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戈
哥哥成家的時候,弟弟才六歲。
爹娘讓哥嫂搬到了東廂房,弟弟死皮賴臉地抱著哥哥的腿,要跟哥哥睡一張床。哥哥無計可施,娘哄弟弟說,東廂房里有狼豹,會吃人的。弟弟便老老實實地跟娘回了正房。
一年后,東廂房里的哥嫂不但沒被狼豹吃掉,反倒多出一個人來。
弟弟哭鬧著不肯吃飯,說娘是大騙子。娘不理他,只顧逗懷里的孫兒玩,他便一把掀翻了桌上的飯碗,摔掉了手里的筷子。爹發(fā)了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睛瞪得比牛眼睛還大,指著弟弟的鼻子說,你再鬧,老子一腳把你踹到西廂房去。
弟弟噤了聲。爹所說的西廂并沒有房,只有一個斜靠在墻上的茅草棚,墻邊堆著農(nóng)具和柴草,檐下盤著雞窩和狗窩。弟弟不想跟雞狗呆在一起,他只想快一點兒長大,像哥哥一樣,爹就不會沖他發(fā)火了。
弟弟快長大的時候,爹果然不再沖弟弟發(fā)火,反倒操心起他的婚姻大事來。爹請人拆掉了西廂的茅草棚,在那里碼了兩間磚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碼到一人來高的時候,哥哥也跑來幫忙。趁大伙兒歇口氣的功夫,哥哥低聲對爹說,都說“寧可青龍高百丈,不可白虎回頭望”,這房子可不能比我東廂的高。
爹白了哥哥一眼,沒好氣地說,這個,老子比你懂,不用你來教我。說罷,鼻子里摔出一聲悶哼,兀自忙碌去了。
西廂的房子只碼了一層,弟弟便帶回了媳婦兒。爹偷偷兒塞給哥哥一沓錢,咬著耳根說,你這房子是土墻,吃了虧。這個,算是老子補償你的。
只要西廂的房子不再往上碼,哥哥就不覺得吃虧。眼看著兒子就要考大學,只要不讓“白虎”抬頭鎮(zhèn)住了“青龍”,哥哥心里就踏實了很多。最終,哥哥遂了愿,他揣著爹補償?shù)腻X把兒子送進了大學。
弟弟到底住進了西廂房。弟媳婦兒是挺著大肚子進去的,但她邁過門檻的步子實在是太大了,一個趔趄,她笨拙的身子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面上。哥哥坐在東廂的屋子里,看得真切,他手一抖,飯碗差點兒掉了下去,嘴驚愕地半張著,剛剛扒進嘴里的一團米飯零零散散地掉到地上,很快就被雞鴨們一搶而光。
弟媳婦兒的肚子終是癟了下去。哥哥過去給弟弟點了一支煙,本想安慰幾句,卻啥話都沒說,只是回東廂房的時候,哥哥望著自家的屋脊,發(fā)愣了好半天。
弟媳婦兒的肚子一直沒有鼓起來,弟弟飯吃不香,覺睡不沉,一會兒瞅瞅東廂的屋脊,一會兒望望西廂的房子,成天失魂落魄的樣子。終有一天,弟弟停工的房子又在工人們的喧囂聲中悄然長高,慢慢地,幾乎就要攆上東廂的屋脊了。哥哥望著西廂房的眼睛越瞇越小,眉頭越鎖越緊,仿佛工人手里的磚頭就碼在了自己的心頭上。
隨著西廂房的增高,弟媳婦兒的肚子似乎是鼓了起來,哥哥上大學的兒子卻也順利畢業(yè)了,哥哥長松了一口氣。在弟弟的建筑工地上,哥哥的兒子煞有介事地說,叔,不能再往上碼了,你這地基的承載力不夠。
弟弟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一聲不吭,只管忙著手里的活計。
當西廂的房子高過東廂房的時候,弟媳婦兒卻住進了醫(yī)院,弟弟的房子只好停了工。
弟弟的房子雖然停了工,哥哥的兒子的工作卻依舊沒有著落,本來參加公務(wù)員考試筆試拿了第二,不知道怎么的,面試卻沒能通過。
哥哥就跟爹說,都說“寧可青龍高百丈,不可白虎回頭望”,你偏不信,現(xiàn)在好了,你就眼看著你孫子耍一輩子吧!
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拿手指著哥哥的鼻子,大聲呵斥道,你還有心思跟我說這個?你弟媳的肚子里長了個肉瘤,那又該怎么說???
哥哥不吭聲。娘好說歹說,像推木頭一樣把哥哥勸了回去。
幾天后的一個夜晚,無風無雨,爹娘居住的正房卻轟然坍塌。
爹請一風水先生占卜兇吉,風水先生閉目長嘆一聲,指著垂手肅立兩旁的哥弟倆,正色說,這正房塌了,東廂不再是青龍,西廂也不再是白虎。大吉,大吉!
事后,爹娘在正房斷墻處斜搭一茅草屋棲身于內(nèi),哥弟倆遂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