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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都曬舊了

        2014-06-06 15:24:40胡興法
        海外文摘·文學(xué)版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學(xué)生

        胡興法

        清明節(jié)前幾天,回到老家作坊村。

        村子里,公路畔一家小商店的主人,是我在村里教書時的學(xué)生。我36歲了,算算,她也應(yīng)該近30歲了。她是我在村子里,見到的唯一年輕人。

        要不是守著這商店,她早就遠離作坊村了。村子里的年輕人集體向外奔走,像村莊上空群飛的鳥兒。

        她手里攥著一把蔥,邊擇著,邊追著我的身影喊:“呃——”

        她并沒有喊我老師。只叫了我聲“呃”。時間太久,她是不是忘了我曾經(jīng)教過她這回事兒?

        “暑假了,我將兒子也送到你學(xué)校來學(xué)習(xí)。我們在秭歸新城早就租好了房子了。”

        秭歸新城,就是我現(xiàn)在住的城。我作文學(xué)校的所在地。

        “好??!”我從摩托車上點頭,對我的學(xué)生表示歡迎。她的孩子,又將成為我的學(xué)生。

        可是,村子里即將又少掉一家人。城市又要將多上一家人。房子都租好了,進城是遲早的事。

        我的小小的作坊村,就像一條河。越流越細的河。麻繩一樣細的河。勉強地向前流淌著,都快斷流了。

        我繼續(xù)騎車,回到一個屋場。曾經(jīng)多熱鬧的屋場,別說人,那時候,連牲口們蹚起的土都是熱的;路上的牛糞,新鮮得一直在冒熱氣;僅三戶人家的屋場,連老帶少,一共是18口人。

        現(xiàn)在,整個屋場就留下三個老人了。

        最年長的婆婆77歲。她耳朵失聰,聽不見別人說的話。但她一個勁兒向別人說話。她實在逮不住一個可以聽她說話的人了。

        我的回來,實在是她心中的一件大事。我是個稀有的年輕人。她附在我耳邊,對我講上一件又一件的事。她敘述這些事的時候,條分縷析。像記賬一樣,一筆一筆,她老早就記在腦子里,專候我的到來。

        我的到來,是她曬賬單的時候了。

        “……以前聽人說,人老了眼睛也會用壞的??刹唬衲暌詠?,我這雙眼就像是蒙上了一層紗,看什么,什么都模糊?!彼呎f,邊揉揉眼睛,“而且莫名地癢啊!”

        “人老了,眼淚怎么反倒多起來了,看到兒子晚上一件件收拾行李,第二天又準(zhǔn)備走時,我在一旁哭起來了,孫子還在一邊笑話我呢!哎,到底是不滿二十歲的娃娃??!”

        “第三天了,輪到孫子收拾行李了。他說今年去遠處打工。什么地方來著?反正很遠很遠,我可記不住這些怪名字?!?/p>

        “臨走時,咦,好家伙,他也沖我哭起來了。先前還在笑話我呢!我的眼淚啊,不爭氣,又流了好多……”

        “可惜你不在??!正月初三那天,三輛小車啊,都停在我們門口。那是侄兒男女們回來了,都買車了。吃飯時,我數(shù)了數(shù),23個人啊……”

        見我聽得認真,她卻沒了。她將腦子里列好的故事講完了,停住了。

        她在靠回憶度日?;貞浀酶嗟?,不是關(guān)于她自己的,而是這一屋場所有年輕人的。

        我今天的突然回來,能不能成為也下一次的回憶呢?愿她對我的回憶,是愉快的。

        年輕人都不要這個村子了。這是一個即將荒廢掉的村子??衫先藗儫o處可走,她們還得用上幾年,十幾年,去陪伴,去回憶這個行將就木的村子。

        幾年,十幾年,還會有年輕人像我一樣回來嗎?一個沒人回來的村子,是一個沒什么可回憶的村子。那時,可能我也要老了。更多的年輕,成為我的回憶。我坐在村子里曬舊的太陽下,一件一件地數(shù)落著我的回憶,像眼前的婆婆。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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