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子
“鋼鐵”的結局
文/梅子
童曉軍有個特別聰明的腦袋,雖說離天才還有很大差距,但比一般的人才卻勝出幾分,勝出的地方就在于他根本不須付出多少努力就能取得超好的成績,并且觸類旁通,給人做什么都“一看就會,一學就精”的印象,不知最初是誰的評價,稱他聰明得“連眼睫毛都是空心的”。
生活中大凡聰明過人的人總是或多或少有這么點或那么點怪僻,使得他要么招人忌要么招人嫌,童曉軍偏又頗多優(yōu)點:樂觀、友善、大方、誠懇,所以,是個難得的有好人緣的聰明人。然而,談起童曉軍時人們最后總難免抱以惋惜的口氣:沒毅力、不刻苦是其短板呀,所以,雖然其工作出色卻未能有大的成就,否則,以他的天分,完全可以走得更遠,升得更高。
誠然,童曉軍也曾在朋友的勸諫和督促下參加團體訓練,聽勵志演講等等,每每也熱血沸騰地訂計劃,表決心,但總是堅持不了多久就一切復原,像投石水中激起漣漪后又漸漸平靜的水面,最后,童曉軍自己都喪失了信心,自嘲地表示:“據(jù)說命運總是給你點什么又拿走點什么,我想拿走的就是我的毅力。”
中國有句古話,叫“恨鐵不成鋼”,對童曉軍這樣的人,我們便抱著這種態(tài)度,并且這態(tài)度還比較持久,總是讓人們一邊“恨”著一邊又盼著,希望能夠找到一個有效的方法,令童曉軍得到極大的鞭策和激勵,從而變得有毅力,努力向上直至事業(yè)有成。
期望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是人們美好的愿望。
可是,假設有人送你一塊牛皮做皮鞋,牛皮的材料夠做一雙44碼的鞋,而你的腳是42碼的,怎么辦?你是要物盡其用做雙44碼的鞋呢?還是想讓鞋合腳,寧愿只做42碼的鞋,為此舍棄余下的材料?
的確,那塊牛皮能做一雙44碼的鞋,可關鍵是,你愿意做嗎?做出來你愿意穿嗎?如果你的答案是“不”,可見,物盡其用并不總是最好的選擇。
那么,人盡其才呢?
人們總是愛說:人是感情動物,可是,從小到大,我們評價一個人的績效時,參照的往往只是他的能力,卻恰恰忽視了最重要的一點,即他的情感。
以他的能力能做到的事,他就一定愿意去做嗎?
他有天籟的嗓音,可也許,他并不愛唱歌,卻寧愿畫畫;她天生麗質,是個美女,可也許,她并不喜歡演藝界,而寧愿在實驗室做實驗。
但也有時,他們分明是愿意做某件事的,就像童曉軍也是愿意聽從朋友的勸誡,愿意“更上一層樓”,卻由于某些性格上的“缺點”使自己舉步維艱。我們難道不應該幫助他們克服缺點,鼓勵他們取得更大的成功嗎?
有時,“鋼鐵”也許就是這樣煉成的。但是,我們是否也同樣理解并接受“鋼鐵”就是這樣“煉”不成的呢?甚至:“鋼鐵”被煉成了“橡膠”?
這樣也可以?!
是的,當然——陶淵明如是說。因為他就是把鋼鐵煉成橡膠的人。
40歲時陶淵明任彭澤縣的縣令,一日,他的上級要來“蒞臨指導”,下屬提醒衣冠不整的陶淵明應換正裝迎接,結果,陶喟嘆了一句:“我不能為五斗米折腰”,竟自辭官而去。
后人在稱贊他的氣節(jié)時,可曾知:在陶淵明說這句話的八十一天前,這個彭澤縣令可是他自己走后門托關系去求來的,難道換正裝見上級比走后門求官更傷自尊嗎?
而且,陶淵明并非只做了這一次官而是四度為官,分別在他29歲、36歲、39歲和40歲。如此,難道我們沒有疑問嗎?既然陶淵明“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卻又怎么會“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呢?
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揭曉了個中曲折。弗洛伊德認為人格結構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組成。
本我是人格結構中最原始的部分,包含生存所需的基本欲望、沖動和生命力。本我是一切心理能量之源,它不理會社會道德、外在的行為規(guī)范,它唯一的要求是獲得快樂,避免痛苦,本我的目標乃是求得個體的舒適,生存及繁殖,它遵循的是“快樂原則”。
自我,原意即是指“自己”,本我的各種需求,如不能在現(xiàn)實中獲得滿足,個體就必須遷就現(xiàn)實的限制,并學習到如何在現(xiàn)實中獲得需求的滿足。故而,自我是社會化的本我,遵循的是“現(xiàn)實原則”。此外,自我介于本我與超我之間,對本我的沖動與超我的管制具有緩沖與調節(jié)的功能。
超我,是人格結構中代表理想的部分,是由個體在生活中接受社會文化道德規(guī)范的教養(yǎng)而逐漸形成的。超我有兩個重要部分:一為自我理想,即要求自己的行為符合自己理想的標準;二為良心,是規(guī)定自己行為免于犯錯的限制。因此,超我遵循的是“道德原則”。
人格結構中的三個層次相互交織,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它們各行其責,分別代表著人格的某一方面:本我反映人的生物本能,按快樂原則行事,是“原始的人”;自我尋求在環(huán)境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讓本能沖動能夠得到滿足,按現(xiàn)實原則行事,是“現(xiàn)實的人”;超我追求完美,代表著人類自我完善的精神追求,是“道德的人”。
我們每個人都有這三個“我”,陶淵明自然也不例外。
他在《感世不遇賦》中抒發(fā)了他“大濟于蒼生”的抱負。這是陶淵明的“超我”和“自我”在表態(tài)。無疑,這時候是這兩個“我”掌控著話語權。當“超我”和“自我”占優(yōu)勢時,陶淵明滿懷建功立業(yè)的壯志雄心,于是,做官成為必然的選擇。問題是,在他為官的日子里,他“性本愛丘山”的“本我”是那么的不快樂,以至于,漸漸地,做官成了一種束縛,甚至是折磨。當“本我”難以承受為官之重時,陶淵明便又選擇棄官或離任,回歸田園。隨著三個“我”的此消彼長,陶淵明時而仕時而隱,如此這般反復折騰了四次,終于熱愛田園生活的“本我”穩(wěn)穩(wěn)地掌握了領導權,再沒有動搖。此后23年,雖生活困窘多難,也再無出仕之念,最后在貧病交迫中去世。
有意思的是,陶淵明棄彭澤令而去的那一年剛巧是40歲,仿佛是為了印證“四十不惑”這句古話。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是在本我、自我、超我勁往一處使,汗往一塊流的情形下煉成的。如果三個“我”朝三個方向“拔河”,彼此又勢均力敵,你便一會東一會西一會南,表現(xiàn)得“朝秦暮楚”,那只怕除了“力氣”你啥也沒煉出來。
但是,若其中一個“我”的力量強大,足以牽制住另兩個“我”,那么,就算你煉不成鋼鐵,也可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煉出了別的什么成果,正如陶淵明,雖然他未能實現(xiàn)年少時濟天下蒼生的理想,卻成為中國第一位田園詩人,以他優(yōu)美的詩文而名垂青史。正所謂“柳暗花明又一村”。
其實,三個“我”的身影隨處可見。你不會斜躺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無論那沙發(fā)多么舒服。那時的你就是“自我”,希望自己舉止得體,恪守現(xiàn)實原則。同樣,除非待客,你也不可能西裝革履、正襟危坐在自己家的沙發(fā)上,因為那時的你是“本我”,在乎的是舒服、安適,遵循快樂原則。
三個“我”也體現(xiàn)在我們的三“觀”里。超我體現(xiàn)在我們的道德觀和世界觀里;自我體現(xiàn)在我們的價值觀和人生觀里;而本我則體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態(tài)度里。用德育培養(yǎng)超我,用教育養(yǎng)成自我,而本我的覺察和調節(jié),需要的則是心理學的專業(yè)技能。
只是,德育和教育都適合在個體青少年時期完成,因為人格一旦成熟定型就有其穩(wěn)定性,對外來的信息會根據(jù)自己的三觀有選擇地吸收,逆耳的“忠言”可能直接就進入了回收站。
需要注意的是,三個“我”是自行其責的,所以,我們介入的方法也要有針對性,如果用德育去調整自我,或者用教育去調整本我,無論出發(fā)點是多么良好,言辭是多么正確,效果也將微乎其微。比如:當一位女子穿著晚禮服去參加宴會時,穿高跟鞋有損女性健康的勸誡是不會促使她換上平底鞋的。
所以,有時旁人隨意的一句話會令我們醍醐灌頂,也有時,專家的長篇累牘卻讓我們感覺聽起來很美,做起來很受罪。
當我們了解以上這一切時,再來看童曉軍的案例。童曉軍是個社會適應良好且生活快樂的人,除了因欠缺做大事的毅力令他不安,他并沒有表現(xiàn)過更多更大的困擾。那么,在我們竭力想要強化他的毅力前,童曉軍需要對自己有個清晰的自我覺察和自我認識——是他的價值觀告訴他,他應該做番大事,還是他的生活觀告訴他,只有做成了大事才能令他快樂?或者兩者是一致的,又或者,兩者相反。而他的生活態(tài)度是:小事中才有真趣味。
分清超我、本我、自我各自的目標和差異后,可借鑒心理學的評分法來厘清三股力量的強弱。如,當“自我”認為應該做番大事時,以一點都不想作為0,以愿意全身心去實現(xiàn)為100,評估你自己的愿意為多少分;
如果“本我”認為做小事時的自己最快樂,以做小事完全不快樂為0分,非??鞓窞?00分,評估自己的快樂指數(shù)為多少分。
以此類推,給引起你內心沖突的幾股力量一一評分,而分數(shù)最高的顯然就是你內心的最強音。
選擇最強音并不意味著沖突消失,也不意味著最強音不會變弱,任何選擇都只是基于當下的一種選擇,所以,當以后你想改變自己的選擇時也不意味著這時的選擇是錯誤的,而只是說明,你離“不惑”還有那么一段距離。
人生的路沒有對錯,無論做大事還是做小事,給你最小煩惱最多快樂的選擇就是好的。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