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上中學時讀《堂·吉訶德》是讀不懂的,只覺得書里的堂·吉訶德幼稚、搞笑,桑丘·潘沙忠誠、老實,那時不懂什么叫理想主義,只是隱隱覺得,以后不能做一個和風車決斗的人,要實用一些,與無意義的事絕緣。
長大一些才知道,我們這一代學生都被語文老師誤導了,根本沒懂書里對階級差別的批判,體會不到堂·吉訶德生存的困苦和內(nèi)心的困境。在校園和社會都充滿實用主義的情況下,一個中國男人崇拜堂·吉訶德很容易被當成神經(jīng)病,大家的目標都很明晰準確,誰會為了一個虛無的目標而奮不顧身地上路呢?
成為一個中年人后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男人在年輕時還是要有一點堂·吉訶德精神的,要對詩有熱情,要熱愛人民,要有膽量打抱不平,做社會公平的監(jiān)督者……但人到中年之后,男人卻要竭力避免成為堂·吉訶德,要擠破諸多不切實際的幻想泡沫,要理智,要熟悉方法論,別做蠢事……
遺憾的是,我們身邊的生活中,充滿了擁有中年命運卻仍停留于年輕時思考水平的國產(chǎn)堂·吉訶德。他們的共同特征是,已經(jīng)向命運妥協(xié)投降,沒有了奮斗動力,卻仍然保持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期待天上能掉餡餅。沒有能力,但火氣奇大,滿腹抱怨,認為自己是被埋沒塵世的天才。他們像堂·吉訶德見到風車就會揮舞長矛沖上去作戰(zhàn)一樣,遇到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挫折,也會沖上去與之撕扯,只不過他們的武器不是長矛,而是絮絮叨叨的長舌。
在國產(chǎn)堂·吉訶德眼里,一切都是可以挑剔的,晚飯沒有及時做好,在他們看來這是無法忍受的事情,大丈夫豈可一頓不吃?老伴兒從菜市場回來多買了幾棵白菜,也會讓他們覺得不可理喻,為啥買那么多白菜而不是土豆、茄子、辣椒都買一些?買菜大嬸對于無能的堂·吉訶德自然也沒好臉色,于是,無數(shù)個中午或黃昏,許多人家的防盜門后面,都在上演著國產(chǎn)堂·吉訶德大戰(zhàn)白菜大嬸的戲份。
堂·吉訶德在他的國家以及他的故事發(fā)生的那個時代是不被理解的。同樣,我們身邊無數(shù)堂·吉訶德式的中年男人,也是不被理解的。他們和堂·吉訶德一樣具有兩面性,一面是還保留想象的能力,自認為“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另一方面卻畏縮于生活背后,不敢沖出去做一個攻城略地的勇者,只敢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叫囂、憤怒,然后悲傷、無助。
避免成為一個時不時心靈會受傷的堂·吉訶德,是每個男人在進入中年后要做的功課。要適當保留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旗幟一角,用于記憶和懷念自己的青春,但也要適時地與之告別,做一個沉默的、實干的普通中年人。沒人要求每個中年男人都要取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但起碼不能成為負能量的載體。那把作為武器擁有象征意義的長矛,不要把它丟掉讓它生銹,還是把它打磨亮堂一些,向瑣碎、無趣的生活宣戰(zhàn)吧,起碼要讓人覺得,這個堂·吉訶德雖然柔弱,但姿態(tài)上起碼還值得依靠。
選自2013年12月30日《中國青年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