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邦本

1967年8月盛夏。當時我在上海市革會外灘辦公室工作，一天中午，我有事從外面回到辦公室，同辦公室的同志告知，一位年紀比較大姓金的老伯打電話來有事找我，對方?jīng)]有告知名字，留下了回電的號碼。我照電話記錄撥回電話，聽到電話中傳來謙虛和藹的聲音，啊！是金仲華。

“金公，有何事？”

他說：“有一件事不知如何辦，想到機關里來同您商量?！?/p>

我不知他說的是何急事，豈敢要原副市長專程來機關呢？回答說：“天氣很熱，你來諸多不便，我馬上去你家里面談?！?/p>

掛了電話后，當即乘車趕到復興中路1473號，金公已在門口等候著，把我引到會客室。我急忙問：“是什么事？”

金公叫阿姨為我端一杯冰水并囑加些檸檬汁，說：天氣熱，先喝點冰水。然后慢條斯理地說，宋慶齡副委員長的住宅（現(xiàn)宋慶齡故居）有一些購買清潔衛(wèi)生用品的賬單，原來都是由市人委張?zhí)K平副秘書長簽批后機關事務管理局行政處報銷的，現(xiàn)在張?zhí)K平靠邊了，宋宅工作人員不知如何辦，找到他。金公苦笑地說，“市革會的大門我沒有進去過，找誰呢？想起你2月份來訪的時候留下的電話號碼，找你商量。”

我回答說，這件事讓我來辦。

“行嗎？”他驚喜地問。

我告訴他上海人民公社成立時，張春橋提出“直接依靠群眾”，讓參加奪權(quán)的群眾組織占領市人委大廈分霸各組辦，但他們不熟悉政府機關工作業(yè)務，人浮于事，無所適從，3月初改為“開動舊機器”，讓原市委辦公廳、市人委辦公廳的干部進市革會辦公室（各委辦機關也照此辦法），3月7日市革會辦公室負責人宣布：市人辦造反隊隊委中科級干部參加市革會組辦領導，陶振祥為接待組組長，我和陳華被吸收為市革會外灘辦公室核心成員，我現(xiàn)在分管行政方面的工作。金公說的事當照原來辦法處理，由我去同有關方面溝通。他聽著欣慰地說：“正好，正好。那我通知他們把賬單送給你。”

第二天，宋宅管理員周和康帶來一包賬單，我翻閱一下，都是購買掃帚、拖把、去污粉之類的清潔衛(wèi)生用品發(fā)票單據(jù)，金額也不大。我陪周和康到機關事務管理局行政處財務科會計董萍同志處，關照她仍照“文革”前的辦法悉數(shù)報銷。

董會計說，話是在理，不過以前是張?zhí)K平簽批的，現(xiàn)在總要有個書面依據(jù)，財務手續(xù)上要有憑據(jù)。

我理解她工作上的規(guī)矩。于是當即給她寫了個紙條：凡宋慶齡同志住宅購買清潔衛(wèi)生用品等方面雜費開支，均按文化大革命前張?zhí)K平副秘書長簽批的辦法，憑賬單悉數(shù)報銷。董萍看了條子說：這樣我們工作上有依據(jù)了。不過，建議把“張?zhí)K平副秘書長簽批”幾個字刪去，免得被人家抓住“懷舊”、“復辟”的把柄。我感謝她的提醒，刪了九個字重抄了一張紙，立此存照。

這是金仲華親自找我，托我辦理的一件事。事后，一天我在馬路上遇見周和康，他說上次宋副委員長宅上一些費用單據(jù)報銷后，向金仲華同志匯報過，他說你辦事認真，謝謝你。我以為這是周和康的客氣話，而金仲華真的把這件小事記在心上。

一個多月后，1967年10月1日國慶節(jié)，金仲華參加上海人民廣場觀禮。

我是國慶辦公室工作人員，上午大約九點三刻，在人民廣場大廈電梯口遇見金仲華，我和陪同他來的市機關局保衛(wèi)科同志，一起引他到主席臺后側(cè)的休息室。這時張春橋等已經(jīng)在里邊一間和一些人談話；他止步在外邊一間靠窗口坐下，指著旁邊一張椅子要我在他身旁坐。

我們剛坐下，駐滬三軍的領導同志來了，走在前頭一位個子高高的老同志一進門，看到金仲華，熱情地呼喊“金仲華同志”，大步向金走來。金立即站起身，那位同志雙手捧住金的手說：“多時不見，您好嗎？”未等金回答，轉(zhuǎn)過身向一起來的同志介紹說：“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國際問題專家、副市長金仲華先生?！蓖黄饋淼膬晌徊筷狀I導也走上前來“金老，久仰，久仰，”“金公，多保重”，熱情地同金握手。他們很快被引進內(nèi)室。此刻，金仲華進門時緊鎖的眉間舒坦了些。他坐下后告訴我，第一位進來的是警備區(qū)周純麟司令，后面兩位面熟陌生叫不出名字。我說他倆是東海艦隊副司令高志榮、空四軍副軍長姬應伍。金公微笑地點頭，接著，他提起：“上次孫夫人宅上一些雜費，虧得你幫忙同經(jīng)辦人員交代清楚，小周他們很高興，謝謝你了。”我說“這是應該辦的事，……”我們正說著，有人喊我，他歉意地說：“你去忙，你去忙。”我匆匆走開。誰知，這次聚談竟成訣別。

（作者為原海洋地質(zhì)調(diào)查局干部）

責任編輯 殷之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