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桑
多虧有你
●岑桑
我磕磕絆絆的婚姻終于走到了盡頭。房子是婆家的,選擇離婚,就要提著箱子離開生活了12年的家。找住處的時候,房屋中介給我介紹了郝佩瑤的房子。中介說:“條件一般,合住,但有一點好,就是便宜。”我想都沒想就說:“那就這兒吧?!?/p>
郝佩瑤曾經(jīng)是紡織二廠的工人,她40歲那年喪偶,42歲工傷,左臂一直有傷。下崗后,她就在家替人織毛線活兒。平時,郝佩瑤就坐在客廳的沙發(fā)里,一邊織毛衣,一邊看電視。天氣好的時候,她還會帶著毛線團去院子里和街坊閑聊。像她這樣的女人,打聽各家的私生活是一大樂趣。對于我,她自然也常常旁敲側擊,令我煩不勝煩。
剛離婚那段時間,我時不時會去學校等兒子放學,可婆婆看得極緊,不讓我接近他半步。我變得有點兒魂不守舍,有時聽見窗外小孩兒的說話聲,就會莫名難過。
那天,我回家比較晚。郝佩瑤正濃妝艷抹地穿著件旗袍站在鏡子前擺造型。她一見到我,就拉住我說:“快來幫我看看行不行,我參加咱們小區(qū)的夕陽韻模特隊了?!?/p>
我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就回屋了。可她跟著就進來了,說:“我今天晚上包餃子,你吃不吃?”我怔了一下,說:“謝謝你,我不吃?!彼芭丁绷艘宦?,關上了門。但我剛一轉身,她又推開門,探頭說:“有心事,可以和我說說?!蔽矣悬c兒火了,說:“你到底想干嗎?”她尷尬地笑了笑,說:“沒什么,怕你一個人待著胡思亂想。”我怔怔地望著她關上的房門,愣了許久。在這樣一個孤零零的冬夜,能有一個人在門外牽掛自己的安危,于我,是一份難能可貴的溫暖。
從那天起,我和郝佩瑤漸漸成了朋友。我和她說不堪回首的婚史,說老公對我的漠視,說我與婆婆的戰(zhàn)爭。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討厭郝佩瑤打探我的生活了,能有人聽我說說心里的苦悶,我的心情平復了許多。
這一年的春節(jié),我主動申請值班。孤單地看別人團聚,不如給自己找點兒事做。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外面下起了小雪,近8點的時候,郝佩瑤忽然頂著滿頭雪花闖了進來,她手里提著個沉重的大旅行包,一進門就嚷著:“你這兒有電視沒?春晚要開始了?!薄澳阍趺磥砹??”“大過年的,來陪陪你唄?!彼_旅行包,從里面拿出和好的面、拌好的餡兒和醬油醋蒜,說,“一直說讓你嘗嘗我包的餃子,今天正好?!?/p>
那天,冷清清的辦公室讓郝佩瑤弄得熱鬧非凡。我和她一邊看電視,一邊包餃子。我不會喝酒,但那天也開了戒。當外面響起潮水般的鞭炮聲時,我已經(jīng)醉了。她突然轉頭對我說:“祝你新年時來運轉啊?!?/p>
我笑了笑,有點兒苦。郝佩瑤猛拍了下我的后背,大聲說:“大過年的,別泄氣!人總有那么幾年,喝涼水都塞牙,但是挺一挺也就過來了。我老公剛走那會兒,我以為天塌了,可熬過那一段,也就好了。接著又是工傷,我以為這回天非塌不可了,但還不是沒事。后來我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天是永遠不會塌的。塌的,只有人。所以你要打起精神來??!”
我終是被她強大的樂觀感染了,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大喊著:“對,咱們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我從郝佩瑤家搬出來,是在2009年的10月。單位有個駐上海一年的機會,給了我。我在工作之余,報名學習了物流。調回的時候,已經(jīng)考到了證書。郝佩瑤說得沒錯,有些當時難過得想死的事,其實挺一挺也就過來了。
郝佩瑤的房子一直沒有再租,也不是專門為我留著,而是她住院了,子宮癌,我回來的第二天才知道消息。我去醫(yī)院看她,發(fā)現(xiàn)她瘦了許多,頭發(fā)已經(jīng)剃光了,但站在病房外面,就能聽見她爽朗的笑聲。
郝佩瑤見到我,高興極了。我問她什么時候病的?怎么來得這么急?她說早在我們相識之前就已經(jīng)查出來了,做了手術,現(xiàn)在是復發(fā)?!耙郧霸趺礇]聽你說過?”郝佩瑤笑了笑,說:“說有什么用?也改變不了事實,只能讓自己變得更可憐?!蔽椅罩氖郑f不出話來。那一刻,我忽然懂得,她一定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中,學會了微笑著“挺一挺”,再“挺一挺”。
然而,郝佩瑤終是沒能挺過那一年。遵照她的遺愿,靈堂里掛了張她張嘴大笑的照片。給她送行的人不多,都是多年的老鄰居。我看著她在相框里神采飛揚的樣子,仿佛聽見她在對我說——天是永遠不會塌的。塌的,只有人。
(摘自作者的QQ空間 郭德鑫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