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方

繪本中的生死智慧（之九）
——赫姆·海恩《大象的算術(shù)》

□王一方

在我眼里，德國人都是哲學家，包括眼前這位兒童繪本作家兼畫家的赫姆·海恩。這位1941年出生的老男孩，1976年才開始創(chuàng)作繪本作品，處女作的名字叫《大象的算術(shù)》，它稱得上是一本生命哲學書。

說一位童書作家、畫家是哲人，一半是表揚，贊許他在兒童書的意象里不經(jīng)意地融入了生命的哲理；另一半是批評，對于幼童來說，故事中需要跨越一百年才能完成的生命歷程有些漫長，算術(shù)有些算不過來。不過，讀者要是換成老男孩、老女孩那就恰如其分了。

故事是這樣的，一頭憨態(tài)可掬的小象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他肚大如牛，很能吃，每天要吃掉一座山的青草，外加叢林里的嫩樹葉子，還要喝掉半池子的水，這些東西都被身體消化了，化作一天天粗壯起來的象腿。于是，一天只拉一個大糞球，有多大呀？有足球那么大。第二年，他繼續(xù)在森林里放開肚皮舒舒服服地吃吃喝喝，身體里面也有了變化，許多器官蘇醒了，強壯了，最明顯的成就感是一天能拉出兩個大糞球。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小象變成了大象，依舊吃得很多，拉出來的糞球也多起來，最高峰時達到50個，這一年大象正好50歲，把50年拉的糞球堆起來，可不得了啦，一個足球場都盛不下，有多少呢？就是小朋友的手指、腳趾都用上，肯定也算不過來，需要借用爸爸媽媽的計算器才行，這是一個奇怪的數(shù)字：465375。隨后的日子里，每年會減少一個糞球，皺紋也悄悄地爬上眼角，雪白的象牙也變黃了，逐漸松動了，也不知過了多少年，大象變成了老象，身體也不那么靈便了，最后一年，每天只能拉一個糞球。老象開始扳著手指算，一天，兩天，第365天，最后一個糞球，第465375個，明天就再也拉不出來了……生命就是一個圓圈，一道算術(shù)題，不管時光有多長，總從第一個糞球開始，回歸到最后一個糞球?；顗蛄耍话倌?，圓滿了，就回到了零。

赫姆·海恩的故事講完了。我突然想起為什么叫長命百歲，人生百年，那是命數(shù)。要較真起來，人似乎平均壽命沒有這么長，慣常（現(xiàn)代均值）的命數(shù)是“三萬天”（82歲多一點）。不夠這個數(shù)，因病，因意外，因戰(zhàn)亂，都是死于非命，都是“無常”的錯。小時候，村頭的故事會總是一些關(guān)于“無常鬼”抓人的傳說，其實，“無?！辈皇枪?，而是生命的偶然性。即使去掉偶然性，歸于必然性，也就“三萬次”日出日落。

與赫姆·海恩相比，我們身邊的許多人似乎不愿意接納這個命數(shù)，而是幻想著抹掉這個命數(shù)，或是把生命的時鐘撥慢，讓它停留在某個快樂的時光里，或者將生命的時鐘倒撥，超越由幼向老，由強轉(zhuǎn)衰的單行道，讓生命進程掉頭而行，進入返老還童的“愛因斯坦時光隧道”。沒有命數(shù)，就不需要向死而生，也無需向死而居了。究其本質(zhì)，是一種抗拒衰老，拒絕死亡的恐老文化。

感謝赫姆·海恩用他的繪本把我們從虛幻中打撈出來，認識命數(shù)，接納命數(shù)，也就是接納與順應衰老，并非出于無奈、無力，而是致力于提升老年生活質(zhì)量，運籌好老年各期（老年前期、早期、后期、終末期）的生活，以豁達之心去眺望生命終點的風景，為“善終”做好各種預案（宗教徹悟、音樂相伴，童話撫慰），填寫好一份生命預囑，要尊嚴，無需茍且，多設(shè)計幾種靈性的歸途（遠足、遇仙、升天、歸田），讓靈魂在詩意中翱翔。如同《滕王閣序》里描繪的勝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