心健康都深受其影響。
案例一中W女士,84歲,患高血壓、心臟病(安了心臟起搏器)、帕金森氏綜合征等多種疾病,雙腿行動不便,一年前摔跤導致骨折,徹底臥床不起,生活完全不能自理,醫(yī)生診斷W女士不可能再恢復到從前了。家里就W女士夫妻二人在一起生活,以前請了一個鐘點工來做家務3—4個小時,主要負責做飯打掃衛(wèi)生(其工資1500元/月),現在W女士完全癱瘓了,家里不得已又另外從醫(yī)院請了一位全天候護工專門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包括喂水喂飯喂藥、接大小便、翻身、按摩、清洗身體等,護工每日工資150元。家里給護工和鐘點工二人每月支付工資共6000元左右。W女士的老伴91歲高齡了,老伴由于年老導致聽力殘疾,甚至連敲門聲都聽不到,手腳也不靈便了。子女同在一個城市,因老人不習慣與孩子同住,老人一直單住。鐘點工每周休息一天,工作日有時也會請假,護工農忙時也回家務農,每當這時,W女士的兩個已50多歲的子女就回家輪流照料老人,家中有什么事或老人生病了,子女回家次數就更多了。
案例四中X先生,81歲,喪偶,與兒子一家同住。17年前患腦溢血,病了17年,生活半自理,完全癱瘓在床也有4年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了。不僅四肢不能自主活動,而且智力和語言也出現了障礙,老人身邊24小時不能離人。平時需要家人給喂水喂飯,病重時則需要插胃管、吸痰、插尿管,老人一直由兒子、女兒、孫女輪流照料。前些年老人由女兒照料,后來隨著女兒年齡增大(60多歲了),患高血壓病,照料老人已力不從心,就主要由大孫女照料。大孫女也有一個正在上學的孩子需要照顧,既要照顧自己的小家庭,又要照料癱瘓在床的祖父。這些年老人多次住院,白天由大孫女照料,晚上由兒子照料。這次老人又住院了大半年時間,大孫女照顧不過來,另一個剛大學畢業(yè)的孫女不得不放棄找工作,專門在醫(yī)院與家人輪流照料老人。兒孫交替著照顧老人,全家人都疲憊不堪。
調查中接觸到的這些案例具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老年殘疾人多為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或半自理,長期照料需求突出,醫(yī)療護理需求大,對家庭的依賴性強。同時,老年殘疾人因社會參與度低,所以他們在情感上、心理上對家庭的依賴也更為強烈。長期照料已成為老年殘疾人最突出的需求。若沒有家人(或保姆)的長期辛苦照料,其生活將很難想象。
養(yǎng)老機構依靠其健全的服務設施、專業(yè)化的服務和管理服務于失能、半失能的老年人,為其提供生活照料和康復護理。對于老年殘疾人而言,入住專業(yè)化的養(yǎng)老機構存在以下幾個制約因素:
第一,家庭經濟收入狀況制約了老年殘疾人選擇入住養(yǎng)老機構。
長期以來,殘疾人家庭收入與社會平均水平存在較大差距,老年殘疾人家庭收入更低,其差距更大?!?012年度全國殘疾人狀況及小康進程監(jiān)測報告》顯示,2012年度殘疾人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僅為全國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的56.2%,城鄉(xiāng)殘疾人家庭人均醫(yī)療保健支出分別是全國城鎮(zhèn)和農村居民家庭人均醫(yī)療保健支出的1.50倍和1.72倍。城鄉(xiāng)殘疾人家庭人均醫(yī)療保健支出分別占全部消費支出的比重為18.2%和17.0%,比全國城鄉(xiāng)居民平均水平分別高出11.8個百分點和8.3個百分點[3]。與社會平均水平相比,中國殘疾人的總體生活與其差距較大,殘疾人的低收入和貧困狀況亟待改善。在殘疾人群體中,老年殘疾人收入更低,其收入的低層次性影響了他們選擇養(yǎng)老機構的長期照料的可能性。有研究顯示,如果子女不對老人給予經濟支持,近半數的老年殘疾人顯然無力支付進機構養(yǎng)老的費用。
如案例十二中C先生,67歲,2008年患腦瘤,雖做了手術,但手術后遺癥逐漸顯現,人日漸消瘦,四肢不能動,語言和智力也出現障礙,成為肢體、言語和智力多重殘疾。病后一直由妻子(60歲)照顧其日常起居。他妻子在接受訪談時告訴筆者說,“我們夫妻兩個人每月的退休金加起來有4000多元,而我老公每月的醫(yī)藥費就要3000多元,一大半的錢都花費在看病上。而現在的鐘點工工資特別貴,每月得1800多元以上,包吃住的全天候家政服務員工資得3000元以上。如果請人的費用在1500元以下,而且確實能分擔我的重擔,我們也會考慮。而現在的工資水平,我們實在是請不起。我老公失眠嚴重,一晚上要起來八九次,折騰得我無法睡覺。由于長期照料他,我現在的身體實在是吃不消”“所以,我一直在考慮送他去養(yǎng)老院,但他本人不愿意去養(yǎng)老院。公辦養(yǎng)老院我們進不去,我考察了幾家民辦養(yǎng)老院。有一個條件不錯,但每月費用要2400元,太貴了,我們支付不起。如果有每月費用1500元以下的,我們會考慮”。
第二,由于機構自身服務設施和服務質量難如人愿,老人不愿入住機構。
如案例五中S女士,退休工人,87歲,喪偶,老人每月養(yǎng)老金有2300元,她長期患心臟病、高血壓、腦血栓等多種疾病,生活半自理,病輕的時候可以手拄拐杖走幾步,病重的時候會臥床不起,頭腦不清,甚至大小便失禁拉在床上。幾年前曾住進一家民辦養(yǎng)老院(公辦養(yǎng)老院不接收非“三無”老人),剛進去時,生活尚能自理,情況還算可以。但后來隨著身體變差,生活自理能力下降成為半自理后,養(yǎng)老院服務人員服務質量差的問題就讓家人越來越擔憂了,由于老人生活不便,吃飯、如廁各種生活照料都需護理員照顧,護理員擔心老人吃飯多,會拉的多,事情多,就給老人很少的飯,老人吃不飽,又遭護理員的冷眼和斥責,家人去看望老人時看到老人的境遇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對養(yǎng)老院的服務及管理很是失望,老人自己也堅決要求回家,于是老人又離開了養(yǎng)老院。
第三,老年護理院供給不足,需要醫(yī)療護理的殘疾老人的需求無法滿足,醫(yī)院和家庭負擔沉重。老齡化導致老年人帶病生存時間長,養(yǎng)老服務除了提供最基本的生活照料之外,對于醫(yī)院出院病人,其急性期過后急迫需要接受必要的醫(yī)療護理康復服務,普通養(yǎng)老院由于醫(yī)療設施及醫(yī)護人員不足,醫(yī)療護理康復服務功能較弱,介于養(yǎng)老院和醫(yī)院之間的專門為老人提供醫(yī)療護理康復服務的老年護理院恰恰能滿足這類老人的特殊需要,在大醫(yī)院集中治療之后轉入護理院,這對于節(jié)省醫(yī)療成本,提高老人護理及康復質量,減輕家庭護理負擔具有非常積極的意義。但在經濟欠發(fā)達地區(qū),老年護理院供給不足,生活不能自理而需要長期醫(yī)療護理的老年殘疾人的需求無法得到滿足。缺少老年護理院及專業(yè)的護理服務,其后果一是出院后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不得已只能反復住院占用醫(yī)院床位,既影響優(yōu)質醫(yī)療資源的使用效率,也增加了患者的就醫(yī)負擔,還使其他患者的就醫(yī)難度增大;二是對于選擇居家護理的失能老人家庭而言,由于家人并不具備醫(yī)療護理的專業(yè)知識和專業(yè)技能,這部分老年人往往由于在家無法得到恰當的護理服務,生活質量很低,這類家庭的負擔也很沉重。
學者姚遠曾提出,老年殘疾人問題是多重問題或多種劣勢要素的疊加,由此構成老年殘疾人問題的復雜性[4](P70-74)。筆者很贊同這一觀點。
研究發(fā)現,老年殘疾人首選的長期照料提供者是配偶,其次是子女。有條件的請保姆代為照料。家庭照料的內容包括經濟和物質方面的支持、生活照料方面的支持、心理支持、初級的保健服務支持等。本研究發(fā)現,老年殘疾人弱勢特征疊加現象突出,導致家庭照料資源極其短缺。表現如下:
第一,由殘疾人婚配特征帶來的雙殘及多殘家庭的出現?;橐鰧τ跉埣踩硕裕粌H涉及其感情生活,更影響到殘疾人從家庭獲得的生活與服務保障。從2007—2012年度全國殘疾人狀況監(jiān)測結果看,殘疾人的在婚率基本維持在63%左右,明顯低于全社會83.1%的水平[3]。不僅如此,殘疾人由于受自身殘疾、受教育程度低、經濟收入低、社會地位低、社會生活參與度低以及社會上傳統的世俗觀念等的影響,殘疾人擇偶面很狹窄,就形成了生活中很多殘-殘結合的婚姻模式。這種夫妻雙殘家庭到了老年階段,照料資源嚴重缺乏,老年風險高于一般家庭,遇到的生活困難極大。
如案例六中P女士和案例七中G先生,均為視力殘疾,他們的配偶也都同樣是視力殘疾人。案例六中的P女士,67歲,以前是盲人按摩醫(yī)生,在訪談中她說,“我們盲人最大的困難是出門難,自己出不去,平時買菜、或去商場、超市購物這是老年盲人最大的困難。我家離菜市場有一兩站路,平時買菜都是我孩子周末買好放進我的冰箱里,或是由保姆或由朋友幫我買好。我孩子周末回來做些菜,放到冰箱里,我吃的時候熱一熱就行。我丈夫也是盲人,現在腦梗癱瘓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靠保姆照料。家里若沒有保姆照料他就只能被送養(yǎng)老院了”。這是一個典型的雙殘+空巢家庭。
第二,由于老齡化和隨之而來的老年疾病的增多、老年帶病期的延長,一些健康人到了老年之后因病導致殘疾,原來的健全人家庭轉而成為了殘疾人家庭,原來的單殘家庭成為了雙殘家庭或一戶多殘家庭,原來的一代殘疾人家庭成為了兩代殘疾人家庭。隨著人均壽命的延長,兩代老人家庭也在增多,形成老人照料老人的局面。
如案例五中的S女士,87歲,喪偶,她年輕時很健康,生有5個孩子,唯一的兒子雙下肢因患小兒麻痹癥重度殘疾,肢殘一級,行走靠雙手拄小板凳,現60歲,即將退休。兒媳54歲,已退休,同樣也是因小兒麻痹雙下肢重度殘疾,肢殘一級,行走靠拄雙拐或輪椅。S女士年輕的時候對不幸殘疾的兒子非常疼惜和照顧,可現在87歲的她自己也因患多種老年疾病成為殘疾人了,日常生活全得靠孩子照顧。自從S女士生活不能自理以后,幾個子女就輪流照顧母親,一家輪流一個月,S女士的兒子、兒媳都是重度肢殘人,自己生活都很不便,但出于孝心仍堅持照料自己的母親,輪到他們照顧老人時,兒媳婦就找來一位原來廠里的工友幫忙,這個工友40多歲,智力殘疾,下崗了,沒有收入,她和S女士的兒媳住在一起幫忙照料老人,S女士的兒媳負責這位工友的吃住生活,這位工友則幫忙跑跑腿,買個菜什么的,實際上是重度肢殘人和智力殘疾人之間的一種互助。這是一個典型的一戶多殘+兩代殘疾+兩代老人家庭。隨著人均壽命的延長,兩代老人的家庭會越來越多,形成老人照料老人的局面。而子代殘疾老人照料父代殘疾老人所遇到的困難是健康人家庭所無法想象的。
第三,殘疾家庭與空巢家庭、獨生子女父母家庭等多重弱勢特征的疊加。
案例十一中D先生,77歲,年輕時一條腿截肢,肢殘二級,以前其生活一直由身體健康的妻子照料,但隨著妻子也進入老年,患了腿部疾病,也成為四級肢殘,行動不便,在廚房做飯都站不下來,常要坐在凳子做飯,很不方便。夫妻倆的伙食只能簡單再簡單。他們的獨生子也50多歲了,在外省工作,家也安在外省,一年中只能回家看望父母兩三次。D先生的家庭現在成為了典型的雙殘+獨生子女父母+空巢家庭,夫妻倆相依為命,日常生活遇到的最大困難就是出門難、買菜難、看病難,購物沒人幫著拎,生病去醫(yī)院沒人攙扶,沒人陪伴。D先生說:“由于我們下肢殘疾,公交車上不去,出門打車又打不到,出門太難了。有時靠朋友開車接送我們,但不能總是麻煩朋友啊”。D先生的妻子痛心地說:“假如我在路邊摔倒了,我手里捏著手機都不知道該打給誰,我能向誰求助?想想這些就特別心酸……”。
目前我國城市空巢家庭已達到49.7%,農村空巢和類空巢家庭也達到48.9%[5]。在家庭照料負擔沉重與空巢家庭問題疊加交織的形勢下,使家庭照料其支撐力越發(fā)顯得脆弱。
第四,殘疾家庭與貧困家庭多重弱勢特征的疊加。
據官方調查數據,殘疾人家庭恩格爾系數仍高于全國平均水平,2012年度,殘疾人家庭恩格爾系數為48.5%,比全國居民家庭恩格爾系數37.7%高出10.8個百分點[3],殘疾人家庭生活質量明顯落后。2012年城鄉(xiāng)殘疾人領取最低生活保障金的比例分別為22.6%和29.9%,殘疾人貧困問題仍然突出。2012年度殘疾人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僅為全國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的56.2%[3],差距明顯。案例十中的 B 女士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典型的雙殘 + 貧困家庭,她68 歲,因患小兒麻痹癥導致下肢殘疾,她早年喪偶,現在與她唯一的40多歲的智殘兒子生活在一起,母子二人相依為命,作為遺屬繼續(xù)住在丈夫原來所在公司的家屬院里,母子二人都無業(yè),靠每月560元低保金生活,她丈夫所在公司的殘聯每月給其生活救濟100元,這樣每月家庭收入660元,吃飯勉強夠了,但不敢生病,生病就無錢就醫(yī)。智殘的兒子平時需要服藥治療,貧困使母子倆的日子過得非常窘迫。B女士說最困難的是陪智殘的兒子去醫(yī)院看病,下肢殘疾的老人拖不動40來歲的兒子。全家兩代殘疾+貧困使這類家庭的生活猶如雪上加霜。
本調查結果顯示,夫妻雙殘、兩代殘疾、一戶多殘、兩代老人、空巢家庭、獨生子女父母以及貧困這些弱勢特征往往在老年殘疾人家庭疊加交織出現,無論是雙殘+空巢家庭,還是一戶多殘+兩代殘疾家庭,或是雙殘+獨生子女父母+空巢家庭,或是殘疾+兩代老人家庭,或是全家兩代殘疾+貧困家庭,這些老年殘疾家庭的共同特點是——家庭照料資源極度短缺,日常生活中存在著一般健全人難以想象的困難。由此可見,老年殘疾人成為養(yǎng)老最為困難的群體。
現有的很多社區(qū)居家養(yǎng)老服務項目單一,缺少為殘疾老人、高齡老人提供的日托、代購、配餐、送餐、家政服務等生活照料、精神慰藉服務、醫(yī)療護理、康復服務、喘息服務等服務內容,調查中發(fā)現有的社區(qū)掛著社區(qū)養(yǎng)老服務中心的牌子,卻只設立一個老年人活動室供老年人打麻將、下棋,無其他服務項目。有關老年殘疾人所需要的家庭及社區(qū)無障礙設施改造、康復、精神慰藉等特殊需求往往被忽略。社區(qū)及商場、醫(yī)院、影劇院等公共場所的盲道、坡道、電梯、無障礙公廁等無障礙設施不完備或管理不善,也使許多殘疾人無法實現出行自由[6]。殘疾人的特殊困難還表現在視力殘疾和肢體殘疾老人出行難、購物難、看病難,言語及聽力殘疾老人精神寂寞,重度殘疾老人日常生活困難、家庭照料不堪重負等問題非常突出。在醫(yī)療護理服務方面,多數社區(qū)醫(yī)院僅滿足于坐診,不提供針對老年殘疾人、患病老人、失能老人的上門服務、家庭病床、專業(yè)護理以及康復等業(yè)務[7](P104-113)。
另外,社區(qū)助老助殘服務投入不足、服務設施和專業(yè)人員隊伍匱乏,一些社區(qū)為老年人提供助老助殘服務的主要是社區(qū)干部、社區(qū)志愿者和大學生志愿者,其志愿服務的持續(xù)性、有效性、專業(yè)性、規(guī)范性明顯不足。
老年殘疾人居家養(yǎng)老服務的供需矛盾突出,其居家養(yǎng)老服務需求遠遠得不到滿足的原因有三:
第一,在社會認知上,殘疾人保障屬于家庭責任,殘疾人只能依靠家人照料,過分夸大家庭照料功能,這種舊觀念已成為一種思維定勢,健全人對殘疾人的生活了解不多,由于殘疾人的邊緣化,社會及政府對于有關老年殘疾人長期照料需求突出,對家庭的依賴性強,老年殘疾人弱勢特征疊加現象突出導致家庭照料資源極其短缺,老年殘疾人已成為養(yǎng)老最為困難的群體的事實認識不充分。
第二,在政策設計上,以往養(yǎng)老服務的對象主要集中于城鎮(zhèn)的“三無”老人、貧困老人和農村的“五?!崩先?,對非“三無”“低?!薄拔灞!钡臍埣怖先岁P注不足,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老年殘疾人的特殊困難及特殊需求。據統計,截至2012年底,全國社區(qū)留宿和日間照料床位為19.8萬張,城市和農村社區(qū)居家養(yǎng)老覆蓋率分別為41%和16%[8],距離國家提出的“十二五”期間要達到的城市100%、農村50%的目標相差甚遠。殘疾人社區(qū)服務覆蓋率2011年為31.7%[9](P76-80),2012年度為43.6%[3]。正是由于機構養(yǎng)老和社區(qū)居家養(yǎng)老服務供給不足,老年殘疾人主要依靠家庭照料,其家庭負擔異常沉重。家庭照料者的就業(yè)、收入、發(fā)展的機會乃至身心健康也都深受其影響[2]。
第三,在對老年殘疾的界定上存在的嚴重誤區(qū),阻礙了政府和社會為有需要的老年殘疾人提供相應的助老和助殘服務。很多老年殘疾人及家屬、各級政府領導及公務人員、社區(qū)工作者,誤認為只有因傷或因先天原因造成身體殘障才算是殘疾人,而把因老年疾病導致的失能半失能不劃歸殘疾范圍,自認為那是衰老或是疾病,而不是殘疾[10](P32-37)。殘疾人證是殘障人士享受國家提供的相應政策補貼和助殘服務的身份證明和依據,一些城市社區(qū)開展助老助殘服務(尤其是由政府買單的服務)均是以持有殘疾人證作為服務對象界定的依據。本研究課題組的問卷調查結果也顯示,僅有30.2%的老年殘疾人持有殘疾人證[10](P32-37),殘障老人沒有領取殘疾人證的比例高達近70%,這成為阻礙殘疾人津貼制度受益面擴大,阻礙政府與社會為有需要的老年殘疾人提供相應的助老和助殘服務的主要原因之一。而老年殘疾人持證率低又與社會對老年殘疾界定存在誤區(qū)及老年殘疾人認知上的傳統觀念密切相關。
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老年人口過億的國家,是發(fā)展中國家中人口老齡化最嚴峻的國家。2013年末我國老年人口數量已超過2.02億,老齡化水平達到14.9%,2020年老年人口將達到2.43億,2025年將突破3億。隨著人口老齡化程度的不斷加深,高齡老人、失能老人、殘疾老人、慢性病老人、空巢老人、無子女老人和失獨老人將持續(xù)增多,其中,特別應該注意的是,未來幾十年,伴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加速,我國老年殘疾人的規(guī)模會加速擴大。這些都使得社會養(yǎng)老服務需求不斷增加。
養(yǎng)老已不是家庭成員的獨立責任已成為社會共識。加快發(fā)展社會養(yǎng)老服務業(yè)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一項緊迫任務。近年來,我國正在逐步建立以居家為基礎、社區(qū)為依托、機構為支撐的養(yǎng)老服務體系。但總體上看,城鄉(xiāng)間、區(qū)域間發(fā)展還很不平衡,養(yǎng)老服務和產品供給不足、市場發(fā)育不完善、養(yǎng)老服務的扶持政策不健全、體制機制不完善等問題還十分突出。尤其是在西部地區(qū),受家庭經濟條件以及我國養(yǎng)老服務體系整體建設滯后等因素的影響,很多老年殘疾人面臨養(yǎng)老機構進不去,家庭養(yǎng)老資源極度短缺,社區(qū)居家養(yǎng)老服務覆蓋不上的尷尬境地。完善老年殘疾人居家養(yǎng)老服務成為推進我國社會養(yǎng)老服務體系建設的主要議題之一。
在整個社會追求社會公平、強調“以人為本”的今天,面對集多種弱勢特征于一體的老年殘疾人群體,完善包括社區(qū)居家養(yǎng)老服務在內的我國養(yǎng)老服務體系建設既時間緊迫又任務艱巨。首先,在養(yǎng)老服務的保障對象上,要走出忽略老年殘疾人及其特殊需求的政策盲區(qū),從以往只單一保障城鎮(zhèn)“三無”老人和農村“五?!崩先宿D向服務全社會老年人,把高齡老人、失能老人、殘疾老人、空巢老人、無子女老人和失獨老人作為服務重點,根據老年人經濟狀況的不同,分別提供無償、低償和有償服務。加強老年殘疾人津貼制度的建設,提高其對養(yǎng)老服務的購買能力。其次,除完善養(yǎng)老機構建設之外,在社區(qū)居家養(yǎng)老服務方面,要強化和規(guī)范政府購買,調動社會各界力量,培育社會組織,鼓勵和引導社會力量參與提供養(yǎng)老服務,同時,加強養(yǎng)老服務隊伍建設,提高服務的規(guī)范性、專業(yè)性。再次,要更新殘疾人保障屬于家庭責任的舊觀念,樹立國家、社會與家庭共同承擔責任的新觀念,在發(fā)揮原有的家庭作用的同時,政府要承擔對特困老年殘疾人的兜底責任,還要動員和發(fā)揮社區(qū)及社會的力量,為老年殘疾人提供滿足其特殊需要的——包括日間托管、代購、配餐、送餐、家政服務等生活照料、精神慰藉服務、醫(yī)療護理服務、康復保健服務、無障礙改造、喘息服務等內容在內的、便捷的、多樣化的、細致的、人性化的助老助殘服務,幫助解決老年殘疾人居家生活的困難,提高老年殘疾人的生活質量,實現老有所養(yǎng)。
基于我國地區(qū)間社會經濟發(fā)展差異大的現實,作為西部最大的中心城市之一和西部典型的省會城市,研究西安市老年殘疾人居家養(yǎng)老的典型個案,梳理并掌握老年殘疾人在養(yǎng)老服務需求方面的特殊性,剖析其養(yǎng)老所面臨的困境,對于整個西部地區(qū)乃至全國都具有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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