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方友
早在民國以前,陳州城就有了煙坊。北街有“同茂成”,西街有“同茂德”,十字街西路北還有一家“豫泰昌”。那時候的煙坊還不能卷煙,只是用閘子將煙葉壓成硬塊,經(jīng)加工后再用寬大的刨子將煙葉刮成細絲兒,有高檔的“雪絲”煙和低檔的“皮絲”煙兩種,用銅制水煙袋或旱煙袋吸食。
自從卷煙傳入我國,上海和沿??诎督⒘司頍煆S,什么“哈德門”、“雙刀”、“黃金”、“仙鳥”、“美傘”、“紅錫包”等名牌香煙很快就進入了陳州市場,陳州隨即便有了小型卷煙廠。最大的有大十字街南路東的同豐煙草公司,生產(chǎn)“美美牌”和“無比牌”香煙,開始與外地煙爭市場。大概也就在這時候,原來生產(chǎn)毛煙的“豫泰昌”煙坊也購置了卷煙機,生產(chǎn)“金鳳牌”香煙。由于配料好,配葉嚴,很快就超越了“同豐”生產(chǎn)的“美美牌”和“無比牌”,獨占鰲頭十年之久。
豫泰昌的老板姓毛,叫毛西豐。民國初年的時候,毛西豐正值年富力強,很有開創(chuàng)精神。改廠初始,他就從上海聘請來卷煙技師,而且從許昌襄縣一帶購買煙葉。他說襄縣地硬,煙草有勁兒。在煙絲兒用料上,多用外國洋貨,盤紙用日本卷紙,看利輕,很快就搶占了市場。
毛西豐能有如此魅力和膽略,主要是他曾去歐洲留過學,懂得西方經(jīng)濟管理。他的父親叫毛大洪,就是當年專生產(chǎn)毛煙時的“豫泰昌”老板。這人不守舊,有了錢,就供兒子出洋留學。毛西豐從英國回來后,正趕上煙廠從手工作業(yè)向機械轉(zhuǎn)行的緊要關(guān)頭,便大膽購置了卷煙機。但是,擴廠之初,也曾遇到過很棘手的難題。
“豫泰昌”的廠址在沿湖街,緊挨東城湖。原來的廠地不是太大,購置了卷煙機,就需要建廠房。要想擴建廠房,第一個要解決的就是地皮問題。因老廠子東邊、北邊緊靠城湖,南邊臨街,所以只能向西擴展。而西邊是一家大戶人家的后花園,地勢、面積都很理想,只是擔心人家不賣。這家戶主姓胡,叫胡一升,皖地人,為徽商,早年來陳州做絲綢生意,發(fā)了財,在大十字街處蓋了陳州第一座百貨樓。只是胡家人丁不是太旺,娶了三房兩妾,只生了一男一女,而且兒子和女兒都是殘疾。兒子五歲時患過小兒麻痹癥,拐了一只腳;而女兒卻因生天花落下一臉黑麻子。胡老板為此很喪氣,只認自己命苦,但這又是沒辦法的事。
現(xiàn)在,“豫泰昌”的少老板要擴建煙廠,而且看中了他家的后花園,并且出價不低,使胡老板很有些猶豫不決。論說,自己也不缺這幾個錢,只是他為后代問題曾請過不少陰陽先生,幾位先生皆說其人丁不旺是因為這片宅基有問題,因為胡宅的北面正對著畫卦臺,畫卦臺上有一棵八卦柏,半歪了幾百年,而樹上有不少鳥巢,這些鳥每天都去胡家的后花園里覓食,將花園里的樹籽、果籽、花籽全叼走了。占卜先生說,“籽”同“子”,你哪里還會有后?就是有,也是個“爛籽”,這不,兒子不殘廢了?開初胡老板不信,后來他又娶了兩房,仍不見生兒子,這才信了。但盡管自己一心想賣掉這片花園,可又怕生意上的對手借機造謠生事,因為畢竟是賣宅基呀!所以,胡老板就一直猶豫不決。
胡老板猶豫不決,就苦了毛西豐。他雖然也想另選廠址,只可惜買過機器后資金緊張,再加上胡老板又沒一口回絕,仍給他留著希望和念想,所以也只好耐心等待。不想這時候,胡老板托人送來了信息,說自家的后花園是給女兒準備的彩禮,怎么能賣呢?言外之意,那就是留洋歸來倜儻瀟灑的“豫泰昌”少老板毛西豐要想得到這片地皮,必須托人來求婚,娶走自己那個麻臉女兒!
這消息很快傳遍了陳州城,許多人都說,這胡老板真是想得絕,這叫什么?這就叫“癩哈蟆想吃天鵝肉”!
可令人料想不到的是,毛西豐竟真的托人來求婚了!
這不但出乎陳州人的意料,連胡老板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原來是想用此一箭雙雕之計給自己找一個臺階。你毛西豐若真想要這片地皮,那你就必須托人來求婚。你不想娶我的丑女兒,我又不是許親,只說是給女兒當嫁妝,不賣,也顧了我面子!不想人家竟毫不猶豫地托人登門求婚了!這毛西豐,真是不可小覷了!
不可小覷的毛西豐很快就與胡老板的女兒成了親。胡老板不食言,除去陪送豐厚的嫁妝外,還特意請了中人,將后花園那片地皮量了數(shù)目,立了字據(jù),用紅紙攔腰扎著,送給了毛家。因為是兩家大戶人家辦婚事,自然很熱鬧,又因為男方是位很帥的留洋生,女方是一臉黑麻的丑女,不少人都懷著不同的心理來參加婚禮。毛西豐卻很大方,他在酒宴上當眾攙過新娘,掀開新娘的蓋頭,對眾人說:“諸位,我與胡小姐結(jié)合,許多人很可能認為不般配!其實,你們錯了!我從小就見到過患病以前的胡小姐,她美如天仙,從此就在我幼小的心中扎下了根!后來聽說她患了天花,臉上落下病跡,我為此不知流過多少同情的淚水!這些年我雖然留洋在外,但心中每時每刻都在牽掛著她!有人可能認為我娶胡小姐是為了得到一塊地皮擴建煙廠,現(xiàn)在我聲明,造成這個誤會,不是我的錯!我本打算廠子投產(chǎn)后再去胡府求親,不想我的岳父大人卻為我設下這個難題!為討回我的清白,現(xiàn)在讓我的新娘為我作證!”
新娘畢竟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禮,接過毛西豐的話,很大方地說:“西豐君在歐洲留學時,每年都寄信與我,大家請看!”說完,讓丫環(huán)取出一個非常精致的小箱子,打開了,內(nèi)里果真有十幾封域外來信!
眾人這才信了,掌聲如雷。
毛西豐又說:“為了愛情,也是為打破陳州陋俗,我毛某將與胡小姐廝守一生,決不再娶納妾!”
歡呼聲、掌聲如潮一般震蕩著婚禮大廳。
這以后,毛西豐果然遵守諾言,不納一妾,并與胡小姐恩愛如初,生下兩男一女,個個漂亮。由于毛西豐的人品端正,很受人尊重,生意也隨著人品與信譽越來越紅火,十年后便成了陳州首富,還被選為商務會會長。
胡小姐為了丈夫的聲譽,也從未向外人透露過關(guān)于那一箱子書信的秘密。
只是每當二人私下說起這件事兒時,都要笑得合不攏嘴……
民國初年,陳州鞋店設在平湖街北側(cè),店面不大,老板姓白,叫白金全。開初只賣軍裝皮件、馬韁繩、馬鞭、箱包類大型皮件制品。后來才開始兼營皮鞋、皮靴,尤以男士線縫小方頭皮鞋受到市場的熱捧。小方頭皮鞋是仿武漢大方頭皮鞋,結(jié)合本地的皮鞋鞋型創(chuàng)新設計的。采用方頭夾圓頭的角度形成一種扁平而帶流線型的皮鞋頭式,既沒有大方頭的笨相,又沒有“小圓頭”的嬌相,別具一格,美觀時尚,老、中、青穿著皆適應,很快成為市場上的暢銷品,打進了開封和西安等大城市。生意好,賺錢就多;賺錢一多,就需要擴大生產(chǎn);生產(chǎn)一擴大,就需要租賃或籌建廠房,增加人員。不料在這時候,老掌柜白金全患腦溢血身亡,其兒子白一凡年齡尚小,其妻是個小腳女人,眼見鞋店處于癱瘓之狀,趕巧白老板的妹妹白冰花從北平回來,接替兄長擔起了重任。
白冰花原在開封讀書,畢業(yè)后嫁給了一位姓曹的軍官,隨夫進了北平。不想軍閥混戰(zhàn),丈夫戰(zhàn)死疆場,她只好回到娘家。
白冰花接任鞋店后,并不慌著擴建廠房。而是先抓皮鞋的質(zhì)量。她說這叫以縮求伸,看似發(fā)展慢了,實則是快了。只有質(zhì)量過硬,才能立于不敗之地。為確保質(zhì)量關(guān),她很重視“做工”,對工人的操作技藝要求很嚴,規(guī)定個人所制成品均要通過其掌作師傅檢驗以及顧客的鑒定認可方算合格。小方頭皮鞋的特點是:片幫薄厚均勻,疊幫棱角整齊,部位對稱一致,車幫整潔牢固,采用雙并線工藝,鉗幫緊貼楦身,沿條寬窄適度,打蠟水線光亮奪目,花紋清晰,線條分明,輪廓清楚美觀,包頭硬扎平均,支跟堅挺舒適,不但能防潮,且包頭部位腳踩也不致踩癟,所以即使穿破了也不走樣。從皮鞋的整體結(jié)構(gòu)上看,前后部位勻稱合度,具有外觀美、質(zhì)地牢、經(jīng)久耐穿之優(yōu)點。
除去重視做工外,在用料上也十分考究。無論面革、底革,一律精選上等的原料。皮革則從漢口牛皮作坊進貨,面革質(zhì)量也不亞于進口的“西紋革”。就連縫鞋的絲、麻線等材料也從不馬虎。為更多地吸引顧客,白冰花還打出廣告,可以畫樣訂貨,送貨上門。由于皮鞋質(zhì)地精良,服務周到,不但受到國人的喜歡,連外國人也前來訂貨。
當時社會上女老板極少,白冰花如此出色,很快就成了陳州名流。人這玩藝兒,無論你有權(quán)或是有錢,只要達到一定水準,就會引人注目。你有權(quán)了有錢人會巴結(jié)你,你有錢了有權(quán)的人自然就會找到你。就像現(xiàn)在的官員傍大款,舊世道也一個樣。白冰花的鞋廠能賺錢,經(jīng)濟實力越來越雄厚,就引起了官員們的注意。先是讓其當了陳州商會副會長,然后又讓其當了政府議員,各種重大活動皆請她參加。白冰花見過世面,善于應酬,自然也樂意參與這等活動。女人都有虛榮心,白冰花也不例外。每次出場,她均要精心打扮自己。有一天她一連趕了三個場子,連換了三套裝束,成了陳州人的美談。
但是,人怕出名豬怕壯。白冰花如此招搖,自然會遭到妒嫉和眼紅,尤其是陳州其他行業(yè)的老板,覺得白冰花搶了他們的風頭,就想方設法攻擊她。古今中外,攻擊女人最好的手段是用桃色事件,于是就有人編排白冰花如何靠臉蛋當上了商會副會長,如何靠大腿之功攀上了某某政府官員,當上了參議員。而恰在這時候,陳州城新來了一位縣長。縣長姓田,叫田岱,剛過而立,瀟灑又倜儻。這田大人在未來陳州之前就聽說陳州城里有個漂亮的女老板,可能是心儀已久,所以到任第三天就以拜見商務會長為由,拜訪了白冰花。對于田岱的來訪,白冰花頗感意外和吃驚。因為過去與官員們見面,多是在縣府或別的什么公開場所,像田縣長如此屈尊還是頭一次。又見新任父母官年輕瀟灑,風度翩翩,白冰花就感到有種從未有過的激動和興奮,當天中午特在陳州飯莊定下豐盛的酒席,用以回報縣長大人的親民之舉。這本來是一次正常的接待,不想也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說白冰花真厲害,新縣長剛上任就勾搭上了!不想田岱是個新派人物,去歐洲留過學,父親為他訂的婚約他不理茬兒,一心要找個具有現(xiàn)代意識的女子為伴,所以一直未婚。前天一見白冰花雖年過三十,但仍然朝氣蓬勃,穿戴舉止毫無陳腐之氣,就起了愛慕之心?,F(xiàn)在一聽有人造謠中傷,非但不惱,反而很高興,當下派人請來白冰花,問道:“有人在誹謗你我知道不?”白冰花笑道:“白玉無論如何被潑污,但終究仍是一塊白玉!”田岱認真地說:“既然如此,那咱們就以假當真你看如何?”白冰花一聽年輕的縣長如此向自己示愛,頗有些感動,她深情地望了田岱一眼,說道:“你要知道,我可是個寡婦!”田岱說:“什么寡婦不寡婦,在西方,人家從不在乎這個!”白冰花此時已經(jīng)冷靜下來,又望了田岱一眼,問道:“請問你是看中了我的人呢,還是看中了我的錢?請你直言相告?”田岱笑道:“自然是看中了人!若論錢,你錢再多,也比不得我手中的權(quán)!你信不信?”白冰花沉思片刻,點頭稱是后,又說:“我可是比你大幾歲!”田岱說:“這個我早已知道了,你比我大三歲。西方稱此為姐弟戀,在中國,稱為‘女大三,抱金磚。所以說,這應該是好姻緣!”見年輕的縣長把話說到這一步,白冰花甚感欣慰和激動,很真情地說:“真沒敢想您能如此看重我!實言講,鞋廠是我哥哥的,不幸兄長早逝,侄兒年少,我只好犧牲青春幫他們!首先請您原諒,婚后我不會跟你當專職太太。我還想再干幾年,等侄兒長大成人,我們再在汴京或鄭州開個分廠!”田岱見白冰花答應了婚事,很高興,說:“有你對你兄長的這片真情,更證明我沒看錯人!請你放心,無論婚前婚后,一切全由你做主!”
不久,二人成婚。
因為是縣長大人和商界名媛的婚禮,辦得極其隆重,幾乎轟動了整個陳州城。
二人婚后,相親相愛。田岱當官,白冰花經(jīng)營鞋店。一個掌權(quán),一個掙錢,雖是夫唱婦不隨,倒也相得益彰。田岱為官一任,由于受西方影響,他力革陳弊,鋤惡霸、嚴法紀,辦學校,抓教育,頗受陳州人愛戴。不久,由于政績顯著,被提升為副專員,剛上任不久,又被提任為省府教育廳廳長。這時候,白冰花的侄子已經(jīng)長大成人,白冰花將鞋店交付給侄子后,也隨夫君到了省城。他們在省府前街置買了一套宅院,喬遷新居時,田岱顯得格外興奮,對夫人夸耀道:“如此這般順利,不出幾年,我說不定能坐上省長寶座!”白冰花見夫君年輕得志,提醒他說:“別忘了,官場黑暗,盡量往壞處著想,往好處努力才是!”田岱說:“往壞處著想無外乎是下臺不當官!可我怕什么,夫人早已替我鋪好了后路,在省城辦個鞋廠,當大老板就是!”白冰花一聽這話,禁不住苦笑了一下,望了望丈夫,好一時才說:“只可惜,我已用辦鞋廠的錢為你換成副專員和廳長的烏紗帽了!”
陳州鹽號在東關(guān),名為“鼎記鹽號”,歸縣鹽務局管轄。
鹽政在清朝時由內(nèi)務府掌管,下設巡鹽御史,省設鹽法道。民國后改設鹽務署。財政總長兼督辦,監(jiān)督全國鹽務。鹽務署下設總務處及場產(chǎn)、運銷二廳。省設鹽務管理局,下設鹽務分局管轄縣,是一整套由上而下的專管機構(gòu),在這機構(gòu)之下有運商、銷商、代銷商。陳州“鼎記鹽號”就屬縣級代銷商。
“鼎記鹽號”的老板姓吳,叫吳三才。因其姐夫是開封鹽務稅警警長,所以他才有機會弄到這一肥差。因為鹽一直是專岸承包性質(zhì),運商、銷商、代銷商都是專岸承包者,即屬一個縣或地區(qū)獨家經(jīng)營,行話稱為引商或?qū)0??!耙钡暮x是鹽,包括鹽的計算單位,鹽從鹽場出來多以“引”計算斤數(shù),每引兩包,每包二百五十八斤,五百一十六斤為一引,鹽的產(chǎn)地也稱引地,劃定的運、銷區(qū)域界限稱引界?!皩0丁钡摹鞍丁弊趾x是邊沿,指劃定的區(qū)域邊沿分界?!皩!笔侵笇Yu即獨家經(jīng)營。因是獨門生意,不但好做,利潤也豐厚,據(jù)行內(nèi)人士透露,代銷商除去正常的盈利外,主要是賺鹵耗。按清朝《六法全書鹽鐵法》規(guī)定,每引有五十六斤鹵耗,不納稅,不計價,行內(nèi)叫“空白格”?!岸τ淃}號”每日可售二十五或三十引,鹵耗約占一千五百斤左右,除此之外,鹽商還要用沸水把鹽先拌后悶,鹽內(nèi)摻水嫌黑心錢。開初,吳三才還不會這一招兒,后來是他的姐夫?qū)W屗絼e家鹽號學習了幾天,才掌握沸水拌鹽之法。
當然,拌鹽加水是個體力活,需要雇工,為保密,吳三才雇用的多是啞巴。
自從清朝起,陳州鹽局銷售的一直是天津塘沽的蘆鹽,鹽運商在周家口,蘆鹽從天津衛(wèi)裝火車,到漯河站轉(zhuǎn)運走水路,一直到周家口西新集鹽碼頭,然后分運到各縣鹽號。鹽運來之后吳三才先將新鹽入庫,要摻水后再出售。因為數(shù)量大,摻水入鹽也算是大工程,首先需要場地,所以,“鼎記鹽號”的鹽庫很大。倉庫全是青石鋪地,因為青石不怕鹽蝕,連庫墻的根基也全是石頭。拌鹽的雇工除去啞巴,也有不少智障人。吳三才為讓這些人掏力氣,不怕他們吃,而且經(jīng)常讓管家買肉犒勞他們。在那些兵荒馬亂的年代,這些殘疾人能碰到吳三才這樣的老板,已算是燒到了高香。
啞巴中有一個叫宋亮的,很聰明。他屬于半路啞,九歲那年患了一場怪病,高燒不止,后來遇見一個游方和尚為其開了一劑中藥,喝后高燒止了,卻成了啞巴人。但無論是聾是啞,總算保住了一條命。那游方和尚對宋亮說:“你雖然成了殘疾人,但也有好處,就是你聽不到人世間的是是非非,省得煩;你嘴巴不能說話了,又省了很多是是非非,心里靜。只要你的心和眼睛能明辨是非,就足夠了?!彼瘟良沂谴謇锿踟斨骷业牡钁?,宋亮長大后本該還為財主家種地,可宋亮心野,便來到城里當伙計。他對吳三才比畫說,若在家種地,這輩子不但殘疾,連老婆也娶不上。在你這里掙下大錢,買個媳婦,生一個會說話的娃娃!吳三才笑著向他豎起了大拇指。宋亮又比畫說:“吳老板你是好人!”吳三才先拍拍心,然后笑道:“我對你們好全憑的是良心。因為人有旦夕禍福,說不準就會有災難降臨在身。比如你,本來聰明伶俐,不想一場病改變了你的命運!”說完,同情地按了按宋亮的肩頭,很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時候,宋亮的雙目里早已噙了淚花兒。
其實,吳三才能對啞工們好的原因除去讓他們好生干活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有一個啞巴兒子。吳三才的啞巴兒子叫貴貴,剛滿十歲,雖然失語,但也很聰明。他常來鹽倉里玩兒,尤其見到宋亮,又笑又“哇哇”,也不知道二人說的是啥,但看樣子很高興。有時候,貴貴還拿糖果水果什么的讓宋亮吃,宋亮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吃,只是每當宋亮伸出手時,貴貴就又驚又叫。原來宋亮他們整天與鹽打交道,手、腳全被鹽蝕得褪皮浮腫,每當貴貴看到宋亮那又白又褪了皮的手,就“哇哇”不止,然后跑過去找他爹。吳三才見兒子又叫又比畫,不明白怎么回事兒,后來還是宋亮來了,聰明地伸出雙手讓吳老板看,吳三才這才明白,當下就買了幾口澡缸,讓啞工們洗澡凈身,高興得啞巴們直給貴貴磕響頭,笑得貴貴直掉眼淚。
為著獨生兒子是個啞巴,吳三才很犯愁。雖然他納了幾房姨太太,但除去這個貴貴,剩下的三個全是女兒。為此,他還曾多處求醫(yī)拜佛,藥沒少吃,廟沒少進,但均不濟事。算命先生說他命里本無子,只因他有善心才得了這么一個啞巴兒子。吳三才回來給大太太一說,大太太冷笑道:“你有啥善心,天天往鹽里摻水!為啥貴兒是啞巴?就因為是鹽淹了口,說不出話了!”吳三才說:“往鹽里摻水的又不是我一個,為啥人家都有兒子,偏讓我生下個啞巴?”大太太說:“人家賺了昧心錢,總會拿出一些救濟窮人,為的啥?就是贖罪過!可你賺了錢,不是納太太就是去巴結(jié)你姐夫和鹽局的那些人,上神不懲罰你才怪哩!”吳三才一聽有道理,問:“那依你說咋辦?”大太太說:“咋辦?好辦!你別再往鹽里摻水,就是行了大善了!”吳三才苦楚地說:“若不朝鹽里摻水,賺的就少了。這每年都要朝省鹽務局、運銷二廳、鹽務分局和鹽稅局進貢,可是需用一大筆錢。我實話告訴你,去年個拜的門頭多,朝鹽里兌水的賺頭還包不住!若不兌水,去掉他們的,咱們可就所剩不多了!這么大一攤子,沒錢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大太太想了想說:“你不朝鹽里摻水了,就可以解雇不少人,負擔不就輕了?”吳三才一想也是,就決定做善事,從此不再朝鹽里兌水,將幾十個殘疾人也全都解雇了。
“鼎記鹽號”從此不朝鹽里兌水,對于陳州人來說是個好事情,可對于宋亮和那些智障人來說,可算是被踢了飯碗。從吳家鹽號出來的智障人又開始流落街頭,有的討飯有的揀垃圾吃,宋亮掙錢娶媳婦的美夢也破滅了,只好回到村里跟著父親當?shù)钁?。這一下更苦了貴貴,由于見不到宋亮他們,整天哭鬧,后來又雙目發(fā)呆,有時坐在鹽庫里,一坐一天。為此,吳三才很犯愁,最后還是管家出了個主意,就是專雇宋亮來陪少爺玩耍。吳三才一聽是好主意,當下派人去找宋亮,宋亮一聽又讓回鹽號,很高興,隨來人回到陳州。不料他剛走到“鼎記鹽號”大門前,突見那里聚了好幾個智障人,定睛一看,全是原來的工友。原來這些智障人雖腦子不太好使,但能知道何處有飯吃,所以他們肚子一餓就朝“鼎記鹽號”跑。宋亮跑過去與他們比畫一陣后,這才去后院找貴貴。貴貴一見宋亮,一下就蹦了起來,高興地直掉眼淚。宋亮心中惦記著那幾個工友,與貴貴比畫了一陣,貴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拉著他就去找吳三才,兩個人給吳三才又“哇哇”又比畫,吳三才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后來還是管家弄懂了他們的意思,對吳三才說:“這兩個孩子的意思,是讓你還往鹽里兌水,好給那些傻呆人弄飯吃!”吳三才望了望宋亮和貴貴,長嘆一聲說:“那好吧,就依你們吧!”
宋亮和貴貴一聽,高興得手舞足蹈,二人一同跑到大門外,先領(lǐng)回那幾個工友,然后滿陳州城地找另外的殘疾人,第二天,“鼎記鹽號”就又恢復了朝鹽里兌水的工序。
聽說吳老板又收留了被他趕出的殘疾人,眾人都佩服吳三才這一善舉,尤其是那些殘疾人的親人們,更是感激不盡,到處為吳三才唱贊歌,很快,吳三才便成了陳州城里的大善人。
為此,吳三才很是困惑,問管家說:“當初我解雇這些傻呆人和啞巴,是不想再朝鹽里兌水行大善,可也沒有人夸我好,如今,這么一弄,反倒落下善舉之名!真是怪哉!”
管家想了想說:“這大概就是大善行天下,人人都覺得本該如此。而小善是人人看得見,所以才換得一片贊美聲!”吳三才一聽有道理,說:“早知如此,真該早早地解雇他們一回?!?/p>
二人大笑。
有一天,當初給宋亮治病的那個游方和尚來到鼎記鹽號,說是能給貴貴治啞,但條件是不準再朝鹽里兌水和解雇這些殘疾人。吳三才說你的條件我可以答應,但貴貴的病能否治好讓我懷疑。那游方和尚說你若不信,我可以先治好宋亮的病讓你看。吳三才一聽這話,急忙派人叫來宋亮,讓那和尚為其治啞。那和尚說治啞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需要足夠的時間。吳三才說:“那好,我就信你一回。這樣吧,你就住在我這里,專給宋亮治病吧!”說完,讓下人為那老和尚打掃客房,安頓其住下,并讓宋亮與他住在一起。那和尚很高興,當下就取出銀針,先給宋亮扎下第一針。這樣過了兩個月,宋亮果然恢復了嗓音,能說話了。如此奇跡,頗讓吳三才驚喜,當下就答應了那和尚的條件,讓其給貴貴治病。不想那老和尚說:“貴公子的病比宋亮的嚴重,需到山中靜養(yǎng)靜治,時間會更長一些,不知你能否信我?”因有宋亮在前,吳三才堅信不疑,便讓其領(lǐng)走了貴貴。
貴貴走后,吳三才就收了宋亮為義子,供他讀書識字,目的是等貴貴回來后再陪貴貴。不想自那天貴貴一走,杳無音信。幾年后,宋亮又由義子變成了吳家的門婿。后來吳三才患了偏癱,鹽號交給宋亮,宋亮繼承岳父之志,將當初的工人們一個個送入另一個世界,而且從不朝鹽里兌水,所以,在民國年間,整個河南,唯有陳州人吃的是不兌水的純鹽。
貴貴哪里去了?
就有許多人猜測:有人說宋亮是個半路啞,所以那老和尚能將其醫(yī)好了;而貴貴是先天性失聰失啞,壓根兒無法治愈。那和尚怕丟手段,所以再不敢?guī)зF貴回來,讓其出了家……還有人說,那老和尚是宋亮的大爺爺,從小因家窮出家,為讓宋家后人發(fā)財,先將宋亮治啞,然后讓他去鼎記鹽號,戀得貴貴離不開他后,又將其治好,為讓宋亮能繼承吳家家業(yè),老和尚故意帶走了貴貴……還有人說,宋亮壓根兒就不是啞巴,這是那老和尚的一個陰謀,為是的巧奪鹽號,原因是他與吳家有仇,并說他壓根兒就不是什么和尚,只是一個游方郎中云云。
后來,宋亮一直經(jīng)營鼎記鹽號,直到1938年陳州淪陷。
再后來,有關(guān)鼎記鹽號的許多傳說與猜測就隨著知情人的離去,被封在永恒的時光里了……
郭家藥號的老板叫郭心增,又名郭鴻義,出生于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郭老板九歲時被其父送進私塾讀書,跟著老師學《三字經(jīng)》,老師不講含義,只念句子,讓他反復朗讀。由于聰明,他很快就把《三字經(jīng)》背得滾瓜爛熟,受到老師贊揚,就教他全文含義,不久,他便心領(lǐng)神會。此后老師專給他開小灶,教他《千字文》、《名賢集》、《勸學》、《忠言》等。接下來又讓他攻讀四書五經(jīng)。光緒十九年,郭心增參加了科舉考試,被錄取為附生。光緒三十年,他赴開封趕考,被錄取為廩生。在清末年間,廩生為秀才中的最高等級,每月可以從官府領(lǐng)取廩生膳米若干作為生活費??既[生后,他還參加過開封咨議局的意選,獲得成功,被授予官服。官服式樣為藍色長袍,咖啡色馬褂,圓形黑圈的紅纓帽,帽頂上裝配有銅質(zhì)葫蘆形飾物。郭心增在任職期間,為官清廉,常為百姓著想,得罪了一些權(quán)貴。見清政府官場腐敗,他毅然辭職。辭職后本想潛心苦讀力爭考舉人當大一點兒的官懲治腐敗,不想科舉制度被廢除,他只好作罷,回到陳州,開了一家藥號,走上了經(jīng)商之道。
郭家藥號,專經(jīng)營白芍、菊花和蒲黃。陳州有萬畝城湖,盛產(chǎn)蒲黃,每到蒲黃下來時節(jié),郭家就張貼告示廣收。要求純、凈、干,不達標決不收購。收白芍時,更講究,必須個勻、粉足、條凈、光澤好,加工時要兩頭見刀,不留一個蟲口黑疤,裝包分伏貢、方貢、伏頂、天奎、天斗、尾勺片、剁頭片七個等級。對菊花也同樣嚴格,采來后,無論數(shù)量多大,皆不惜花錢雇年輕的姑娘一朵一朵地挑揀。初揀出的菊花,再分揀成小箱菊花王,箱菊花兩個檔次,剩下的統(tǒng)稱包菊,算等外品,以筒席另裝成件,送往禹州、安國或亳州藥材大市場。郭家的蒲黃、白芍和菊花的另一個特點是包頂包底一個樣,絕無質(zhì)量不一的現(xiàn)象。由于郭家藥號的信譽好,所以生意很興隆。
郭家藥號在南湖街街口處,建筑是仿杭州胡慶余堂的式樣,整個形狀宛如一只仙鶴棲居在南湖岸邊。店鋪分兩進,一進為廳堂,寬敞明亮,也是營業(yè)大廳,二進是賬房間。營業(yè)廳內(nèi)金碧輝煌,陳設琳瑯滿目,廳兩旁清一色黑漆木制大柜臺,梁上邊學胡余堂懸有“戒欺”、“真不二價”兩塊橫匾,給人一種莊重、信義的感覺。柜臺后邊的“百眼櫥”上,陳列著各種色澤殊異的瓷瓶和錫罐,與柜臺上的烏木鎮(zhèn)紙和錚錚發(fā)亮的銅藥臼相映增輝,皆顯示出郭家藥號的氣魄和威嚴。
藥號大廳的一側(cè),有一大門,可進轎子和車子。其實,郭家藥號與別家大藥號一樣,大宗生意多在后院交易。后院是方形的,有交易廳、藥庫和制藥坊。交易廳里擺放著藥材樣品,可供藥商們挑選。每到菊花和蒲黃下來的季節(jié),也正是郭家藥號最忙的時候。
民國十幾年的時候,郭鴻義已年過不惑,正值年富力強。由于經(jīng)濟基礎雄厚,還被推選為陳州商會會長、陳州中草藥務會會長、河南中草藥研究會理事。為擴大經(jīng)營,他還在安國、禹州、亳州等藥材大市場安有分號,一舉成為了藥界名流。
因為是陳州商會會長,所以就常出席當?shù)氐闹卮蠡顒?。這樣,就必須與陳州地方官員打交道。
民國十二年春,陳州調(diào)來一位新任縣長,姓石,叫石宜金。石縣長上任初始,就先來郭家藥號拜見郭鴻義。因為郭鴻義平常愛看曾國藩的《冰鑒》,所以也養(yǎng)成了與生人見面先觀其相的習慣。他見石縣長門齒外露,一臉奸笑,就覺得此人不可深交??墒?,若換上一般人,可以與其少打交道或不打交道,而這石宜金乃是一縣之長,無論他如何奸猾兇詐,自己身為縣商會長,是少不得與其打交道的。更讓他想不到的是,這姓石的上任初始,就專來郭府拜訪,無論是兇是吉,自己是決不能失禮的。
郭鴻義將石縣長讓到小客廳后,命下人們上了香茶,抱拳施禮道:“石大人上任伊始,就光臨敝店,真讓敝店蓬蓽生輝呀!”
石宜金笑道:“哪里哪里,卑職未來陳州之前,家父就一再囑咐,讓我先來貴府拜訪!”
郭鴻義一聽這話,深感疑惑,先是怔了一下,最后還是禁不住問道:“據(jù)我所知,石大人府上是杞縣,令尊大人怎會認識我郭某?”石宜金意味深長地看了郭鴻義一眼,說:“郭會長真是貴人多忘事,十多年前,你曾在汴京城咨議局任過要職,而那時候,家父也正在那里任個小官,只因多占了些銀兩,你就將其貶官為民了,還記得不?”郭鴻義想了想,仿佛還真有這碼子事,因為他當時只顧與當?shù)貥O貴斗,對石父等小人物記憶不是太清。可自己忘了,人家沒忘,看這架勢,人家還將自己當成了仇家,大有明目張膽的報復之意!石宜金看郭老板一直不言語,笑道:“雖然郭老板對家父處理過重,但家父對你還是挺佩服,常夸你官雖不大,但敢斗大人物!只不過,那些年你可苦了我們了,家父沒了俸祿,我們一下子陷入了困境!那苦難的日子,我至今記憶猶新!不過也就因了那苦難,才促使我發(fā)奮讀書,方有今日呀!”郭鴻義聽了石宜金這段訴說,更是捉摸不透這石某到底想干什么了,只好應酬道:“石大人如此一說,可更讓郭某擔當不起了!當初黜退令尊,也決不是郭某一人能決策的。石大人已為官場中人,想必對這一點兒是清楚的!”石宜金笑道:“是呀是呀,這個我自然懂得!郭先生請放心,本縣此次拜訪,決無他意,只不過是替家父來敘敘舊而已!等我穩(wěn)定下來,一定讓家父來陳州與郭先生細敘,你看如何?”郭鴻義平生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覺得好笑又好氣,心想若是自己仍在臺上,這石某豈敢如此放肆?說穿了,他是有意欺負人!郭鴻義本想發(fā)火,可又一想人家眼下是自己的父母官,又一片熱情,不能僵持,更不能冷淡,只好借坡下驢道:“那樣再好不過!郭某時刻恭候令尊大人的到來!”石宜金笑笑,拱手告辭,走到門口處又回首望了郭鴻義一眼,又笑笑,這才走了。
郭鴻義一下就陷入了恐慌與無奈之中。
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一連幾個月過去了,不但沒見到石宜金父親來陳州,也很少見到石宜金了。有關(guān)新任縣長的消息全是派專人打探來的,有消息說新上任的父母官很有魅力,自上任以來,幾乎每天都下鄉(xiāng)察看,揚言要根治幾條河,以改變陳州災區(qū)的面貌;有消息說這石縣長是個清官,有人送禮被他拒收,還罷了那人的官;還有人說,石大人不畏強暴,城南潁河鎮(zhèn)上的一家惡霸依仗其兄在省城做官,橫行鄉(xiāng)里,已被石大人將其押進了南監(jiān)……當然,也有負面消息,說這石縣長新官上任三把火,全燒的是假火,他下鄉(xiāng)察看專訪有錢人家,根治河流只是喊了喊,潁河鎮(zhèn)那家惡霸是真的被收監(jiān),只不過那人的兄長被罷官……反饋回來的消息有好有壞,這更讓郭鴻義摸不著頭腦了!后來他仔細想想,覺得這石宜金無論是好官還是賴官,當初來府上談往事很可能也沒什么惡意,只是一種巧合而已,有種探奇的意思。你想,是我郭某罷了他爹的官,恰巧他又來陳州做官,這里邊肯定有種好奇的意思。反過來想,如果他想替父出口惡氣或挾嫌報復,何必專來講明,暗中使壞不就得了!人家是不是想以父為戒,在仕途上有更大的作為?如果真是那樣,反倒是自己多心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決不是我郭某人的秉性……如此思來想去,郭鴻義就釋然了不少??闪钏氩坏降氖牵欠N“釋然”只是暫時的,石宜金臨走時的奸笑像是刻在了他的腦際間,揮不去,打不走,還時常在夢中出現(xiàn),嚇得他半夜驚醒大汗淋淋。為此,他常為自己的這種提心吊膽而苦惱,心想自己當了一回清官,本該坦坦蕩蕩,卻料不到會碰到這種事情,反倒像做了賊一般!再想想自己當初在仕途中的受挫,更覺得“自清”是多么地不容易!自己早已退出了官場,本想清靜為民,想不到仍擺脫不掉官場的陰影……這一下,郭鴻義不單單是陷入了恐慌和無奈,同時也被懊惱、苦悶、痛惜所包圍,吃飯不香,睡眠不足,不久,一病不起,很快就與世長辭了。
聞聽郭老板英年早逝,石縣長大吃一驚。為表敬意,親自到郭府吊唁。他悲痛地說家父過幾日就要來陳州,原想讓兩位老朋友敘敘舊情,不想您老卻提前走了,實乃悲哉!說著,淚水橫流不止。
因為郭鴻義為陳州名流,又是商會長,所以喪事很隆重。商界大賈,地方長官,遠親近朋,都來吊唁,很是熱鬧。
郭鴻義去世后,其長子郭增茂接管藥號。這郭家大少爺雖然年輕,但對業(yè)務并不陌生,將藥號生意做得井井有條。只是與郭鴻義不同的是,其性格比較隨和,不像他父親那般耿直,而且會走官路。他說經(jīng)商不靠官,只能是小打小鬧的小家子氣。于是,他開始與石縣長來往。很可能是同齡人之故,二人很談得來。由于關(guān)系越來越親密,郭增茂就讓石宜金入了藥號股份,而且是干股。石宜金欣然接受,每到年底,就有一筆可觀的收入。
當然,這些外人皆不知道。
有一天,石縣長的老爺子來了,聽說獨生子與自家仇人的后代成了朋友,很是憤怒,大罵兒子不孝,說讓你來報仇,你竟與仇人之子同流合污!石宜金先勸下老爹,然后說道:“冤冤相報,何時是了!現(xiàn)在我每年都拿著郭家藥號的干股,若把他們整垮了,不等于白白朝外扔銀子嗎?再說,那郭鴻義已死,這仇就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再弄下去,還有什么意思?”石父怒氣未消地說:“我是想讓你把他們整得家破人亡方解我心頭之恨!可萬萬沒想到,他竟早早地死了!”石宜金笑道:“如果說他是被我略施小計嚇死的,你會信嗎?”石父一聽這話,方悟出兒子的心機比自己高明得多。他呆呆地望著兒子,許久沒說出話來。石宜金見父親呆了,這才說:“你當初為何會栽在郭鴻義手中,就是不諳當官之道!為官者,要先落下好名聲,然后再貪大不貪小!收點兒小禮小錢,收益不大,還會壞了自己的名聲。貪大的捷徑是貪商不貪農(nóng),官商勾結(jié),才能撈錢。撈到錢才能去買更大的官!”
可令石宜金萬萬沒想到的是,此時已有人將他告下了。原來他不只收了郭家藥號一家的干股,其他商號也均有股份。有人一串聯(lián),便將其告到了省府。盡管石宜金上有保護傘,可這么多陳州大賈聯(lián)名上告,他們也只能丟卒保車,摘了石宜金的烏紗帽。
當然,這帶頭串聯(lián)的人,就是陳州年輕的商會長郭增茂。
石宜金被押走的那天,不少人來看熱鬧,更讓他想不到的是,那個幾年前“死”去的郭鴻義也在其中!此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全是這個郭鴻義“死后”操作的。
郭鴻義對石宜金說:“我們自清的人,并不是沒有手段,只是不肯用而已!因為你來勢洶洶,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石宜金長嘆一聲,說:“領(lǐng)教了!不過,這回你可要真死了!”
郭鴻義一聽此言,怔了一下,不料正在他打怔的瞬間,只見他身后一老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把匕首刺進了他的后心!他痛苦地扭臉望了一眼兇手,只見那兇手拽掉假須,笑道:“郭大人,沒想到吧!”
郭鴻義這才認清了,原來竟是當初被他擼下去的石宜金的老爹!
石父“哈哈”大笑著對石宜金說:“怎么樣?我就猜他是假死!”然后又對即將咽氣的郭鴻義說:“郭大人,我告訴你,你這清官永遠難斗過貪官的!我再告訴你,我的長子雖然完了,但他早已為他的弟弟買通了官路,不久就會到一個縣任縣長了!”
陳州東湖街口,有一家蔣家飯店,因為距縣府近,又加上老板蔣孩很會做生意,所以整天賓客滿座,顧客不絕,門庭若市,真可謂是“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
蔣家飯莊生意興隆的原因除去蔣孩會經(jīng)營外,最主要的是幾道看家菜,其中最著名的是一道“吃魚還魚”,堪稱陳州一絕。
據(jù)知情人講,這道菜是一個外地人傳給蔣家祖上的。
因為蔣家飯莊距府衙、縣衙近,前來就餐的多是達官貴人。一天,店里來了一位老人,穿著襤褸,蓬頭垢面,肩背錢袋,進店站了許久,飯館堂倌、掌柜只顧招待貴賓,對其不理不睬。老人見無人理,只好自己尋了個空位坐等,直到眾賓客散席,堂倌才過來,漫不經(jīng)心地問:“吃點啥?”老人望了那堂倌一眼,不屑地說:“看你們出的菜也沒什么像樣的,給我做盤吃魚還魚吧!”堂倌一聽傻了眼,不曉得這是道什么菜,忙去后堂稟告主人。蔣掌柜聽后驚訝不已,也不知此菜是如何做法,于是慌忙趨前向老人賠禮說:“老人家您見諒,敝人實在無才,見識不廣,還望不吝賜教!”老人看蔣掌柜甚為謙誠,朗聲說道:“生意興隆靠技藝,財源茂盛看侍承。老夫坐這半晌,沒人答理,還不是因為我穿得破,一副窮相嘛!如此衣帽取人,豈能讓生意長久興隆呢!區(qū)區(qū)一道小菜,就讓你們?nèi)绱俗麟y,飯店怎好再往大里做?好吧,老夫看你誠心道歉,今天就獻一回丑吧!”言畢,老人凈手挽袖走到案前,手捉一尾活魚,片刻之間,去鱗鰓凈腸肚傾油入鍋,猛火烹炸,再文火熏煮,佐料入味,煮到魚腹膨脹,盛入盤中。此道菜的吃法也別致,不用筷勺,僅以一段中空麥稈插入魚腹,用嘴徐徐吸吮,其味鮮美香醇,待將魚肉吮盡,盤魚依然完整如故,原盤端回,故稱“吃魚還魚”。
一切完畢,蔣家主人驚詫不已,細問了,方知老人原是京都名店大廚,由于八國聯(lián)軍進北京,家遭橫禍,只身逃出,要回安徽老家,又途遭土匪搶劫,方落到如此地步。蔣家主人為討技藝,誠懇挽留。那老人念家心切,執(zhí)意要走,蔣家主人送其銀兩,又雇車相送。老人見蔣家主人也是善良之人,這才留下幾日,又授給蔣家主人幾道京城名菜。消息傳出,蔣家飯莊的生意更加興隆。
到了民國二十幾年的時候,蔣孩當了掌柜。這蔣孩是個聰明人,不但對飯店管理得當,對菜的質(zhì)量也毫不放松,尤其是店內(nèi)的衛(wèi)生,抓得更緊。其中分得很細,從店員的服裝、言談到指甲、發(fā)型都極講究。并要求送菜不準對著托盤說話,端湯時注意大拇指的位置,幾乎是事無巨細。蔣孩說別看這等小事兒,可影響大局。你的大拇指礙著湯,顧客就會“膈應”,端菜時說話不扭臉,唾沫星子就會亂蹦。別家飯莊的操作間,一般是不讓顧客進去的。而蔣家卻可以隨便參觀。因為蔣家飯莊的干凈不只是表面,而是內(nèi)外一個樣。做菜的大師傅一律光頭,戴廚帽,穿潔白上衣圍潔白圍裙。廚間灶臺都時刻保持清潔。只是顧客不能入內(nèi),只能隔著玻璃觀望。當然,這也是為了衛(wèi)生。除此之外,蔣掌柜很注意名牌效應,雅間大廳都裝得很富貴,讓人覺得到蔣家飯莊就餐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又因為飯莊距縣府近,各機關(guān)都在那一條街上,蔣家生意就越做越活了。
可不想就在這時候,日本人占領(lǐng)了陳州。國民縣政府欠了蔣家飯莊近萬塊大洋,南遷項城。近萬塊大洋,在民國二十七年的時候很扛值??h長許茂金已許下到年底還五千,不想日本飛機一來,政府實行不抵抗政策,倉皇逃到了項城。蔣家飯莊雖然生意興隆,但多賺的是政府各機關(guān)的銀鈿。這些機關(guān)也多是先吃記賬,到年底還上一部分。老賬摞新賬,賬賬不清。蔣掌柜稱此種經(jīng)營法為“狗吃糖稀,拉拉不斷”。但開飯莊若不如此也很難發(fā)財賺大錢。為對付這些官員吃喝,飯店多將菜價算高。就是說,一萬錢里要有二千元的“水賬”,防的就是這突然的變故。因為官員更換不定,若老官調(diào)走或下臺,新官不認怎么辦?開飯店是需本錢的,賒本的買賣干不得。這叫你有千條計我有防范法,也算是私家飯店對付官府的公開秘密。可這一次不同了,政府連窩端了,別說多記的“水賬”,怕是連本錢也難以討回。蔣家飯莊雖然資金不缺,但一萬大洋畢竟也不是小數(shù)目,若再加上其他機關(guān)欠下的飯錢和酒錢,幾乎占去了飯莊的半拉底金。蔣老板為此很著急,最后決定親自去項城討賬。
當時陳州為黃泛區(qū),黃水雖然下去了,但沖出了一道“小黃河”。小黃河距陳州只二十里路,若去項城必須要乘船渡過小黃河,然后再渡潁河才能到達項城地。也就因有了這兩條河,才算阻住了日本鬼子往南侵的鐵蹄。那一天蔣老板只帶了一個賬房伙計,讓其背著陳州機關(guān)的欠賬簿去了項城。他們先搭馬車到姚路口,此處有一大碼頭。小黃河水面很闊,朝南望白茫茫一片,足有七八里寬,必須雇船才能到對岸。此岸為淪陷區(qū),有日本人把守,過了潁河是國統(tǒng)區(qū),有國民黨軍隊守卡。為躲開日本人的檢查,蔣老板與那伙計跑到下游幾里處雇了一條小船,悄悄朝對岸劃去。
事情本來很順利,不想船行到半路,突然來了日本鬼子的飛機。因為他們沒在日本人規(guī)定的水域內(nèi)過河,日本飛機就認為他們是偷渡,先扔了幾顆炸彈,然后又用機槍對船掃射。蔣老板和艄公中彈身亡,船被炸翻,那個小伙計被掀到了水里,虧他命大,抱著一塊船板劃上了岸。
小伙計姓萬,叫萬來。萬來上岸后見賬本已濕,急忙掏出曬干,他覺得老板已死,自己有機可乘,便將賬本放在一處,然后才回陳州報喪。蔣家聞此噩耗,悲痛萬分,辦過喪事,才問萬來賬本一事。萬來說賬本被飛機炸飛后沉在了水里,沒了。蔣家人信以為真,反勸萬來不可為此事?lián)鷳n,那錢權(quán)當為抗日募捐了!萬來見蔣家人沒起疑心,便說自己因驚嚇過度,已落下病疾,然后就辭了工。
萬來辭工后找到賬簿,去了項城。他先試探著到稅務局,悄悄對局長說:“貴局欠我們飯店三千元,我只要一半,剩下的歸你如何?”那局長自然同意,當下就簽字讓會計付賬??丛囂匠晒?,萬來很高興,接著,他就用此法討得了近萬元,然后帶錢去西安辦了一個飯莊。為感謝蔣家,他仍命名為“蔣家飯莊”。那時候陳州的蔣家飯莊基本上已經(jīng)破產(chǎn),萬來就將大師傅高價聘走,由于蔣家名菜貨真價實,很快就在西安打出了名聲,生意很是興隆。
幾年后,發(fā)了財?shù)娜f來回到陳州,出資將陳州蔣家飯莊重新辦起。蔣家人很是感激,稱萬來為恩人。但由于萬來的大恩,也引起了蔣家人的疑心,便雇人偵探當初賬本落水一事。只是事情已經(jīng)過去幾年,受賄的當事人也不會泄露半點信息,算是白忙了一場。最后此事被萬來得知,苦笑道:“看來,改惡從善也不是易事哦!”
陳州浴池在北關(guān)蔡河橋北,是一回民建的,建筑樣式考究別致,雕花描金充滿民族風格。浴池名為“清華樓”,三層高?!扒迦A樓”三個紅漆大字呈半月形陽嵌在門臉上方。走進一樓,迎面置一紅色玻璃影背,“歡迎”兩個大字異常醒目。一樓設普通木制浴床六十多張;二樓設雅座,以大池為中心分為南北兩部分,共十六個房間,三十二個鋼絲浴床,什么大圍毛巾、真皮拖鞋、面盆、香皂、香水什么的設備齊全;三樓辟為特座五間十張“美人榻”——一種較高級的鋼絲床,榻頭置一退光漆蛋圓形茶幾,上放有景德鎮(zhèn)產(chǎn)細瓷茶具一套?!懊廊碎健毕闹鴽鱿?,冬鋪紅緞子鑲邊真狼皮褥子,翻領(lǐng)浴衣掛在衣架上,全是富貴型設備。房里是西洋產(chǎn)大瓷浴盆,內(nèi)盆邊靠近墻設有軌鋼精電光活動皂盒,臺上放有高級香皂、芝蘭香水、玫瑰香水、白美人香水等,另置有梳洗用具一套。另外,三樓還設有涼臺一處,十二張白漆木架竹身涼躺椅分開擺放,中間以綠漆竹簾隔開,頭枕處放一花瓷片鑲面的白色茶幾,躺椅上方懸布制人力風扇兩部,東西兩廂置有巨畫兩幅,東為日出之景,西為日落之色,暗含提醒浴客時間之意。涼臺地面為彩色鑲銅絲水磨石,四邊為藍色,中為檳榔池花,四只蝴蝶圖案圍繞著園花富貴圖,四周包柱上掛有古銅色木制陽刻楹聯(lián):
@ 石池春暖人宜浴
@ 水閣冬溫客更多
清華樓的一樓和二樓都砌有洗浴大池,全鑲白瓷片,樓梯、走廊、房間均鋪的是棕色全毛地毯,門、窗、墻壁均用白漆漆就,布簾全是淡青色杭綢,素雅又不失其豪華。
老板姓艾,叫艾都力,其兄艾都文在汴京任省財政廳廳長,常去汴京的“浴華樓”洗浴,便出資讓弟弟在陳州仿建了一座。因艾廳長是陳州城第一個考入清華大學堂的,所以特為浴池取名“清華樓”以示炫耀和紀念。
“浴華樓”是開封城的名澡堂,許多達官顯貴、名士紅伶均前去洗浴。據(jù)傳北洋巨頭曹錕、河南省主席胡立生都曾到“浴華樓”洗過澡。為此,胡立生還曾作過竹枝詞一首:“名震中原浴華樓、西天滛池孰與羞。明塘碧水冬春暖,堪笑大河空自流。”由于“浴華樓”名聲遠播,不少外國人也時常光顧。生意好自然能賺大錢,據(jù)知情人說“浴華樓”日常收入是六百至七百大洋左右,而當時,四毛即能買洋面一袋,真可謂是日進斗金了。
也可能是“浴華樓”這棵搖錢樹,讓艾都文動了心,才出資讓弟弟艾都力在陳州建了“清華樓”。“清華樓”開業(yè)之前,又讓艾都力在陳州挑選二十名精壯小伙子專到開封“浴華樓”培訓學習其一流的經(jīng)營管理,一流的服務技藝。趕巧“浴華樓”的老板魏子青也是回民,同族自然親,再加財政廳長的面子,魏子青不但接納了艾都力,還專派鍋爐師傅去陳州傳授經(jīng)驗。
陳州雖比不上開封省城,但因艾都文是省財政廳廳長,開業(yè)那天,陳州政要,富豪大賈,地方名流都前去捧場。艾都文那天還專程回到陳州,并帶了好幾位省府同僚助威,很是熱鬧。艾都文對弟弟說,陳州畢竟比不過省城,辦浴池不要太貪,主要是在家鄉(xiāng)人面前樹立一下咱艾家人的形象。就是說,在理念上要清楚。鑒于此,開業(yè)后大池要大眾,小池要小眾,大眾的意思就是大池收費要低到一般富裕人家能消費得起,小眾收費高,要高出檔次,差距要拉大,大得讓有權(quán)有錢人一聽就是他們的地位象征為最好。
艾都文如此細心,主要是因為他的弟弟艾都力只是一個在城北關(guān)開羊肉鋪的小老板,現(xiàn)在突然掌管如此大業(yè)他不放心。據(jù)知情人說,艾家祖上當年從青海過來時,全憑著一把刀一桿秤置家立業(yè)。到了艾都力父親掌管家業(yè)時,開始注重文化,省吃儉用供大兒子艾都文讀書。艾都文也十分爭氣,清華畢業(yè)后又去日本留學,回國后進了省府,眼下又混到了財政廳長的要職,但盡管如此,艾家在陳州人眼中還屬暴發(fā)戶,常被世家貴族階層瞧不上。艾都文極力辦這座“清華樓”,確有出口氣和顯擺之意,只是樓好建,人才難尋,他就兄弟二人,把此重任交給別人又不放心,眼下讓一個賣羊肉的弟弟來管理,他確實放心不下。
可艾都力對此卻不在乎,他對哥哥說:“哥,不就是開澡堂子嗎?這有啥難?你看好了,兄弟我決不會給你丟臉!我跟魏老板再多討教幾招兒不就是了!”艾都文一聽弟弟說這話,知道是自己太多慮了,心想既然如此,就放心讓他去折騰吧!
艾都力那時侯四十歲剛出頭兒,正值壯年,開羊肉鋪的時候,宰羊是把好手,最快的時候十分鐘就可以將一頭活羊宰殺剝皮開膛扒肚,二十分鐘后能將肉、骨兩分開,由此練就了一副急性子,由于性子急,他最怕去清真寺作“奶媽子”。當然,也由于他這種性格,當初父親便沒像供他哥哥那般供他讀書,只教了他賣羊肉的本領(lǐng)?,F(xiàn)在哥哥將此重任交給他,盡管他嘴上很硬,但自己心里也很發(fā)虛,雖然也去開封“浴華樓”向魏子青請教過,但那些只是外表,他知道,雖同是浴池,由于地域不同管理也不能生搬硬套,必須找一條自己的路子方能取勝。生意人想賺錢必須要依靠政府,自古官商勾結(jié)是最快的生財之道,艾都力開羊肉鋪時,就曾靠著兄長的面子與陳州政府各部門拉上了關(guān)系,所以每到春節(jié)各部門送禮的羊肉多是由他供給。現(xiàn)在自己不賣羊肉要洗人肉了,如何傍上政府呢?艾都力想了半宿,最后決定印洗澡票,票分兩種,有金票和銀票,金票上小池,銀票上大池。印好澡票之后,他就挨部門送票,先用金票賄賂頭目,然后勸說頭頭們?yōu)閷傧沦I福利票,價格優(yōu)惠。為著省府艾廳長,又為著讓下屬們洗個便宜澡,各部門的官員無不接受,只這一招兒,艾都力就穩(wěn)賺了一把。接下來,他又派人四下推銷澡票,由于價格優(yōu)惠,銷量很可觀。艾都力旗開得勝,十分高興,專給兄長打電話匯報,艾都文沒想到這個賣羊肉的弟弟竟有如此奇招兒,大喜過望,夸贊道:“沒想到你還是這方面的奇才!不過,送給官府的價格定得太低了!”艾都力說:“哥,我認為已經(jīng)不低了!”艾都文說:“不,還太低,要漲上去,翻倍漲!”艾都力一聽這話,驚詫地問:“什么?翻倍漲?”艾都文說:“對,翻倍漲!”艾都力擔心地問:“人家要不買咋辦?”艾都文笑道:“你放心,他們一定會買的,而且比現(xiàn)在還積極!”艾都力不解地問:“為什么?”艾都文壓低了聲音說:“因為我要升副省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