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山
摘要:敦煌文獻中有一部分佛經配有圖像,這些配圖佛經形式多樣,內容種類豐富,圖像或為手繪、或印捺、或雕版復制。此類佛經利用圖像敘事功能再現(xiàn)佛經內容,將艱澀難懂的教義通過淺顯易懂、喜聞樂見的方式表達給民眾,是佛教傳播的方便法門之一。
關鍵詞:宗教美術;敦煌;配圖佛經;佛教;文化;圖像;藝術審美;文化傳播
中圖分類號:J0文獻標識碼:A
佛經是釋迦摩尼住世言說的集結,也是釋迦弟子們思想的結晶,為佛教教義的承載體。就宣講對象而言,佛教主張有教無類、眾生皆有佛性。然而,欲向千差萬別的蕓蕓眾生闡明教義,宣揚教理,特別是如何使晦澀難懂的佛經傳授與受教育水平低下的普通民眾,是佛教教團必須考慮的問題。其中,配圖經文即是適應受眾教育水平千差萬別而創(chuàng)立的方便法門之一。現(xiàn)有配圖佛經多為唐宋作品,形式多樣,或于卷首附說法圖,或以多幅圖像穿插于整部經文中,圖像或以豐富的表現(xiàn)力再現(xiàn)佛經故事情節(jié),或大量重復使用單身尊像莊嚴經卷,圖像繪制方式或手繪、或印捺、或雕版復制。敦煌文書中,配圖佛經現(xiàn)存者有《觀世音經》、《佛名經》、《十王經》、《金剛經》、《佛說灌頂經》及各種密教咒語真言等等,本文將重點介紹其中的幾種。
一、配圖《佛名經》配圖《佛名經》是敦煌文獻中,配圖佛經中數(shù)量最多者,如S253、S4240、P4639、P6001、Дx3397 、Дx4980、Дx6285、Дx9036、Дx10474、Дx11574、Дx11712、北大D079、上圖032等。配圖《佛名經》的基本形式一為上圖下文,一為于經首或者經尾繪大佛,部分中間配以零星小佛。①將佛經徐徐展開,成百上千尊佛像一一映入眼簾,讀經者可頓覺莊嚴肅穆之感。其中,較為突出者為Дx1336(TK140)版畫《佛說三十五佛名經》:扉頁為刻本說法圖,殘存左半邊,現(xiàn)存說法圖八人,皆男性。胡跪雙手合十聽法。一國王有圓形頭光,頭戴冕旒。國王身后半圓形圍跪六人。兩文官頭戴進賢冠, 一武官著盔甲, 另有二人戴軟角幞頭。還有一人梳椎形髻, 旁有榜題“長者居士”。經文的各佛名皆以水波紋相隔, 上方刻千佛,下方刻蓮花。千佛著偏袒右肩佛衣, 結跏趺坐蓮臺上, 面相豐滿。以所結說法印、降魔印、與愿印、施無畏印、禪定印等五印相為一組, 依次重復排列。②實際上,千佛圖是佛教藝術中應運十分廣泛的題材,賀世哲先生指出,在甘肅敦煌、麥積山、炳靈寺、文殊山,及山西云岡、河南洛陽、河北鞏縣、響堂山等地洞窟中均有無以數(shù)計、豐富多彩的千佛圖像。中土繪制千佛圖像現(xiàn)知最早的確切年代是甘肅炳靈寺第169窟。③而唐代出現(xiàn)的配圖《千佛名經》創(chuàng)作靈感就是來自于這些墻壁和石巖上成熟的千佛圖。至于千佛圖的作用,賀世哲先生認為:“佛教編造數(shù)以萬計的千佛名號,是為了念佛的需要。而念佛見佛,本來就屬于禪觀范圍?!边@是針對坐禪觀佛成道的禪師而言的,大多數(shù)普通民眾則是為了實現(xiàn)世俗目的如消災滅難、避禍求福而造千佛的。特別是目不識丁者無法看懂經文也沒有能力釋讀出佛名,對他們而言,觀看經中佛像被視為無聲的念佛。但《千佛名經》絕大部分為佛的名號,無故事情節(jié),因此配圖《千佛名經》中的圖像就會顯得單調。此外,經中雖臚列了千百萬佛,但佛像基本沒有特性,整部經文只用一兩種差別不甚明顯的佛樣交替使用,感覺千佛一體,千佛一面,在藝術手法上還沒有表現(xiàn)出動人心魄的力量。與此相比,《觀世音經》、《十王經》中的插圖則是以連環(huán)畫的形式再現(xiàn)佛經內容的。
二、配圖《觀世音經》敦煌文獻中大約有100余號題名為《觀世音經》或《觀音經》的寫本,其中大約有6個卷號是配圖佛經:即S5642、S6983、P4100、P4513、P2010,以及敦煌研究院藏一件西夏文版畫式《觀音經》,其中斯坦因二號為白描本,伯希和三號兩卷為彩繪本。從款式上分,S5642、S6983、P4510和敦煌研究院殘為冊子本,另二號為卷軸裝。均上部繪畫,下部寫經文,圖文并茂。④
《觀世音經》宣揚如眾生受諸苦難,“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為了展現(xiàn)《觀世音經》的靈驗可征和觀世音救苦救難的大悲精神,配圖《觀世音經》將眾生可能遭遇的苦難以圖文并茂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是經前半部分為散說,后半部分則是以偈誦的形式總結散說部分,因此散說與偈頌的圖像內容大致是一樣的。為免文繁,茲以S6983(冊子裝)的兩則偈頌為例,說明是經圖畫表現(xiàn)內容。如圖六:右邊王者端坐,“遭王難者”俯首跪地,左側行刑者一手揪犯人頭發(fā),一手將刀高高舉于空中,作行刑狀。但行刑者手中的刀是以一節(jié)一節(jié)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詮釋了“或遭王難苦,臨刑欲壽終,念彼觀音力,刀尋段段壞”的經文內容。圖九:有兩人桌前對飲,左側人物面部表情兇惡,口吐毒藥。右側飲者則安然無恙。表現(xiàn)了“咒詛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還著于本人”經文內容。畫師高超之處在于通過刻畫兩位飲酒者的面部表情,表現(xiàn)孰善孰惡。配圖《觀世音經》將經中所描述的觀音尋聲救苦的場景用多幅畫面展現(xiàn)出來,菩薩慈悲利物、靈驗可感的特征躍然紙上。這種以連環(huán)畫的形式展現(xiàn)佛經內容,宣揚佛教義理的傳教手段,實際上是借用了“經變畫”的模式。經變畫是通過寓教于像的手法,將艱澀深奧的經文內容,繪制成直觀具體的圖畫,是佛經的變種,又稱之為經變。佛教重要經典如《妙法蓮華經》、《金光明經》、《彌勒經》、《涅槃經》、《維摩詰經》均有相應的經變畫。經變畫至遲出現(xiàn)于西晉南北朝,至隋唐時期大盛。以敦煌為例,保存有壁畫和絹畫中的經變畫有30多種約1200鋪,是敦煌壁畫的主體。⑤其中,《觀音普門品》和《觀音變》共29鋪,繪制時間上起隋代下迄西夏,歷時六百余年。在眾多觀音變中,莫高窟隋代第303窟東西兩頂最忠實于經文,“火坑變成池”“商人遇盜”“枷鎖自落”“臨刑得救”等等佛經內容均有再現(xiàn),而這些場景在配圖《觀世音經》中亦有繪制,從中可以看到配圖佛經與經變畫之間的源流關系。配圖《觀世音經》借用經變畫的手法,將原本畫在墻面巖壁的圖像轉移至佛經上,誦讀經文者不必再像往日只有前往寺院或石崖才可觀看,配圖經文以其形式小巧靈活的特點,起到了與經變畫同工之效。經變畫有別于單身尊像,將某一部佛經之主要內容或幾部相關之佛經組織成首尾完整、主次分明的大畫,⑥創(chuàng)作靈感來源于經變畫的配圖《觀世音經》繪畫特點也繼承了經變畫的這一特點,因而相對于配圖《千佛名經》而言,配圖《觀世音經》更具感染力。endprint
三、配圖《十王經》《十王經》是中土人士編造的“偽經”,主要宣揚人亡之后,“中陰身”于一七至七七日、及百日、一周年、三周年之時,受地獄十王審判。造惡業(yè)者永受地獄惡道之苦,行善者則可升入天堂善道,善惡果報在死后得到應驗。敦煌本配圖《十王經》主要有P2003、P2870、Ch00414+Ch00212+ S3961、日本和泉市久??偧o念美術館藏董文員繪卷,P4523+Chcii0015五件,⑦經中描繪亡靈于十王廳受審及受苦種種場面。地獄觀念是佛教帶入中土的新思想,是佛教宣揚業(yè)報理論的重要手段之一,對中土民眾產生了深刻而廣泛的影響,一直流續(xù)至今。在宣傳地獄思想方面,佛教一方面用文字連篇累牘地描述地獄世界的恐怖和地獄報應靈驗不爽,另一方面則以圖畫的形式描繪地獄的陰森恐怖,相對于前者,后者更能直指人心。唐代寺院中多繪制“地獄變”,如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記載,西京慈恩寺、凈域寺、景公寺、化度寺、凈法寺、東京福先寺、敬寺等均有地獄變。通過圖像直觀的描繪,佛教勸善止惡的目的起到一定效果。如《杭州新造南亭子記》所繪地獄變相,“人未熟見者,莫不毛立神駭”⑧,又《唐朝名畫錄》記載吳道子曾于景公寺畫地獄變相,“京都屠沽漁罟之輩,見之而懼罪改業(yè)者,往往有之,率皆修善”⑨。敦煌本配圖《十王經》畫有十廳,每廳設一王,依次為秦廣王、宋帝王、初江王、五官王、閻羅王、卞成王、太山王、平正王、都市王、五道轉輪王。王設一判官,手執(zhí)文簿,記錄亡者生前善惡之事,此外還有六曹、刑訊胥吏,牛頭馬面、善惡童子,并有被殺牛羊雞犬于地獄中申訴。殿前有“業(yè)鏡業(yè)稱”,檢視亡者善惡諸行??梢哉f,圖本的出現(xiàn),比以往單獨的文字敘述更具說服力和威懾力。
四、配圖陀羅尼經文陀羅尼本是憶持、聞持之意,即集中精神增進記憶力。在佛教傳播過程中陀羅尼被鼓吹成具有避難禳災,甚至受持或攜帶就可成佛的功能。敦煌配圖陀羅尼主要有PT1《大佛頂如來陀羅尼》、PT2《大隨求陀羅尼》、P6039(2)《大悲神咒》、P6039(3)《佛說往生凈土咒真言》、P6039(4)《佛說解百生冤結陀羅尼經》、P6039(6)《大悲神咒》、P6039(7)《佛說佛姆準提神咒》、P6039(8)《佛說功德山王神咒》、P6039(9)《佛說消災吉祥陀羅尼咒》。配圖陀羅尼經文有三個特點:1紙幅較小。2真言多以梵文書寫,漢字很少出現(xiàn)。3只摘抄經文部分內容。4多為刊印品。這種只摘錄與供養(yǎng)者切身利益最為密切部分的刊經行為,除了受供養(yǎng)者濃厚的功利主義支配外,還與陀羅尼的供養(yǎng)方式有很大關系,如不空本《大隨求陀羅尼》言:“依法書寫此陀羅尼,入在于篋安頭髻中……依法書寫系于臂上及在頸下。”寶思惟本言,“寫帶在頸”“在臂”。事實上,發(fā)掘的陀羅尼實物大多也是在臂釧中發(fā)現(xiàn)的,呈卷狀物,為隨身攜帶之護身符,⑩表明供養(yǎng)者是按照佛經所說方式佩戴陀羅尼的。敦煌所出配圖陀羅尼絕大數(shù)為雕版印刷,西安灃縣出土的唐印本梵文陀羅尼經咒和四川大學唐墓發(fā)現(xiàn)的陀羅尼咒也大體如是。B11雕版印刷與手抄相比,具有快速、可復制等優(yōu)越性,大大滿足了民眾的需求。佛教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雕版印刷的優(yōu)越性,在宣傳自身教義過程中使用了這種當時最為先進的印刷技術?,F(xiàn)在可知具有確切紀年的雕版配圖經文為,唐懿宗咸通九年(868)雕刻的SP2(BM8083)《金剛經》,卷末題記:“咸通九年四月十五日王玠為二親敬造普施?!边@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具有確切紀年的雕版印刷品。可以說,配圖陀羅尼形制短小和有意弱化佛經文字敘述內容的特點,是由陀羅尼供養(yǎng)方式決定的,是注重形象藝術在傳播佛教過程中的作用有意為之的。而以雕版的形式出現(xiàn),則是順應時代潮流的。配圖佛經的出現(xiàn),是佛教在宣傳自身教義,勸化民眾過程中創(chuàng)立的方便法門之一。佛教作為舶來品,如何在中土異域發(fā)展壯大,作為最為廣大的普通民眾是佛教必須爭取的對象,然而絕大多數(shù)民眾受教育水平低下,特別是對于目不識丁者,傳教方式需要改弦更張。于是,佛教創(chuàng)立配圖佛經,利用圖像敘事功能再現(xiàn)佛經內容,將艱澀難懂的教義通過淺顯易懂,喜聞樂見的方式表達給民眾。當然,配圖佛經并非無根之水,無本之木,它是在吸收以往壁畫施教功能和經變畫技法基礎上,將巖石墻壁上的佛教藝術再現(xiàn)到佛經紙面上,使得圖畫藝術在佛教傳播過程中表現(xiàn)得更為靈活,作用更加彰顯。(責任編輯:徐智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