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貍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
火狐貍第一次出現(xiàn)是在一個空氣清新的早上。在知了們歡快的歌唱中,三個小男孩兒并排走到跨過小河的閘道。小河并非天然而成的河流,而是人工干渠,筆直筆直的,往左連接到村子邊的小河,在那形成一個“丁”字。在交叉處邊上,有兩座小橋,兩座橋與交叉處圍成一個“口”字。村子邊的小河把村子與農(nóng)田分開,流過小閘的河水則緩緩地伸向天邊的那道淡淡的彩虹。男孩兒們都光著上半身,金黃色的水彩侵染著黑黑的皮膚。小男孩兒中大一點兒的也就十歲,叫小森,比他小一歲的叫胖墩,最小的叫大熊。三個人走到閘道中間,小森停住了腳步,說要爬上閘道邊上高高的平臺。兩個小一點兒的孩子站到旁邊看著。平臺由四根碗口粗的水泥柱子支著,柱子表面的水泥被時間慢慢地剝落,里面的鋼筋裸露在外面,生了銹。小森看不見平臺上有什么,他先跳了一下,發(fā)現(xiàn)上面有一張殘破的單人涼席,涼席的邊緣好似鋸齒,參差不齊。他扒住平臺的邊沿,腳蹬著柱子的坑洼處,慢慢爬了上去。
“上面有什么???”胖墩仰著臉問。
小森說你上來就知道了。他向四處望了望,還能看見遠處自己家的瓜棚。他跟著爺爺?shù)焦吓锟垂?,胖墩跟大熊也扔掉了作業(yè),偷偷溜出家門來找他玩。三個男孩兒根本坐不住,在綠葉里捉了螞蚱穿成串。爺爺擔心他們碰壞瓜秧,讓小森帶著兩個小孩兒出去玩,囑咐他趕在中午回來。
大熊也爬了上來,只剩胖墩在下面。胖墩問大熊上面有什么,大熊也學著小森,說上來就知道了。胖墩有點胖,肥肥的手指手扒不住平臺的邊沿,索性放棄了。小森與大熊在上面說這上面有好玩的,胖墩不屑地背過身去,撿起一個石子,拋到水里。小森與大熊看到了水中遠處豎立的漁網(wǎng)。
“這是劉老五的席子?!毙∩f?!巴砩纤驮谶@睡覺;那邊的漁網(wǎng)肯定是他的?!?/p>
“那是什么?”大熊指著更遠處的漁網(wǎng)問。
小森看到了,胖墩也看到了。一只渾身火紅色的動物,像是蹲在劉老五的漁網(wǎng)邊,不知在看什么。小森與大熊跳了下來,穿過閘,跑到河的另一邊,飛速地朝漁網(wǎng)處奔去。胖墩也緊緊地跟在后面,生怕被丟下。在他們?nèi)齻€跑過一半的距離時,那只動物已經(jīng)竄到了路上,一溜煙地向前逃跑。三個小孩子拚了命地追著,胖墩實在跑不動了,彎腰撿起一塊帶著濕氣的土塊,用力朝那只動物打過去。那個泥塊經(jīng)過斜拋運動,很不巧地砸在了大熊的后腦勺上。大熊聽到“ ”的一聲,覺得后腦勺發(fā)疼,也顧不上了,只是跟著小森繼續(xù)追趕那只動物。前面出現(xiàn)了葡萄園子,園子的周圍扎著樹枝捆成的柵欄。那只動物頭也不回一下,從柵欄的一個空隙鉆了進去。小森與大熊也跑到了園子邊上,透過一些空隙,看到那只火紅色的動物。
“那是什么啊?”胖墩趕上來問。
“一只鹿?!毙∩f。
“鹿有角吧?”胖墩說。
“鹿哪有角!”小森大聲地說。
胖墩氣鼓鼓地,說如果他家的大黃在,一定追上了它。大熊說肯定是他家的貝貝第一個追上。說到狗,小森沒了底氣。他家沒有狗。這時,他發(fā)現(xiàn)大熊一只手捂著后腦勺,問他捂腦袋做什么。大熊說腦袋疼,有什么東西打了一下。小森撥開他的手,看見他的頭發(fā)上沾著泥土。然后他問胖墩,是不是他打的。胖墩嘟嘟囔囔地說他不是故意的,本來想丟那個動物的,誰知道他們跑那么快。大熊“哇”的一聲哭了。小森說有什么呀,不就挨了一下么。他吹噓自己的腦袋曾被磚頭砸到過,一點事也沒有,那塊磚頭都裂成了兩半。大熊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止住了哭聲。他們?nèi)齻€穿過土道,走下斜坡,來到河邊。水草隨著流水而輕微地搖擺身體。
“河的盡頭是什么?。俊贝笮軉?。
小森想了想,說是白洋淀。他也是從爺爺那兒聽說的,但他沒去過白洋淀。
“白洋淀是什么?放羊的地方?”大熊問。
“一片水。”
“有咱們村子的水塘大么?”胖墩問。
“你傻呀,肯定大得多呀?!贝笮苷f。
胖墩不服氣,說你見過呀。大熊說小森哥見過。胖墩瞧小森,小森低著頭看著水,不說話。他們?nèi)齻€沿著水邊往回走,在漁網(wǎng)那兒止住了腳步。那只動物留下的腳印還清晰可見。他們?nèi)齻€又爭著說是自己第一個看到的。在他們爭論的時候,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騎著自行車來了;后面跟著一條吐著舌頭的狼狗。他將自行車靠到路邊的樹上,三步兩步跑下來,還滑了一下,差點跌倒;那只狗蹲在自行車邊,看著劉老五。小森一見是劉老五,連忙喊“五伯”。劉老五虎著臉,問他們有沒有偷他的魚。小森說沒有。劉老五挽起褲管,嚇唬孩子們,說水里有魚怪,連到水邊喝水的牛都拖下水。三個孩子嚇得立馬跑到上面的路上,看著他下水收網(wǎng)。劉老五收了網(wǎng),蹲在河邊,數(shù)了數(shù)那些甩著尾巴的小魚兒。他又問上面的孩子們,看見有誰來過這。孩子們說沒看到有人來。劉老五說撒謊的孩子要被水怪吃掉。胖墩搶著說,剛才有一個紅色的東西在這,見他們來了,就跑了。小森補充說有白色的肚皮,一只大尾巴。
“一只狐貍嗎?”劉老五問。
三個孩子都說不知道,以前沒見過。
他問他們狐貍往哪跑了。小森說狐貍鉆進了前邊的葡萄園子?!斑@件事別告訴別人。”劉老五說?!奥犖宀挼暮⒆硬攀呛煤⒆印!闭f著,他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走上來,在每個孩子的頭頂都輕輕拍了兩下。
三個孩子走到閘邊,穿過閘道,又回了瓜地。爺爺手里拿著煙袋,抽著旱煙,看著疏密正合適的瓜秧。小森有點兒不高興,胖墩跟大熊也不知道怎么惹著他了,覺得沒趣,就怏怏地離開了。小森撅著嘴,蹲在地上,抓起一個土塊,砸向另一個土塊。土塊相碰,上面的土塊碎裂成許多小土塊向四下迸射。幾近中午,爺爺讓他回家去吃飯,告訴他父親來替爺爺。他問爺爺,什么時候能要一條狗。爺爺說等村子里誰家的狗生了狗娃,他去抱一只。小森還是撅著嘴,半年前爺爺就說過同樣的話。他手上攥著土塊,離開了瓜地。
小森又走上閘道,見劉老五坐在河邊的樹下。劉老五招呼他過去,他扔掉手中的土塊走過去。劉老五說好侄子,那只狐貍確實鉆進了葡萄園子嗎。小森說是。劉老五站起來,說帶五伯過去看看。小森邁著小步子在前面帶路,劉老五與狼狗在后面跟著。狼狗還時不時地跑到路邊嗅一嗅,撒泡尿,然后再嗅一嗅。到了葡萄園外,小森指著柵欄的一個縫隙,說狐貍就是從這兒進去的。劉老五蹲在地上,往里看了看;接著又趴下,手將縫隙往兩邊扒了扒。里面的葡萄藤爬滿了架子,葉子密密地遮住了天空;某些修剪過的地方,倒是很整齊,一串串的綠葡萄掛在那兒。劉老五仔細看過,然后爬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泥。他說好侄子,別跟別人說狐貍的事。小森撅著嘴,不說話。兩個人往回走,到了自行車那兒,劉老五過去推自行車。左側(cè)的車把掛著一個塑料袋,小魚小蝦撞擊著薄薄的塑料袋。劉老五說載小森一程,小森便爬上了自行車的后架。狗沒跟上來,蹲坐在水邊看護著漁網(wǎng)。自行車往前走,后面留下一串輪子壓出的淺淺的溝痕。路邊一棵棵的槐樹退到了后邊,斑駁的陽光射到了地面。過了橋,左邊第一個院子就是劉老五家。院墻上整齊地堆著一些柴禾。到了劉老五家門口,小森從后面跳了下去。劉老五推開門,剛要進去,幾條虎頭虎腦的小狗擠了出來。有的還站不穩(wěn),晃晃悠悠地栽倒在地又爬起來。一條母狗的腦袋探了出來,見到小森就“汪汪”地叫起來。劉老五一邊呵斥著母狗,一邊用腳將小狗們輕輕踢進門去,然后將自行車推進去。他回頭關(guān)門,見小森還不走,就問小森看什么呢。小森鼓了鼓勁,說五伯能不能給他一只狗。劉老五笑呵呵地說,除非幫助他抓住那只狐貍。小森學著電視上大人們的口氣,說一言為定。他還提出拉鉤,劉老五蹲下來,伸出小拇指,跟這個小孩子做了幼稚的約定。小森樂顛顛地往家跑去?;氐郊?,他告訴父親吃飯完去替爺爺,也顧不上吃飯,就去找胖墩跟大熊。母親在門口喊他的名字,他也沒聽到。
一朵白云飄了過來,擋住了太陽。整個村子都落在了云朵的影子里。只有云朵能聽到小巷子里的說話聲。三個小孩子有兩個背靠在墻上,一只腳不停地踹著墻上的紅磚。小森說給他想想辦法,怎么才能捉到那只狐貍。大熊撓撓腦袋,說不知道。胖墩說可以帶上狗,狗肯定能追上狐貍。小森說不行,要是狗的話,會咬死狐貍的;他要活的狐貍。胖墩說繃子咱們又不會做。三個孩子互相看了一眼,異口同聲地說“兔子套”。他們一起去了小森家,小森從旮旯里找出一盤細鐵絲,又從父親的工具箱里拿了一把鉗子,幾十枚長釘。三個小孩兒圍成一圈,坐在地上。一段段鐵絲在他們手上跳著舞。一會兒幾十個兔子套就做好了。那朵云也慢慢地飄走了,懶懶的,沒窺探到什么有意思的事;陽光再次籠罩了村子。胖墩問小森,捉那只狐貍干什么。小森說這是個秘密。他把鐵絲和鉗子放回原位,帶著兩個小伙伴前往田里。
他們走上橋,遇見戴著草帽的爺爺回村子。小森把兔子套背到身后,跟爺爺打了招呼,匆匆跑了過去。爺爺也沒多想,這么大的孩子正是調(diào)皮的年紀。他耳不聾眼不花,經(jīng)常起大早到田里轉(zhuǎn)悠。
三個孩子一溜煙跑到葡萄園外,圍著園子轉(zhuǎn)了幾遭。小森一聲令下,三人分頭行動,在那些狐貍可能進出的縫隙前邊布上了兔子套。在布完之后,小森還檢查了兩遍,確定兔子套是不是到位,固定得結(jié)實不結(jié)實。他們擦了擦汗,又來到河邊,將剩余的幾個釘在了土里。胖墩說這幾個肯定沒用,不要說狐貍,就是兔子,也會把土里的釘子拔出來。小森說就這么著吧,拍了拍胖墩和大熊的肩,說好哥們,夠意思。他們爬到路上,上了閘道。小森跟大熊麻利地爬上了平臺,胖墩試了一下,上不去,說他也想上去。小森跟大熊跳下來,搬起他的大腿,拱著他的屁股,把胖墩頂了上去。路邊的大槐樹擋住了陽光,還有微風吹來。胖墩說平臺上挺涼快的,怪不得劉老五經(jīng)常躺這兒。三個孩子并排躺著,看著藍藍的天空。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一群鷹盤旋著,轉(zhuǎn)著圓圈。他們望著天空,一齊發(fā)呆。
晚飯后,小森又來到了村子外。劉老五坐在平臺上吸煙。小森喊了五伯,爬上了平臺。劉老五問他那些兔子套是否是他布的。小森點了點頭。劉老五說位置選得不錯,就是套子的高度和角度不好,河邊的那幾個根本不管用。他說他不方便下獵套,村子里你爺爺現(xiàn)在管這個,不允許布獵套。小森說捉住狐貍后就再也不下兔子套了。劉老五掐滅了煙頭,說去檢查一下兔子套。小森跟著他跳了下去。劉老五命令狼狗蹲在原地,帶著小森前往葡萄園。路的前面開始模糊了,蝙蝠飛來飛去,一口一口吞著亂飛的蟲子。
到了葡萄園外,劉老五做著示范,說應該擺成這樣子。小森學著他的樣子,把一個兔子套擺好。劉老五說早上你爺爺遛早兒,如果發(fā)現(xiàn)了,就全部沒收;虧著我在,一大早我就全收好,晚上,你來這兒,咱們一塊兒布上。小森覺得五伯是個好人,樂滋滋地回了家。睡覺的時候他還做了夢,他夢見自己有了一條狗,一條小狗,黑黑的眼珠,耷拉著的小耳朵,圓滾滾的肚皮,細細的短短的腿。他在前面奔跑,小狗在后面跟著。他還把狗領(lǐng)到了街上,向胖墩和大熊炫耀這只狗,他的狗。這只小狗一點兒也不怕大黃和貝貝,把兩只大狗嚇得縮在主人身后。他到地里看瓜,小狗甩著打了圈的小尾巴緊緊地跟著。過橋之后,一只火紅色的動物在河邊往這邊望著。小狗不再跟在他后面,朝那只動物跑了過去。他呼喚著小狗,要他回來。不知小狗是沒聽到還是不聽命令,沒有理他,繼續(xù)奔向那只未知的動物。那團火紅色快速地向遠處移動著,飄著,小狗還在跟著。他拔腿追過去,當他快要趕上的時候,小狗與那只動物消失在了葡萄園子的柵欄下。醒來的時候他的兩條腿還在蹬著,等爺爺拿毛巾給他擦了擦汗。他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早飯的時候,爺爺拿回了幾個兔子套,說一定是劉老五干的,如果讓他抓到,就得到大隊理論理論。小森撅著嘴,只顧吃飯。飯后,三個小孩子來到了小河邊,劉老五還坐在平臺上吸煙。他對小森說,你爺爺收走了河邊的那幾個兔子套,反正那幾個也沒什么用。小森放了心。他怕爺爺知道是他布的兔子套,要是讓爺爺生了氣,就吃不到冰糖了。孩子們沿著河邊走了一段,發(fā)現(xiàn)那些兔子套都被連根拔走了。他們還往前走,胖墩覺得被什么絆到了,差點趴到地上。一看右腳,被一個鐵圈牢牢地勒住了。越使勁,鐵絲勒得越緊。
“你就是狐貍。”小森說。
大熊笑了,胖墩不高興,使勁一抬腿,將土里的釘子拔了出來。小森與大熊幫著他抽出了腳。爺爺沒發(fā)現(xiàn)這個套子。小森又把兔子套隱蔽在柴草之中,把釘子插入土里。
“咱們沿著河走,走到中午,能走多遠算多遠,再走回來,怎么樣?”小森建議。
胖墩不同意。他說萬一碰到壞人怎么辦。要是他家的大黃跟著,他肯定去。大熊說要是貝貝在,他也去。小森說他倆是膽小鬼。胖墩與大熊說不去,還要回家寫作業(yè)。他倆往回走了,小森來了氣,低下頭沿著河往前走。他覺得胖墩就是個肥狐貍,十分狡猾;大熊就是個傻瓜,一會兒跟著他,一會兒跟著胖墩。路兩邊的田里偶爾有干農(nóng)活的大人,隨著太陽移動到正當空,兩邊的農(nóng)田里也看不到一個人影。他口干舌燥,轉(zhuǎn)身要往回走。正在他轉(zhuǎn)身的時候,他看到河對面的前方有一個火紅色的東西。他又把頭轉(zhuǎn)回來,仔細一看,一只火狐貍在對面河邊喝水。他覺得這就是昨天看到的那一只,也是夢里的那一只。他撿起個土塊,朝火狐貍投去。土塊落到了水里,濺起浪花。火狐貍噌的一下,跳到一邊,往這邊望了望,鉆進了河邊的萋萋的草叢。小森追了過去,但只能在河的這邊。對岸的那叢野草里好像什么也沒有,空蕩蕩的。他轉(zhuǎn)身往回走。河里的波紋變得越來越低,水面恢復了平靜。
布完兔子套,小森回了家。爺爺搖著扇子,躺在涼椅上哼著小調(diào)。小森搬個小板凳,坐在一邊,問爺爺,狐貍吃不吃葡萄。爺爺說有的時候吃,有的時候不吃。他又問什么時候吃,什么時候不吃。爺爺說狐貍找不到吃的,就吃葡萄了。
“狐貍會游泳么?”他又問。
爺爺說狐貍會。他小的時候見過狐貍,現(xiàn)在早就沒狐貍了。他說狐貍特別聰明,比小孩子聰明,狗都抓不住它;小孩子見到它,趕緊跑,狐貍最喜歡騙小孩兒,把小孩兒的糖都騙了去吃。
早上小森去瓜地,經(jīng)過劉老五的家。劉老五推個車子往外走,說兔子套都讓你爺爺收走了,拿到了瓜地??磥硎亲ゲ蛔∧侵缓偭?。小森急急忙忙到葡萄園外轉(zhuǎn)了一圈,沒見到一個兔子套。他撅著嘴,到了瓜地,也不理爺爺。爺爺以為他為沒給他小狗不高興,說村東邊有家的狗生了狗娃,有時間他去看看。小森又玩起了土塊碰土塊的游戲。
一塊云帶來了兩塊云,兩塊云帶來了更多的云。小森趴在瓜棚上,看著黑壓壓的云慢慢沉下來。天熱得像個蒸籠,當涼風吹過的時候,蟲兒們停止了演奏。小森把瓜棚的窗戶和門都關(guān)上了。他知道雨說來就來,不管你關(guān)沒關(guān)窗戶,也不管你找沒找到避雨的地方。雨點落在瓜棚上,落在西瓜上,落在地上。瓜棚被風吹得嘎吱吱地響。小森透過玻璃窗,望著外面的雨。天空像發(fā)脾氣似的,不管是雷還是雨或者風,都戴著黑色的面具。小森退到瓜棚最里面,雙手緊緊地抱著腿。過了一會兒,他仗著膽子挪到窗戶那兒,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雨衣的人在遠處的路上行走著,轉(zhuǎn)過彎,朝瓜棚走來。是爺爺!他興奮地打開窗戶,喊著爺爺。
爺爺走過來,問他一個人怕不怕。他說不怕。爺爺說好小子,有出息,然后蹲到瓜棚下。又過了一會兒,大自然收斂了壞脾氣,云層變薄了,雨也變得稀疏了,幾乎停了。爺爺從瓜棚下鉆出來,脫掉雨衣,掛在瓜棚的角上。小森打開門,爺爺坐在瓜棚的邊上,說抱了個狗娃回家,讓他回家去看看。
“真的嗎,爺爺?”他激動地問。
“爺爺什么時候騙過你?!睜敔攺亩道锾统鰺煻?,填上煙絲,點著火。
小森跳下瓜棚,落地的時候腳下一滑,坐在了泥地上。一些泥點濺落在爺爺?shù)难澴由稀?/p>
“這個小崽子!”爺爺說著,拍了一下褲子。
他也顧不上穿鞋子,赤著小腳丫就跑。一連幾天,他都圍著小狗轉(zhuǎn)。小狗和夢里的一樣,短短的灰色絨毛,黑黑的眼珠,耷拉著的小耳朵,圓滾滾的肚皮,細細的短短的腿,尾巴打了個圓圈。見到小狗,胖墩跟大熊倒無所謂似的,說就是一條小狗。胖墩說出去玩吧,外面才有意思。作為頭領(lǐng)的小森只好放下小狗,跟他們到街上。
胖墩說劉老五抓住了一只狐貍,沒準兒就是那天看到的那只。小森問他,劉老五是怎么捉到的狐貍。胖墩說不知道,聽說是前兩天下雨的時候給抓到的。小森帶著他們到了河邊,仔細地找了又找,發(fā)現(xiàn)了唯一的兔子套。他越看越覺得兔子套的形狀跟那天不一樣,位置也變了。他問那兩個伙伴,是不是有人動過這個兔子套。胖墩說他覺得就是這個套子捉住了狐貍,肯定是劉老五拎著狐貍回了家,過后又給插這兒了。他說那個狐貍應該是小森的。
“你們有看見嗎?”他問。
“我看見了。”大熊說。他說那天下過雨,他跟他媽從鄰村姥姥家回來,經(jīng)過這里,看見劉老五正在擺弄狐貍;他媽媽還跟劉老五說了話,那只狼狗還在一邊汪汪地叫。他記得劉老五說要不是結(jié)實的草根掛住,狐貍早跑了。
小森說找劉老五去。三個孩子朝村子走去。胖墩說狐貍是咱們的,大熊也在一邊附和。小森不說話。他們走到劉老五家門前,一推門就開了。那只母狗在院子的角落,護著自己的狗娃。見到三個陌生人,它也沒敢亂動亂叫,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另一個角落,一只一米多長的鐵籠子里關(guān)著那只他們見過不多久的奇怪動物。那只狐貍在籠子里打著轉(zhuǎn)。孩子們靠近了,它便縮在籠子的一角。一股騷味嗆得他們流出了眼淚。它的大尾巴擺在前面,尖尖的嘴臉,濕濕的鼻子?;\子里的石頭水槽里裝滿了水。
胖墩說是狐貍,跟電視上見到的一樣。小森覺得這個狐貍的眼神跟他家的小狗的眼神一樣,顯得很可憐。街門有人推進了自行車。三個孩子知道是劉老五回來了,往這邊看了看。劉老五見這三個孩子在自己院子里,老大的不痛快。他皺著眉說別瞎鬧,母狗護崽要咬人,往死里咬。三個孩子頓時嚇得變了臉色,大熊小聲說走吧。小森說五伯,狐貍是用他的兔子套捉住的。劉老五問,誰看到了。胖墩說大熊跟他媽媽看到了。劉老五笑了,露出了黃色的牙齒。他把小森叫到一邊,悄聲說你挑一只狗娃吧,隨便挑。小森看了看那只狗媽媽,還有那些在嬉戲打鬧的狗娃們,說他不要狗娃。劉老五一愣,問他要什么。他說他什么也不要,要這只狐貍。劉老五繃起了臉,說當初約定的,你幫我捉住狐貍,我送你狗娃;孩子要說話算數(shù),你忘了拉過鉤嗎。說著,劉老五右手的小拇指給小森鞠了躬。
“我不要狗娃了?!毙∩f。
劉老五說你再想想,過兩天再來。他連哄帶拉把幾個孩子趕到街上,關(guān)了門。三個孩子走回巷子里,胖墩問小森跟劉老五約定什么了。小森支支吾吾,不想沒說明白。胖墩跟大熊聽得稀里糊涂。胖墩說那只狐貍就是咱們的,憑什么關(guān)在他家。大熊說他看見了,是咱們的兔子套捉住的狐貍。他們一人說一句,小森覺得他們像蚊子似的,“嗡嗡”地在耳邊不停地吵。他突然問他們,有沒有想過狐貍的媽媽,狐貍的爸爸,狐貍的爺爺奶奶,找不到小狐貍了會不會著急。
“肯定急得不行啊?!贝笮苷f。
“可那是狐貍啊?!迸侄照f。
小森說狐貍怎么了,你家的大黃沒有媽媽么?你沒有媽媽么?胖墩被問住了。過了一會兒,他問小森,你家的狗娃也想它媽媽,那你怎么不把它送回家。小森說他當它媽媽,當它爸爸,照顧它。
“劉老五要剝了狐貍的皮賣錢?!贝笮苷f?!八挪划斔陌职謰寢??!?/p>
小森覺得大熊終于聰明了一次。他說應該救出狐貍,讓它去找它的親人。胖墩問怎么救,要是劉老五的那只大狼狗追上火狐貍,狐貍就沒命了。小森想了想,往巷子口望了望,讓他們把頭湊近點兒,小聲地說了自己的計劃。
三個孩子在橋頭那兒玩了一下午,期間劉老五來來回回幾次過橋。他有些不放心這些小鬼,生怕他們對他的狐貍動手腳。傍晚,孩子們散了伙。劉老五有點兒放心,帶著狼狗前往閘道。小森推開了他家的街門。那只母狗警覺地叫起來,但是只在原地,伏下身子,并不進攻。小森跑到關(guān)住狐貍的籠子那兒,擰開小門上的鐵絲,打開門。那只狐貍蜷縮在角落,并不動。小森撿了一根木棍,敲籠子嚇唬它。狐貍從角落移開了。他好像聽到了自行車由于顛簸發(fā)出的聲音,一邊說著“快跑”,一邊加快了敲籠子的頻率。
狐貍終于鉆出了籠子,但不知道往門口跑,只是竄到一邊,又竄到另一邊。那只母狗豎起了脖子上的毛,瘋了似的“汪汪”叫著。在小森的驅(qū)趕下,狐貍從水口眼兒鉆了出去。母狗還在不停地狂吠著。小森也來到街上,看著狐貍跑到橋上。劉老五的狼狗跟著劉老五剛到橋上,見到狐貍,一下子撲過來,狐貍被撞出一溜滾去,悶著腦袋鉆進了墻邊的柴禾里。狼狗追過去,從一邊往里擠。狐貍趁機從另一邊鉆出去,還往橋上跑。狼狗的身子被卡住了,進退維谷,劉老五過來搬了一下柴禾,狼狗才退出來。正當狼狗要追擊狐貍時,胖墩與大熊帶著自家的狗趕來了。劉老五還沒說出“別瞎鬧”,那兩只健壯的大狗便加入了追擊狐貍的行列。小森對胖墩和大熊說快叫它們回來,他本想讓他們的狗攔住劉老五的狼狗,卻沒想到會是這樣。兩個小孩子跟著狗跑過去,小森也顛顛地跟了上去。
“你這個小崽子!”劉老五用手一指小森,惡狠狠地罵道。
小森根本沒聽到。狐貍過了橋,下了坡,沿著河邊跑了一段。幾條狗要追上的時候,它爬進水里,游到河對岸,在對面的河邊奔跑。三只狗上了當,也游過去。當它們快追上的時候,狐貍又爬進水里,游回河這邊,抖了抖身上的水,拖著濕漉漉的尾巴爬到路上,穿過路,一溜煙消失在暮色中。孩子們追上的時候,三只狗對著葡萄園柵欄上的一個縫隙失望地叫著。他們往葡萄園里望了望,只見那些濃綠色的葡萄葉子在傍晚的微風中仿佛人們擺著手似的,示意他們這里除了葡萄,什么也沒有。
琴書,原名朱春林,1988年生于河北,畢業(yè)于河北大學計算機網(wǎng)絡工程專業(yè),供職于北京一家IT公司,為一名網(wǎng)絡安全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