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永芹

植樹節(jié)到了，謹(jǐn)以此文紀(jì)念陪伴我度過了年少時光的故鄉(xiāng)老宅的樹木；同時，提醒家長朋友們，春天來了，不妨和您的孩子一起種下一棵樹，它不僅可以美化環(huán)境，還可以給您的孩子留下一段美好的記憶。

梧桐樹

兒時居住的院落不大，北面四間正屋，東西各有配房，中間是窄窄的光禿禿的院子。往南穿過界墻間的小門，才會進(jìn)入一個較為開闊的獨立小院。小院中央有一棵粗大的梧桐樹，梧桐樹粗大到我攤開了兩臂也合抱不過來。它枝繁葉茂，樹蔭足足能蓋住大半個院子。初春時節(jié)，它總能搶在其它樹木之前，最先開出一簇簇喇叭形淡紫色的花，屆時甜濃的香氣會彌漫整個小巷。

梧桐樹底下有一張圓圓的石桌，那是我們玩耍、聽收音機(jī)的地方。小時候家里沒有電視，只有一臺小小的半導(dǎo)體收音機(jī)，我們常把收音機(jī)放在桌上，我和兩個哥哥則圍坐在桌前，聽梅蘭芳講《岳飛傳》、《楊家將》；聽袁闊成講《三國演義》、《水滸傳》；聽單田芳講《隋唐英雄傳》。那時候收音機(jī)的信號不怎么好，傳出的聲音總是時斷時續(xù)，時強(qiáng)時弱，聽著聽著，我和哥哥就會不由自主地側(cè)起耳朵，身子前傾，越來越湊向收音機(jī)，最后三顆腦袋擠在了一塊兒。除了聽評書，我還會在收音機(jī)上收聽歌曲。聽到好聽的歌，就會把收音機(jī)的音量擰到最大，希望歌聲能飄過圍墻，讓過路的行人也能分享到美妙的音樂。后來學(xué)到一篇課文，文中孟子問梁惠王，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梁惠王答不若與人時，有一種“與我心有戚戚焉”的感覺。原來，人們都有一種想把美好的東西與人分享的好心情，能夠與人分享也是一種幸福。

后來，漸漸長大，有了少女的情愫。有時仰望著梧桐樹，思緒飄到很遠(yuǎn)。人言道，“有了梧桐樹，引來金鳳凰?！蔽揖拖耄谖嗤湎碌奈?，是否可以變成那飛出鄉(xiāng)村的金鳳凰？假如我是金鳳凰，我的白馬王子又在哪里？后來，有了暗戀的對象，常常獨自坐在樹下發(fā)呆，一遍一遍地在紙上亂涂亂畫，最后寫了滿紙的，竟都是心上人的名字。再后來，大哥結(jié)婚時，父親把梧桐樹伐掉做了家具。那棵梧桐樹在我的眼前也就永遠(yuǎn)地消失了。關(guān)于它，所剩的也只有這些點滴的記憶了。

椿樹

宅院的大門口朝西，門口北面的空地上有一棵樹齡不大的椿樹（后來知道是臭椿）。椿樹樹干雖細(xì)，卻長得煞是筆挺，細(xì)直的樹干一直長到快近屋檐的地方才分出旁枝，長出繁密的葉子。初夏時節(jié)，椿樹會開出一團(tuán)團(tuán)黃綠色的花，我們當(dāng)?shù)匕堰@種花叫做繡球。這種花，你仔細(xì)看，會發(fā)現(xiàn)它是由一簇簇豆莢狀的小花瓣組成。等到成熟時，花會變成紫紅色，呈現(xiàn)出一種油亮的光彩。我和妹妹常耐心等到花變成紫紅色時，用長的撓鉤折下一大枝來，一個人負(fù)責(zé)抻著一根線，另一個人則把v形的小花枝一個一個掐下來，倒扣在線上，排成密密的一排。排滿后，再把線的首尾相合，打上一個結(jié)，這樣一個漂亮的花環(huán)做成了。大的套在脖子上，小的套在手腕上。有了這些裝飾，感覺總是美美的，好像自己真得就變成了美麗的公主。

鄰家一個大哥哥，個頭比同齡人要低很多。他媽媽為了能讓他長成高個子，想盡了辦法。平時不僅讓他少吃饅頭，多喝稀飯（他媽媽認(rèn)為，人和植物一樣，成長需要充足的水）；還讓他在每年年三十的晚上，在昏黑的夜色中，圍著自家的椿樹轉(zhuǎn)圈。轉(zhuǎn)圈的同時，口里面還要念念有詞：“椿樹椿樹你是王，你長粗來我長長。你長粗來做盤梁，我長長來穿衣裳?！蔽衣牭竭@件事后，也曾在年三十的晚上，悄悄地背著人偷偷地圍著椿樹轉(zhuǎn)，口中也是念念有詞。現(xiàn)在想來，這也是自己當(dāng)時的一種美好愿望吧，只為以后也能出落的亭亭玉立。后來，鄰家的哥哥終是沒有長高，看上去又矮又胖。我曾暗地里問過他 ：“怎么求助了椿樹王，也沒有見效？”他的臉霎時紅了，自嘲道：“也許是我把話念顛倒了吧?！?/p>

伴隨著我的成長，椿樹也變得日漸偉岸起來。怪不得傳說中，劉秀派人去封救過自己一命的榆樹時，來人看到旁邊的椿樹器宇軒昂，而把椿樹錯封為“樹中之王”呢！它配得上這個稱號。

笨槐

從門口的椿樹向北去，是我家的茅廁。茅廁邊，長著一棵不大的笨槐（后來知道笨槐就是國槐）。雖然我并沒有看出這棵樹哪個地方“笨”，但在我的眼中它卻是丑陋的。它并不像現(xiàn)在街道兩旁種的國槐那樣，有筆直的干，恣意縱橫的枝條，濃密的葉子，因而能處處彰顯著一種與眾不同的美感。它不是，它的表皮有一些疙里疙瘩，長得也有些歪斜，以至于不起眼到我并沒有很好地觀察過它。

這棵笨槐改變我的印象，是從它開花之后。那年夏天，經(jīng)此樹下，微風(fēng)過處，有細(xì)細(xì)碎碎的黃綠色小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飄落，輕盈地落在我的發(fā)際、肩頭，給人以柔美的點綴，讓人不由地對它產(chǎn)生了一絲憐惜。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花落在地面，形成一層薄薄地花毯。它是那樣地嬌弱、柔美，使你不忍心踩在上面。后來，學(xué)到蘇軾寫的“簌簌衣襟落棗花”，總感覺應(yīng)該描寫槐花更對，因為從來沒有見過棗花紛密飄下的景象，而槐花卻給了我這樣真真切切的感受。感嘆，槐花原來也有美的讓人憐惜的一面。

花期過后，槐樹就會慢慢地結(jié)莢長籽。小時候，我并沒有特意仰頭觀察過它的果實，而是，當(dāng)它的果實成熟時，你途經(jīng)此處，果實會重重地自己摔落下來，橫陳在你的眼前，讓你不由地不去多瞧上兩眼。這時，你看到的長莢已不再油綠碧透，而是綠中泛著點點滄桑了，莢中的籽像人手上的青筋一樣暴起。我和小伙伴們沒有嫌棄它，因為在我們的眼中，它是一種美食。我們會把這些長莢收集到一塊兒，剝?nèi)ニ谋砥?，?dāng)綠色的濃汁流出時，我們會趕緊用土揉搓，綠汁還是會弄得我們滿手都是，而且很長時間也洗不掉?？墒俏覀儾还苓@些，剝開表皮后，取出豆樣的綠籽，再把綠籽用力搗開，里面會有一層如薄膜樣的透明東西包裹著里面的核，這層“薄膜”就是我們要尋找的東西。把它取出來，放到嘴里咀嚼，如吃到肉筋一樣勁道有力，還帶著一股微微的清香。在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這不能不說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美食。

如今，兒時的宅院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別致的小洋樓，老哥在它的前庭后院種上了各式漂亮的觀賞花木。但進(jìn)入我夢鄉(xiāng)的，仍是那座古老的宅院，無數(shù)次夢中，我又重回到童年，在伴我長大的樹下玩耍、駐足、穿行。我知道，那些樹見證了我的成長，承載了我青春年少時點點滴滴的歡樂和情愫，怎能不讓我夢回千里，一再尋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