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金明++梁云堂
人類的言語行為包括聽、說、讀、寫四種基本形式,與之相應,中小學語文教學被劃分為聽話、說話、閱讀、寫作四個領域?!奥牎迸c“說”如同一枚硬幣的兩面,是口語交際活動中緊密相連的兩個方面,人為地將其拆分進行畫地為牢式的教學被實踐證明是行不通的。2000年頒行的“語文教學大綱”已將“聽話訓練”與“說話訓練”統合為口語交際。與之相反,寫作卻被一分為三:小學低年級階段稱為“寫話”,小學中、高年級階段稱為“習作”,初中階段則冠以“寫作”之名。此后頒行的語文課程標準均沿用此說。
縱觀語文獨立設科的百余年歷史,“作文”這一概念始終處于強勢地位。1919年,葉圣陶在《新潮》發(fā)表了《對于小學作文教授之意見》;時隔3年,梁啟超在《改造》上發(fā)表了專題講演稿《中學以上作文教學法》;1924年,葉圣陶“更具影響力、更為系統的一部作文教學論著”--《作文論》出版發(fā)行;1981年,由全國作文研究中心和文心出版社主辦、以專門輔導中小學生寫作為己任的《作文》雜志創(chuàng)刊。在語文課程標準(語文教學大綱)等規(guī)范性文件中,“作文”這一概念出現的頻率也是最高的。盡管上世紀90年代以來,“寫作”這一術語逐漸進入語文學科的視域,但無論在業(yè)界還是學界,“作文”仍不失其高認可度。約定俗成的“作文”被“寫話”“習作”“寫作”等概念取代,其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概念命名范式的轉變能否達到設計者的初衷?書面語交際立名難題如何破解?諸如此類的問題都有深入探討的必要。
一、作文:一個被泛化使用的概念
廣義的“作文”概念源遠流長,古有“綴文”之說,今有“寫話”“習作”“寫作”之別。這些稱謂的“所指”與“能指”是否存在差異,為什么同一概念會有不同的稱謂,對這些問題尚缺乏系統而有公信力的學理分析。
作文有廣狹兩種涵義:一種是指創(chuàng)造性地表達自己的思想的寫作,一種則包括寫日記、寫信和寫應用文等。中學生的作文通常指后者。[1]按照這一理解,廣義與狹義的作文概念都是指書面語表達。但是,縱觀建國后頒行的小學語文教學大綱不難發(fā)現,作文教學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不單指書面語訓練,而是涵蓋口語和書面語兩種訓練形式。其理據是“說”是“寫”的前提,話怎么說文章就該怎樣寫,由“說”到“寫”是一條必由之路。時至1986年,語文教學大綱第一次將“聽說訓練”從閱讀、作文中剝離出來,自成訓練體系。自此,日漸式微的“說寫結合觀”逐漸被“讀寫聯絡觀”所取代。
建國后頒行的中學語文教學大綱情況則有所不同,20世紀90年代以前,一般以“作文”標示訓練項目,而從培養(yǎng)學生寫作能力的角度設計課程內容,作文幾乎等同于寫作。在理論研究層面對“作文”與“寫作”也不進行嚴格區(qū)分,習慣性的表達方式或將“寫作”作為注腳放在“作文”后面的括號里,或將“作文”作為注腳放在“寫作”后面的括號里。自90年代以來,“作文”與“寫作”兩個概念不再混用,寫作教學最終取代作文教學。為什么在小學階段一直沿用“作文”,而在中學階段則實現了由“作文”向“寫作”的轉變,個中原因值得分析。
對于前者,有學者從寫文章的目的、文章的內容、表達的手段、衡量文章的標準等角度進行論證:小學階段學生作文的目的就其主流而言,是為了培養(yǎng)學生的表達能力,是為了將來投入社會進行“交際”所作的一項基本功練習;小學生限于生活閱歷和認識水平,作文內容一般只能是小作者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是用自己的話表達自己的意思;小學生由于認識和表達水平的限制,其作文必然以“寫實”為主要手段,把親自經歷或耳聞目睹的人、事、物、景,實實在在寫下來就可以了;一般地說,小學階段的習作,主要要求達到基本功過關,做到字詞運用正確,句子通順連貫,內容具體,感情真實,標點正確,字跡清楚,格式對頭。[2]
上述觀點頗具代表性,語文課標研制者的解釋也提供了佐證:第一學段稱為“寫話”,第二、三學段都稱為“習作”,到第四學段才稱為“寫作”,這里沒有什么深意,無非是為了體現降低小學階段寫作的難度而已。古人有一種很好的寫作理念,認為寫作應該從寫“放膽文”起步,逐漸過渡到寫“小心文”,即在學習寫作的初始階段,不必強調種種規(guī)矩,應讓孩子放膽去寫,就像初學走路的嬰幼兒,首先是讓他有邁開步子自己走路、不要人扶的勇氣,這時候什么走路的規(guī)矩和技巧對他來說毫無用處。[3]小學階段的作文具有練習、練筆、訓練的性質,大至一段一篇,小到一詞一句,均屬作文訓練范疇,作文訓練著眼于打基礎,是創(chuàng)作的準備而不是創(chuàng)作本身;中學階段的寫作則要求有所提高,寫作訓練具有創(chuàng)作的性質。
“作文”在不同的語境下其所指不盡相同,或包含寫話、習作、寫作,或等同于寫作,或并列于寫作(特指書面表達的初級階段,二者的差異體現在程度與要求上)。作文概念被泛化使用必然導致認識上的模糊與混亂,中小學作文重訓練、重創(chuàng)作,還是二者并重,已成為說不清道不明的問題。這種混亂不僅直接影響到作文教學本身,也波及到事關學生前途的中、高考,君不見語文教學圈里圈外對考場作文評價指標體系的詬病、對優(yōu)秀考場作文的質疑,都與作文概念的泛化不無關系。
二、寫作:一個被窄化理解的概念
盡管在一定語境下,“寫作”與“作文”相提并論,但是這兩個概念的“所指”還是存在明顯差異的。作為權威工具書的《現代漢語詞典》對“寫作”與“作文”的解釋分別是:【寫作】動寫文章(有時專指文學創(chuàng)作);【作文】①動寫文章(多指學生練習寫作),②名學生作為練習所寫的文章。盡管“作文”和“寫作”這兩個概念均含動詞義:寫文章,但其側重點有所不同,前者偏重文學創(chuàng)作,后者偏重學生練習寫作。
實踐中,寫作容易被窄化理解為文學創(chuàng)作,“寫文章”的基本含義容易被有意無意地忽視。窄化理解的結果是將中小學的寫作混同于高校的寫作,而后者自然偏重于創(chuàng)作:“寫作是人類運用書面語言文字創(chuàng)生生命生存自由秩序的建筑的行為、活動,是寫作者為實現寫作功能而運用思維操作技術和書面語言符號,對表達內容進行語境化展開的修辭性精神創(chuàng)造行為。”[4]endprint
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在中小學的課表上列出的是“作文”,而不是“寫作”。如果在中小學安排一節(jié)作文課,語文教師尚且胸有成竹,試想換成一節(jié)寫作課,估計從教師到學生倒有可能顧慮重重了。因為在公眾的理解視域下,作文教學是中小學語文教師的分內之事,而寫作教學則是大學教師或職業(yè)培訓師的職責。語文課程標準明明白白規(guī)定的是“寫作”能力目標,而中學語文課堂實實在在落實是“作文”教學目標,這種錯位耐人尋味。
也有研究者對“作文”被一分為三的作法提出了質疑,并力主用“寫作”取代“寫話”“習作”“作文”等概念。[5]此論可視為對寫作概念被窄化理解的糾偏,試圖恢復寫作的本真含義:寫作即寫文章。但論者主張中小學作文教學的創(chuàng)作取向,排斥訓練目的,筆者對此不敢茍同。對寫作教學概念的再度窄化,極大限度地壓縮了中小學寫作教學的空間,結果事與愿違。
寫作是一個內涵單一、形式豐富的概念。“內涵單一”自然是指其“寫文章”的基本含義,無須贅述?!靶问截S富”是指它既包括訓練為取向的學生習作,也包括創(chuàng)造取向的創(chuàng)作活動(其主體既包括成人,也不排斥中小學生);既包括一句一段的寫作,也包括一篇一部的寫作。將“寫作”與“作文”兩個概念對立或混用,都將對中小學作文教學產生不利影響。
三、書面語交際:一個可行的概念
“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于約則謂之不宜。名無固實,約之以命實,約定俗成謂之實名?!保ā盾髯印ふ罚┘热辉凇皩懺挕薄傲曌鳌薄白魑摹薄皩懽鳌钡刃g語之間周旋均難以破解立名難題,我們不妨換個思維方式另辟蹊徑。語文教學涵蓋聽說讀寫四項交際行為,盡管它們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難以一言以蔽之(如下圖所示)。從言語交際的方向來看,“聽”“讀”側重于吸收,“說”“寫”側重于表達,前者向內,后者向外;從言語交際的手段來看,“聽”“說”以口語為媒介,凸顯“語”的訓練,“讀”“寫”以書面語為媒介,凸顯“文”的訓練。這種理解與葉圣陶先生對語文學科“口頭為語,書面為文”的解釋并無二致,也與讀寫結合的語文教學原則高度吻合。從言語交際的語用學角度出發(fā),為簡約起見,可將“聽”“說”活動整合為口語交際,將“讀”“寫”活動整合為書面語交際。這樣便可建構起“一體兩翼”的語文教學體系,“一體”即培養(yǎng)學生的言語交際能力,“兩翼”即發(fā)展學生的口語交際能力與書面語交際能力,實現由知識本位向實踐本位的轉變。
“書面語交際”這一概念,既可消除概念理解的歧義,還可將不同學段“寫”的教學通盤加以考慮,打破學段壁壘,建立“寫”的完整訓練體系。從提高學生書面表達能力的角度出發(fā),注重一貫性兼顧階段性,將義務教育與普通高中階段“寫”的教學溝通起來,將基礎教育與高等教育階段“寫”的教學銜接起來。
強調書面語交際的整體性,并不意味著否定“讀”與“寫”的相對獨立性,強調“寫”的通約性,也不意味著抹殺不同階段“寫”的差異性。如小學階段(基礎階段)以習作教學為主(寫字、寫詞、寫句、寫片斷、寫應用文),初中階段(發(fā)展階段)以作文教學為主(寫應用文、寫實用性文章、寫文學作品),高中階段(提升階段)以創(chuàng)作教學為主(寫實用性文章、寫文學作品),不同學段向下兼容,避免將“為練而作”與“為創(chuàng)而作”孤立起來。在此前提下,設定跨學段的層級細目,為教學提供翔實的操作指南和彈性空間。英格蘭和威爾士地區(qū)的英語課程設置為我們提供了可資借鑒的經驗,英語課程設置了如下4個關鍵階段:
然后將寫作的“達標標準”分為八級進行描述(篇幅所限,內容從略),每級“達標標準”與前述4個階段并非一一對應:在第1階段末,絕大多數學生表現應屬于1~3級,在第2 階段末應屬于2~5級,在第3階段末屬于3~7級,8級適用于每一個高能力的學生,為了幫助教師在第3階段區(qū)分超長的表現,還提供了一個高于8級的描述,這一描述并不適用于第4階段。[6]這種設計較好地體現了書面語表達的層級性與階段性,又兼顧到學生在書面語表達方面呈現出的群體共性和個體特性。
“一名之立,躊躇經月?!睘闀嬲Z表達立名絕非易事一件,本文只是一種初步探討,祈請方家指教。
參考文獻:
[1] 朱紹禹主編:《語文教育辭典》,延邊人民出版社,1991年1月版,第287頁.
[2] 何永康主編:《寫作學》,鳳凰出版社,2005年9月版,第412~414頁.
[3] 語文課程標準研制組編寫:《全日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實驗稿)解讀》,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5月版,第65~66頁.
[4] 馬正平編著:《高等寫作學引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10月版,第65、67頁.
[5] 潘新和:《“寫話”“習作”與“寫作”辨正》,《語文建設》,2002年第2期.
[6] 中外母語教材比較研究課題組編:《中外母語課程標準譯編》,江蘇教育出版社,2000年9月版,第241、265~266頁.
1 本文系河北省教育學會“十二五”規(guī)劃重點課題《新課程改革理念下初中作文教學方法有效性的研究》(項目編號:XHX NO.12140035)階段性研究成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