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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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漢畫像磚的朱雀形象看漢代人的中國夢

杜涵1,2

（1. 鄭州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河南 鄭州 450001；2. 華北水利水電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河南 鄭州 450011）

漢畫像磚的畫面反映出在經(jīng)濟軍事上強盛起來的大國氣象，成為這一特定時期整個民族中國夢的凝聚，而其中最常見、也最具代表性的當屬朱雀圖案。朱雀形象有著祥瑞之符、明君之象、太陽之喻、仙界之使等多方面意義，集中反映了這一時期中國夢的方方面面。

漢畫像磚；朱雀；漢代；中國夢

漢畫像磚是一種表面雕刻有圖案的建筑用磚，多做墓室建筑裝飾之用。從已發(fā)掘的實物來看，先秦就已出現(xiàn)畫像磚，兩漢最為興盛，至魏晉逐漸衰微。漢代畫像磚的興盛同當時的厚葬風氣密不可分。西漢至武帝時，經(jīng)濟繁榮，政治穩(wěn)定，國力強盛，一個蒸蒸日上的王朝已傲然屹立。漢武帝一改“文景之治”的簡生計、薄墓葬之風，拉開了厚葬之風的序幕。上行下效，富裕的王公貴族紛紛戴著“仁孝”的冠冕，開始盡力營造身后的世界，這反映了漢代人“視死如生”的情結(jié)。漢畫像磚上充滿張力的畫面，無不散發(fā)出一個在經(jīng)濟、軍事上強盛起來的泱泱大國的宏大氣象，成為這一特定時期整個民族中國夢的凝聚，反映了墓室主人對這個自己為之忠誠和驕傲的王朝不變的信仰以及對繼續(xù)生活在這片熱土上的子子孫孫的期望。漢畫像磚的題材和內(nèi)容豐富多彩，從動物花紋到人物圖案，從神話傳說到生產(chǎn)生活，反映了當時社會的方方面面，其中最常見也最具代表性的當屬朱雀圖案。漢畫像磚上形形色色的朱雀圖案向我們展示著漢代人民尤其是漢代王侯貴族中國夢的方方面面。

一、祥瑞之符

漢畫像磚上的朱雀常常作為“四靈”之一，同青龍、白虎及玄武共同出現(xiàn)在墓室的四壁，如圖1?①。

圖1

朱雀在先秦是二十八星宿中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張、翼、軫）的總稱?！渡袝虻洹吩唬骸叭罩校区B，以殷仲春?！鼻迦藢O興衍疏言：“星鳥者，鳥謂朱雀，南方之宿……南方七宿，總為鳥星，井星即鳥星之分，故云星鳥?！盵1]15?

根據(jù)天文星相，古人形成一套行軍之法，《禮記·曲禮》曰：“行，前朱鳥而后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急繕其怒。進退有度，左右有局，各司其局。”[2]41與二十八星宿的位置相應(yīng)，在行軍作戰(zhàn)中，朱雀的位置為南（下），代表夏季，在五行中屬火；玄武即龜蛇，是北方七宿（斗、牛、女、虛、危、室、壁）的總稱，方位為北（上），代表冬季，五行中屬水；青龍是東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的總稱，方位為東（左），代表春季，五行屬木；白虎是西方七宿（奎、婁、胃、昴、畢、觜、參）的總稱，方位為西（右），代表秋季，五行屬金。生者行軍作戰(zhàn)如此，死者安息的墓室亦然。墓室四壁的畫像磚按照對應(yīng)的位置分別刻畫四靈，這不僅順應(yīng)了自然界的陰陽變化，更反映了人們希望在身后還能得到四種神獸保護的愿望。

朱雀除了作為四靈之一出現(xiàn)外，還常常被刻畫在墓室正門的畫像磚上，比較典型的是朱雀鋪首銜環(huán)的圖案，如圖2?①。圖2下方為一武士，中部和上方分別是鋪首銜環(huán)和朱雀。鋪首是門扉上的環(huán)形飾物，大多為鬼臉或獸面，用以除妖鎮(zhèn)邪。上方的朱雀振翅欲飛，極為醒目，日本學(xué)者林巳奈夫認為“其意圖是增強守衛(wèi)門戶的力量”[3]45。墓室主人將朱雀置于如此重要的位置，其目的應(yīng)該不僅僅在于協(xié)同鋪首嚇退眾鬼，還在于朱雀是陽氣的象征，在漆黑陰暗的地下世界不僅能夠驅(qū)散惡鬼，還能以旺盛的陽氣滋養(yǎng)死者的魂魄，使之世世平安。

圖2

二、明君之象

朱雀的圖案使我們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中國古代的另一種祥瑞動物：鳳凰。《說文解字》這樣描述“鳳”：“神鳥也。天老曰：‘鳳之象也，麐前鹿后。蛇頸魚尾。龍文龜背。燕頷雞喙。五色備舉。’”[4]《廣雅》所描繪的鳳也大同小異：“雞頭燕頷，蛇頸鴻身，魚尾骿翼?！盵5]從這些描述來看，朱雀與鳳凰在外形上非常相似?！尔i冠子·度萬第八》云：“鳳凰者，鶉火之禽，陽之精也?！盵6]151《孔演圖》也將鳳凰歸為火性：“鳳為火精。生丹穴，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身備五色，鳴中五音，有道則先，飛則眾鳥從之?！背酥?，民間還有火鳳凰的傳說：鳳凰死后，全身就會燃起熊熊烈火，它會在烈火中重生，并獲得比以往更強大、輝煌的生命，即所謂的“鳳凰涅槃”。這與代表南方、代表火象的朱雀有了暗合。朱為赤色，正是火象。由此可見，無論是外形特征還是內(nèi)質(zhì)象征，朱雀和鳳凰都有極大的一致性，或者說朱雀原本就是鳳凰的一種。也有學(xué)者將朱雀與鳳凰視為同種動物造型的不同發(fā)展階段。王大有認為：“中國鳳紋樣的發(fā)展演進分為四個時期：鳥紋期（原始社會）、鳳鳥期（商周）、朱雀期（秦漢隋唐）、鳳凰期（宋元明清）。”[7]134鐘揚波所提出的鳳凰演變階段稍有不同，他認為：“鳳從質(zhì)樸的雛形開始，大約經(jīng)歷了學(xué)術(shù)公認的‘玄鳥’期，‘朱雀’期與‘鳳凰’期的多元層嬗變后，方形成今天具有很高藝術(shù)欣賞價值的形象。”[8]276無論朱雀和鳳凰是本屬同類，還是同種造型的不同發(fā)展階段，有一點可以肯定，它們在漢代同為祥瑞，有著相同或相似的精神內(nèi)核。為論述方便起見，本文將朱雀與鳳凰視為一物，不再區(qū)分。

鳳凰本身就是一個集合體，擇眾家優(yōu)點而成?！墩f文解字》在描述完鳳之外形后提出：“濯羽弱水，莫宿風穴。見則天下大安寧。從鳥凡聲。鳳飛，群鳥從以數(shù)萬，故以為朋黨字。”[4]很明顯，鳳凰潔身自好的品格與高蹈的領(lǐng)袖姿態(tài)使其在漢代就已具有“君子”“帝王”的精神特質(zhì)，而鳳之強大的號召力與領(lǐng)導(dǎo)氣魄也同時可見，這樣一種兼具了“君子”與“帝王”雙重特征的動物，不正是大漢雄風和理想帝王的寫照嗎？這一點在漢畫像磚上表現(xiàn)得很明顯，如圖3?①。

圖3

圖中朱雀昂首挺胸，振翅欲飛，雙足分立，尾部翎毛分散張開，頗有帝王雄姿英發(fā)、君臨四海之態(tài)。而《山海經(jīng)》中的描述更是給鳳鳥戴上了“賢王”“明君”的光環(huán)?！渡胶＝?jīng)·海內(nèi)經(jīng)》曰：“有鸞鳥自歌，鳳鳥自舞。鳳鳥首文曰德，翼文曰順，膺文曰仁，背文曰義，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9]可見，鳳鳥除了一呼百應(yīng)的帝王氣派之外，還有德、順、仁、義、信這些漢代最為重要的價值要素。鳳鳥形象集中反映了這一時期人們中國夢最為核心的要素，即希望擁有一位有仁德，講信義，能使萬民歸順的賢明國君，能夠張揚大漢雄風，成為最高精神價值的代表。

三、太陽之喻

漢畫像磚除了承載著人們賢君現(xiàn)世、國富民強的中國夢之外，還與太陽的意象緊密相連。圖4?①是日神的圖案：日神頭部為人形，雙臂與雙腿則分別化為鳥翅與鳥尾，尾部羽毛分散飄飛，極富視覺張力。其腹中有一日，日中有一鳥，也在展翅飛翔。

圖4

中國古人將日和鳥相連的意識似乎與領(lǐng)土意識有關(guān)?！栋谆⑼ㄊ枳C》有這樣的記載：“位在南方，其色赤，其音徵。徵，止也，陽度極也。其帝炎帝者，太陽也。其神祝融。祝融者，屬續(xù)。其精為鳥，離為鸞?！盵10]435炎帝為南方的太陽之神，祝融是輔佐他的神使，祝融的精魂為鳥，太陽則是鳥中的鳳凰，可見炎帝部落的保護神即為太陽鳥。而南方、赤色、火性，正是朱雀所象征之特性，因此太陽鳥很可能就是朱雀。后世逐漸將太陽與朱雀的形象合二為一，表達著不可侵犯的權(quán)力和部族的驕傲。漢畫像磚的朱雀圖案，明確展示著漢代的君臣對這個傲視萬邦的王朝不變的忠誠與驕傲。除了太陽鳥圖案，漢畫像磚中還有很多屹立于宮闕之上的朱雀圖案，如圖5?①。

圖5

圖中朱雀昂首展翅，怡然以保護神的姿態(tài)立于宮闕之上，揚厲著宏大的帝王氣場。牛天偉、金愛秀引《建章序》有“長安城西有雙闕，上有雙銅雀，一鳴五谷成，再鳴五谷熟”之語，認為銅雀即為鳳凰，并提出“天門鳳闕”之說，認為天門上的鳳凰是為了引領(lǐng)人們到達仙界[11]324。此說對已逝的墓室主人來說雖有道理，但對在人間居住于建章宮的帝王來講卻不可理解。我們認為，天門鳳闕所指的“天門”即為“天子之門”，其上的鳳凰正是威揚四海的天子造像以及德被萬邦的帝王之象征，是漢代君臣共同夢想的縮影。

四、仙界之使

由于畫像磚主要用于墓室建筑裝飾，為逝者營造身后的世界，所以磚上的朱雀圖案也就不可避免地被用來表達墓室主人對來世的夢想。朱雀作為仙界之使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仙界中朱雀經(jīng)常作為西王母的使役鳥出現(xiàn)，如圖6?②。

圖6

西王母是傳說中一位掌管天上地下、三界十方成仙得道者的女神，由混沌道氣至妙元氣凝聚而成。要進入她所掌管的仙界，人們自然首先想到了她的信使鳥兒——朱雀。

《拾遺記》中的有關(guān)記載將朱雀與長生不老相聯(lián)系：“炎帝時丹雀銜九穗禾，其墜地者，帝拾之，以植于田，食者老而不死?！盵12]丹雀即朱雀。其后朱雀作為仙界之使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人間，如圖7?②。此圖具有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圖中朱雀與一人相對而立，此人手執(zhí)酒杯，似乎在與朱雀共飲仙界美酒，由此可達長生不老之境。

圖7

朱雀作為仙界之使還與“鳳凰銜珠”的傳說有關(guān)，如圖8?②。

圖8

牛天偉、金愛秀將“鳳凰銜珠”的傳說演化為“鳳凰吐珠”：“在古代神話中，鳳凰為神鳥，瓊枝為神樹，鳳凰以瓊枝之果——瑯玕為食物，古人相信，鳳凰就是因為以仙果瑯玕為食才得以長生不死的?；诖朔N理念，漢代人們希冀鳳凰能將口中的瑯玕果吐出來賜給那些虔誠企盼升仙的凡夫俗子們。當這種長生不死的理想與‘鳳食瑯玕果’這一古老神話互相融合之后，便逐漸衍生出了大量‘鳳凰吐珠’的畫像。”[11]319這一類型的朱雀畫像磚，訴說著漢代人對于生命的渴求與期許，使我們不僅強烈感受到他們執(zhí)著追求人生幸福，探求生命意義所激發(fā)出的張揚活力，同時也隱隱感受到那種生命意識覺醒之后所發(fā)出的“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的悠悠慨嘆。

漢畫像磚中的朱雀形象無論在什么樣的構(gòu)圖當中，都具有昂首挺胸、振翅欲飛的動態(tài)特征，這種極具張力的造型特點同這一時期的強盛國力所帶給人們的內(nèi)心氣場緊密相關(guān)，集中反映了這一時代中國夢的各個方面。首先，朱雀作為四靈之一，是祥瑞之符，反映著人們希望國家強盛、世世平安的愿望，同時作為墓室主人的保護神，保護他們在身后的世界不受侵擾。其次，朱雀是明君之象，人們不僅賦予其以帝王的氣魄和權(quán)力，更讓它成為當時最重要的價值觀念的化身：德、順、仁、義、信。再次，朱雀有著太陽的隱喻。朱雀以太陽鳥的形式成為領(lǐng)土權(quán)力的象征。天門朱雀更是表達了人們對本部族的驕傲以及固國安疆的愿望。最后，朱雀作為溝通人間與仙界的使者，承載著人們長生不老、得道成仙的夢想?！傍P凰吐珠”的故事訴說著人們對生命的渴求與期許，閃耀著鮮活的人性覺醒之光。

注釋：

①選自《中國畫像磚全集》。

②選自范斌藏拓本。

[1] 孫興衍．尚書今古文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6．

[2] 禮記·孝經(jīng)[M]．胡平生，陳美蘭，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07．

[3] 林巳奈夫．刻在石頭上的世界[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2．

[4] 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85．

[5] 王念孫．廣雅疏證[M]．北京：中華書局，2013．

[6] 黃懷信．鹖冠子匯校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4．

[7] 王大有．龍鳳文化源流[M]．北京：中國時代經(jīng)濟出版社，2008．

[8] 鐘揚波．中華鳳凰圖典[M]．北京：中國林業(yè)出版社，2009．

[9] 方韜．山海經(jīng)[M]．北京：中華書局，2009．

[10] 陳立．白虎通疏證[M]．北京：中華書局，1994．

[11] 牛天偉，金愛秀．漢畫神靈圖像考述[M]．開封：河南大學(xué)出版社，2009．

[12] 王嘉．拾遺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責任編輯 劉小兵〕

2013-12-25

杜涵（1981―），女，河南鄭州人，華北水利水電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講師，鄭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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