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軍
人類對甜味有種天生的依賴。于是,野地里那些甜甜的野果子,就是對發(fā)現(xiàn)者舌頭最佳的褒獎。不過,這種樂趣離現(xiàn)在的孩子卻越來越遠了。兒子在他的媽媽和奶奶的保護下,仿佛就是住在太空艙里的小外星人。“別玩那泥巴,多臟。別拔那棵草,有毒的!”“哎!哎!怎么把那個野果子塞嘴里了?”隨著妻子的一聲尖叫,兒子連忙把我給他的幾顆“野葡萄”吐到了地上,我只能搖搖頭。
遙想我的童年時光,就是跟大孩子們一起“野”過來的。因為家在藥材公司的大院里,各種藥用植物的種子跌落在不同的角落,于是這個大院成了個不折不扣的藥草園。不過,小伙伴們對那些草啊、藤啊的藥用價值興趣不大,我們只關(guān)心哪些能吃,哪些好吃。遺憾的是藥草通常都不是好惹的,所以主要對象就變成了桑樹上的桑葚,構(gòu)樹上的“紅繡球”……但是這些果子的產(chǎn)量畢竟有限,況且還需要爬樹采摘。于是,易于采摘的“野葡萄”就成了年齡稍小點的孩子們的最愛。
其實,我一直在納悶這“野葡萄”為啥就不會爬藤,反而長得一副辣椒苗的模樣呢?葡萄果里只有一粒種子,但是“野葡萄”的籽兒卻很多很多……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這種東西壓根兒就不是葡萄,它的大名叫龍葵。
曾經(jīng)的百菜之王—葵
在歷史上,曾經(jīng)有一個名中帶“葵”的蔬菜統(tǒng)治了中華餐桌數(shù)千年,它就是曾經(jīng)的百菜之王—葵??步袞|寒菜、冬莧菜,論親戚倒是跟棉花、秋葵比較親近。早在西周初年,這種錦葵科植物就已經(jīng)在餐桌上活躍了,在《詩經(jīng)》中有這樣的記載,“七月烹葵及菽”。
在之后的一千多年時間里,葵的地位不斷鞏固提升,到唐朝的時候,葵已經(jīng)成為中華餐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元代的《王禎農(nóng)書》中曾這樣記載,“葵為百菜之王”。這種長相如南瓜葉子的蔬菜究竟是什么味道,我尚未得知,因為它們的勢力范圍在大白菜興起之后就退卻了。據(jù)說它們的味道有點像目前流行的木耳菜,滑膩是它們共同的特點?;佒薪K究與湯羹更配,顯然不如脆爽的大白菜百搭,于是葵菜退縮也就不是奇怪的事情了。
熟的“野葡萄”才能吃
實際上,我們通常所說的龍葵包括了龍葵和少花龍葵這兩個不同的種。這些茄科植物幾乎出現(xiàn)在歐亞大陸的每一個雜草堆里,它們的紫色“野葡萄”吸引著一輛又一輛傳播種子的動物快車。
當然,龍葵的“野葡萄”,不是什么時候的都能吃,那些深紫色變軟的龍葵果實才是我們的目標。要是不小心吃下綠色的果子,嘴唇舌頭都會發(fā)麻,那絕不是好玩的感覺。把深紫色的果實摘下,吹去上面的浮土,對著嘴巴輕輕一擠,一小股紫色的汁水沖入口腔,那是一種混合著辣椒、番茄、青草等諸多復雜味道的甜漿,其間夾雜了一些芝麻粒兒一樣的種子。只是這些種子要比芝麻粒兒硬多了,并不好吃。
不得不感嘆,人類在幼年時期就能精準地區(qū)分漿果的成熟度。這幾乎是我們?nèi)祟惻c生俱來的本領(lǐng),對果實成熟度的準確判斷,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食果動物的生死。因為,在果實成熟之前,通常聚集了大量的毒素,比如青澀的龍葵果里有大量的龍葵素,這就是它們麻嘴的原因,這樣可以避免貪吃的動物來破壞幼嫩的種子。一旦種子成熟,外面的果皮就會收起自己的化學武器,脫掉綠色的外套,換上彩色服裝,以吸引動物來進食。在動物大快朵頤的時候,種子就登上了專用班車,前往未知區(qū)域,在跌落的排泄物上生根發(fā)芽了。
不得不說,我們?nèi)祟惖娜曈X出奇發(fā)達,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獲取足夠的果實,又不被毒死。在采集狩獵階段,植物性食物一度占到人類食物比重的65%。直到今天,我們?nèi)匀粨碛羞@種能力,連那些蹣跚學步的小孩子也不例外。至少,我沒有一個童年玩伴,因為吃野果而中毒過,顯然不能全歸因于運氣。
雖說摘“野葡萄”摘得不亦樂乎,但是我們從來沒有去嚼過它們的葉子,因為沒有大哥哥大姐姐這么做過,傳統(tǒng)似乎就是這樣被傳承了下來。
龍葵葉也有春天
在當下,有些人熱衷于追尋野菜,他們認為在大自然里生長的野菜才更為天然健康。我曾經(jīng)看到一個報道,一個大學教師家庭,老媽非要相信野菜養(yǎng)生,于是買了“甜茄”的種子,自種自吃。兒子認為這些野菜味道太苦,而老媽反倒以去火的名義加量,結(jié)果一家三口都被送進了醫(yī)院。后來查驗那些“甜茄”,不是龍葵,又是什么?其中的龍葵素就是罪魁禍首!
龍葵葉完全不能吃嗎?也不是。有一次,去云南的同學家做客,看他們夫婦二人在擇菜,我贊美了一句,“空心菜挺新鮮的”,“這不是空心菜,是龍葵!”細瞧一下,可不是,那分明就是“野葡萄”的葉子!在之后的時間里,我一直在琢磨,這頓飯究竟該吃下多少這葉子,直到清炒龍葵葉上桌。
看著我舉箸不定的樣子,女主人明白了,“沒事兒,吃了不中毒的?!庇谑俏议_始大嚼起來,除了一種淡淡的苦味外,倒是與空心菜有幾分相像,只是比空心菜要脆嫩很多,最終一盤龍葵葉被吃了個精光,而且也沒有煩擾醫(yī)生。因為在烹制之前,龍葵葉已經(jīng)浸泡了很久,還經(jīng)過了水淖,加上我們每個人吃得不多,毒性自然就顯現(xiàn)不出來了。
實際上,龍葵素毒性兇猛,可以促進人體積累乙酰膽堿,提高神經(jīng)興奮性,引起腦水腫、腸胃炎、肝臟、腎臟以及肺水腫,并且伴隨著嘔吐、腹瀉、呼吸困難等癥狀,嚴重的就此終結(jié)生命。當食物中的龍葵堿糖苷含量達0.2毫克/克的時候,就會引起中毒甚至死亡。龍葵堿中毒死亡的病例并不常見,那是因為這種物質(zhì)達到0.1~0.15毫克/克的時候,我們就能感受到明顯的苦麻味了。顯然,除了眼睛的辨識,我們的舌頭也是一道很好的警戒線,它不僅告訴我們哪些東西好吃,更重要的是向我們報告哪些東西不能吃!
那些一意孤行,想靠古怪的味道達成健康目的的人,就只有去醫(yī)院一條路可以走了。在這個科技發(fā)達的時代,以身驗毒實在不是什么高明之舉。
危險的茄科大家族
刺天茄和天仙子是我們經(jīng)常會碰到的兩種茄科植物。前者的果實有點像小番茄,但是如果當“番茄”吃下去之后,就會嘔吐、惡心、呼吸困難,這都是其中所含的龍葵素的作用。而天仙子就更恐怖了,其中的莨菪堿是副交感神經(jīng)抑制劑,如果把它們像蘿卜一樣的根吃下,還會出現(xiàn)心率加快、瞳孔散大等癥狀,如果搶救不及時,還會引起死亡。當年,歐洲人第一次見到番茄的時候表現(xiàn)出的畏懼,很可能來源于這些有毒的茄科植物。無論如何,我們還是不要去招惹這些家伙為妙。
反過來說,茄科植物的有毒成分可以做藥用,比如莨菪堿是治療坐骨神經(jīng)痛的有效藥物(要在醫(yī)生指導下使用)。其實,世上并無好草毒草之分,物盡其用才是正道。
龍葵素會有翻身的一天嗎?
其實,龍葵素是很多茄科植物的防身利器,不光是龍葵,馬鈴薯、番茄莫不如此。這種化學成分在科學家的手中,似乎也可以成為對抗疾病的利器。
在一些動物實驗中,龍葵素顯示出了對抗腫瘤的本事。一方面,龍葵素可以促進紅細胞黏附于腫瘤細胞之上,引導免疫系統(tǒng)來攻擊這些癌細胞;另一方面,龍葵素可以抑制腫瘤細胞上ATP酶的活動,從而降低腫瘤細胞的物質(zhì)(比如鈣、鎂)運輸過程,在一定程度上阻止它們增生蔓延。當然了,這些實驗都還在初步研究階段,距離實用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比較靠譜的用途是生物農(nóng)藥,因為龍葵素本來就是為了對抗蟲害而生的。只是推廣生物農(nóng)藥也不是一勞永逸的做法,害蟲仍然會演化出對抗龍葵素的個體,一如肆虐美洲的馬鈴薯甲蟲。如何能避免作物過于單一,通過綜合性防控手段控制蟲害水平,才是將來的有效解決之道。
初夏時節(jié),龍葵又開始探頭了,我已經(jīng)開始琢磨帶兒子去哪里摘“野葡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