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中曦

近年來，史學界越來越重視對明代“海盜”的研究。但有關明代“海盜”的研究，大多局限在我國的東南沿海地區(qū)，而對海南地區(qū)“海盜”的研究卻缺乏系統(tǒng)的研究。從隆慶初年起盤踞本土的“海盜”李茂集團的興起，曾經(jīng)引起了明朝政府的高度重視。關于李茂的記載，明代以來的史書頗有記載。然而究竟其生平事跡如何，卻沒有人做過系統(tǒng)的梳理。本文擬對李茂生平進行探索，通過李茂事跡的梳理，使我們了解平民是如何成為海盜。而明朝政府如何應對這一情況，則對我們了解明代海洋政策有所幫助。

李茂事跡考

李茂是明代隆慶、萬歷年間出身海南本土的海盜。據(jù)萬歷《瓊州府志》記載：“茂，瓊山小林人也，年十八被擄，鬻之番，后歸林容，為四澳主，從寇麻錫，密戒部黨無擾其鄉(xiāng)，且諭里長以逃回意。容敗，眾立茂?！崩蠲瘡男≡诤Ｄ媳就灵L大，直到十八歲時被劫掠而販至外地，后來加入了海盜林容勢力。從“密戒”一詞來看，李茂雖身處林容海盜集團，但是仍然想著逃回海南家鄉(xiāng)。因此在跟隨林容寇掠麻錫港（今?？诼殄a村）時，一方面戒諭部屬不要驚擾當?shù)鼐用?，一方面向當?shù)氐拈L官表達了逃回家鄉(xiāng)的意愿。

然而他也有矛盾的一面。李茂“從寇麻錫”，事在隆慶三年閏六月至七月?！跋仁?，謝某者虐其佃人陳天與，至是，天與從賊，稱二澳主，入麻錫港，直圍其家?！庇帧埃ㄆ咴拢┘咨?，遂開洋去，自入麻錫港凡三十日，殺掠兵民數(shù)百人?！?/p>

李茂十八歲被“鬻之番”，不可能馬上就成為海盜小頭目，故他應當在幾年后才投奔林容。隆慶三年李茂能以林容手下的四澳主的身份出現(xiàn)，必定經(jīng)歷了一定的歲月，且有功勞。林容敗亡之后被推舉為首領，則此時李茂的年齡或在三十五歲左右。因此李茂被擄或在嘉靖三十年至三十五年間。考道光《瓊州府志》，嘉靖三十年至三十五年間入侵瓊山地區(qū)的?？軆H有嘉靖三十年的張酉勢力。因此，李茂或于嘉靖三十年被張酉勢力所擄掠，然后被販賣到遠方。

林容寇麻錫后因與海盜許瑞相攻，反使得自己敗亡，余黨乃擁戴李茂為首領。關于林容之敗，萬歷《瓊州府志》記載道：“（隆慶三年秋）賊許瑞遁泊陽江。己亥，林容大船至放雞山，見船數(shù)復引帆就之，瑞舟不動，即拋火筒過船。容敗，舟溺被擒。容黨蘇大、李茂等收集余眾，遁之臨高。”

早在隆慶二年林容敗之前，李茂作為其的手下就曾襲掠過海南。史載：“（隆慶二年）五月，賊蘇大、李茂等寇澄邁、文昌，兵憲史朝宜督兵剿之?！倍秩輸⊥龊?，李茂與蘇大共同領導了海盜一段時期?！埃c三年）容敗，舟溺被擒。容黨蘇大、李茂等收集余眾，遁之臨高。”“（隆慶四年）五月，蘇大、李茂等西寇澄邁，東掠萬陵。兵憲史朝宜親下萬州，督兵剿之。”

而這一時期，李茂、蘇大率領的林容殘部或許因放雞山一戰(zhàn)實力大損，轉而與另一海盜林鳳相勾結。明代瞿九思在《萬歷武功錄》中記載：“李茂者，海南撫民也。初酋長林鳳之亂，茂常為爪牙，有狀。亡何，鳳逯逃入於海，朋黨益衰?！?/p>

李茂獨立領導海盜，并開始壯大，是在隆慶五年以后。首先是李茂的海盜勢力有了自己的基地。他在隆慶五年率眾占領崖州，直到第二年才離開。“隆慶五年五月，海賊李茂悉眾南下，寇崖州。六年閏二月，李茂率大離崖而去?！薄埃c五年）秋七月，李茂悉眾南下，兵憲史朝宜遣高卓督師追之。八月，史兵憲命高卓下昌化，自由陸路督調(diào)。及至儋，命石子方帥舟師先去，留卓軍中續(xù)發(fā)。卓不自安，以二舟遂行，與賊戰(zhàn)于煎茶頭，殺賊首王驄及其部百余人。茂等窮促，乃以小舟繞后放炮，卓中炮，急令麾下披己甲督戰(zhàn)，盡力殺傷不計，賊乃敗去，走昌化?！?/p>

從以上這一段文字可以看出，經(jīng)過近兩年的休整，期間雖然受到官軍的追剿，但是李茂的實力仍在不斷增強。最重要的是，這一戰(zhàn)雖然仍以失利告終，但明政府官軍中李茂的最大對手高卓卻因傷勢過重而死?！白再\縱橫海上，我軍遇之輒衂。是役也，卓以二小舟突賊二十七舟。及招安后，每嘆曰：‘海南將官皆如卓，安有賊乎！嗚呼，若卓者，可謂有能之將矣?！备咦渴呛Ｄ系貐^(qū)為數(shù)不多的能夠較為得力打擊海盜的明軍將領之一。他的戰(zhàn)死，促使了其后李茂勢力在海南的發(fā)展。

隆慶六年是海南局勢最為緊張的一年，也是李茂最為得意的一年。當時海盜許萬載入侵澄邁、臨高等地。其后漳州海盜莊酋聯(lián)合倭寇三百余人劫掠雷、瓊一帶，而明朝將領晏秋元與莊酋為同鄉(xiāng)，或與之私通，不肯出戰(zhàn)擊敵，使之大肆擄掠。而李茂也看準時機趁機發(fā)兵，使得一時海南形勢十分緊張。其中李茂實力最為強勁，“隆慶末，（李）茂以八十艘大入樂會，會學傅鄧萬行縣事，遣尉蔣志遜擊之不克，茂遂破縣及文昌。”其聲勢之大可見一斑。

對此明朝政府大為震驚，特命福建巡撫金事許孚遠率兵來瓊安定局勢。此時以李茂的實力，或可以與駐扎海南的明軍一較高下。但這時他卻意外地選擇了投降，并協(xié)助官軍抗擊侵略。史載：“（倭人）入那廓等都，遣人結連李茂，大集清瀾，州縣皆殘，郡城危甚。海北道許孚遠引兵至，人心稍安。李茂自辛未為高卓所挫，已有降意。至是，倭寇入咸水港，沉舟登岸，茂亦統(tǒng)大隨至。倭始遁去三亞，奪船出洋，悉為暴風所覆。茂即令人告招，以斬獲倭解陵水?！?/p>

據(jù)以上萬歷《瓊州府志》之記載，李茂的投降是因為早有降意。至是，李茂給官軍做了順水人情，解了陵水之困，使海南局勢轉危為安。而他自己也借此以功贖罪，投降朝廷。

對于李茂的投降，明朝政府中分為同意招安和反對招安兩派：前者以參將晏秋元和福建巡撫金事許孚遠為首，他們認為“粵中連年苦兵，不忍毒民于險，權以撫緩之用”，極力主張通過招安李茂，后者以提督兩廣軍務右侍郎殷正茂及兵部為代表，反對招安。同年七月癸丑南京湖廣道御史陳堂、八月巡撫廣東御史楊一桂均在奏疏中提出了反對招安、堅持打擊的主張。盡管反對招安的呼聲不小，但朝廷仍決定接受許孚遠等人的條奏，于萬歷元年赦免李茂，并授予李茂及其黨羽以官職。史載：“（萬歷元年）四月，詔赦李茂。許孚遠既招茂降，具詳兩院，督府殷正茂為刻詔旨，曉示通省，授茂名色把總，部眾陳亞觀、卓亞四、潘大老、楊文通、陳德樂五人并授哨官?！?/p>

接受招安之后，李茂勢力似乎大有改過自新的趨勢，多次輔助戰(zhàn)斗。“（萬歷元年）十一月，倭自海北奪船夜泊新浦港，兵憲陳復升發(fā)陸兵，同李茂由海夾攻，盡擒解道。”“居二、三年，乙亥，倭奴犯雙魚。茂與許恩疾力戰(zhàn)，得生口數(shù)十人，斬首十四級，奪獲被虜三人，殘黨赴水溺死者亡算。是時茂等已得漢官，名為把總矣。上幸從大司馬議，詔賜茂等金八兩。其后丁丑，林四諸酋犯澄邁，茂部兵捕虜亞三等六人?！敝链?，一個改過自新的李茂赫然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

然而李茂為什么突然會投降，這是值得思考的。

隆慶末，茂以八十艘大入樂會，會學傅鄧萬行縣事，遣尉蔣志遜擊之不克，茂遂破縣及文昌。

隆慶元年，設水寨，置二號、三號烏艚、橫江等兵船共六十只。

將這兩則材料放在一起，再聯(lián)系前文提到的隆慶六年海南的局勢，可以很明顯地看出，李茂匆忙離開崖州，完全有實力威脅政府軍。而他卻突然投降，顯然是希望通過主動投降得以在海南本土活動。最終，他被明朝政府赦免，居住在郵前（又稱鋪前，乃瓊州府北面瀕海之地），并被授予了官職。

因此可以看出，投降只是李茂的一個策略。李茂的投降，實際上是為了更加方便地盜取海珠。當時海南出產(chǎn)的小珍珠質量很高，16世紀初葡萄牙殖民者托梅·皮雷斯就曾經(jīng)談到海南，說“那兒有大量小珍珠”。珍珠的掠奪和貿(mào)易，無疑為李茂集團提供了巨額的財富。《崖州志》記載：“三亞坡瘞銀累累，常為行人所得，相傳為茂瘞云”。這很可能就是李茂在隆慶年間占據(jù)崖州后帶來的大量白銀。但是他的目標顯然不止是這些。

前文提到，李茂被招安后，多次立功。然而在背地里卻仍然干著盜珠的勾當。時人稱之為“澳黨”。據(jù)《明實錄》記載：“廣東瓊州賊李茂、陳德樂等，與林鳳各據(jù)海島，肆行劫掠。林鳳不知所往，茂等陽就招撫，尚擁眾據(jù)住海南鋪前。其黨屢盜珠池?！比f歷《瓊州府志》記載：“李茂往見督府，加水寨職名，仍托名出哨，入池取珠，奸徒蠅附不可禁。（萬歷）八年，李茂雖有殺賊功，然每操舟犯禁，舒大猷乃送茂子日新、德樂子仲仁入學，以寓勸化。然澳黨猶利在珠池，屯聚不散?！薄度f歷武功錄》記載略同。郵前逐漸淪為珠盜的避風港。

為了除卻上述隱患，巡按御史蔡夢說將李茂及其同黨陳德樂重新安排在瓊州府城中，同時驅散其黨羽，以監(jiān)視其出海盜珠：“（萬歷）十六年戊子三月，直指蔡夢說按瓊，召李茂、陳德樂入郡，示以包荒不殺之仁，諭以禍福更新之義，茂等感泣庭下，即令其蹴移城居，安插馴帖，目為新民。數(shù)里鋪前，寇藪數(shù)百間廬舍浹旬焚滅盡空，部眾黨與散處村落歸農(nóng)?！?/p>

然而這樣做的效果并不佳?！度f歷武功錄》記載到：“明年（萬歷十六年）德樂乃出槖中裝，與其弟陳朝綱、陳朝紀及蒼頭陳長腳、那二等往吳川南鄉(xiāng)招致亡命，而茂亦使蒼頭那麼、春養(yǎng)、陳二、蒼頭那二、那勝、天勝，并以洪懷漳統(tǒng)之，旦莫治舳艫，鼓棹而入池，專以侵珠為務。”

出現(xiàn)這一情況的原因并不是光明朝政府制定的方案有誤。明朝政府不清楚李茂到底有多大的勢力和影響力，企圖以遷移李茂居所遏制其盜珠活動。李茂雖然按照政府要求焚毀廬舍、遷居瓊山，但暗中仍同爪牙勾結。“先是，茂與諸偷盜約：‘每十，吾與樂取其六。以故諸偷勇于奔禽也?！笨梢?，身處瓊州府城的李茂和陳德樂，始終與逃逸在外的黨羽互相勾結，從而操縱盜采和買賣活動。

由于遷居制約李茂的措施成效甚微，官軍采取了武力解決的方式。據(jù)萬歷《瓊州府志》記載：“（萬歷）十七年春正月，雷廉游擊陳居仁與把總童龍賣池通盜，廣寇陳鏡等連艘百余，出沒池中?？偠絼⒗^文令總兵李棟率舟師往剿。所部游擊沈茂欲憑兵威挾索澳賄，乃令珠賊梁與等供扳陳德樂盜池狀，參將楊友桂亦利得賂，遂誘擒德樂、李茂入擒之，搜捕余眾?！彪m然明軍主動出擊，但在整個追捕李茂及其黨羽的事件中，不少明軍將領對盜珠賊陽禁陰縱，收受賄賂，與海寇沆瀣一氣。

李茂被捕后，其余黨逃去，并襲擾海南。萬歷時七年正月，劉繼文命令總兵李棟全力討伐，三月在珠池附近擒拿了陳良德等，五月才在抱虎灣全殲李茂余黨。最后李茂、陳良德被押解軍門斬首，而陳德樂早已于獄中自殺。李茂海盜勢力終被剿平。

結語

海盜和倭寇是明代最為引人注目的歷史現(xiàn)象之一。從對海南本土海盜李茂的事跡梳理來看，海盜與政府、與當?shù)厝嗣裰g有著錯綜復雜的關系。有學者已經(jīng)指出，明代中后期的“倭寇”與“海盜”問題之產(chǎn)生，與明代的海禁政策有著極大的關系。我國東南沿海各省人民自漢唐以來就一直從事海上生產(chǎn)和貿(mào)易，從中獲利。這種地方傳統(tǒng)與明朝法令之間的矛盾，最終引發(fā)了地方的動亂，乃至產(chǎn)生海盜。

眼下，世界范圍內(nèi)的海盜勢力仍舊猖獗，頻繁在交通要沖襲擾過往船只，給各國人民帶來了災難和困擾。分析、研究李茂海盜勢力的發(fā)展以及明代海南的海防策略，或許能對我們解決目前的海盜問題提供一定的歷史的借鑒。（作者單位：海南師范大學）

本文為2013年海南省普通高等學校研究生創(chuàng)新科研課題S52《明代海南?；寂c海防研究》的成果之一。

參考文獻

[1]《海南地方志叢刊》，海南出版社，2004年

[2]（明）瞿九思《萬歷武功錄》，中華書局，1962年

[3]《明實錄》，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1962年

[4]《中外關系史譯叢》第4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年

[5]盧偉《明代海南的“海盜”、兵備和海防》，《暨南學報（哲學杜會科學）》，199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