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一個“都市文人”,西湖在張岱的筆下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它承載了張岱半生的歲月沉浮。通過西湖,能折射出在明亡之前生動鮮活的世俗生活以及張岱清高雅潔的文士風采,這也就是本文所討論的“西湖情結(jié)”。
關(guān)鍵詞:張岱;小品文;西湖情結(jié)
作為“晚明散文的最后一位大家和集大成者”,張岱(1597—1680?)一生坎坷,在他年近半百的時候,社稷傾復(fù),家道破敗。入山之后的生活困頓不堪,“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shù)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斷炊。”(《自為墓志銘》)但他卻安貧樂道,追憶早年繁華生活,致力于小品文創(chuàng)作,著有《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瑯?gòu)治募返取?/p>
一、張岱與西湖之緣起
張宗子對于西湖不吝筆墨,他有關(guān)于西湖的作品,就有76篇之多。對于他而言,西湖不僅僅是簡單的一泊湖水,而是承載了張宗子一生的歲月。他對西湖的熟悉與了解,正如其友人王雨謙在《西湖夢尋序》所稱:
張?zhí)这直P礴西湖四十余年,水尾山頭,無處不到。湖中典故,真有世居西湖之人所不能識者,而陶庵識之獨詳;湖中景物,真有日在西湖而不能道者,而陶庵道之獨悉。今乃山川改革,陵谷變遷,無怪其驚惶駭怖,乃思夢中尋往也。
張宗子透過西湖的水,看到自己恍如隔世的前世和今生,他對西湖的追尋,更像是在追討自己過去的美好。于是,當他闊別西湖二十八年之后,發(fā)現(xiàn)“一帶湖莊,僅存瓦礫”“則是余夢中所有者,反為西湖所無”(《西湖夢尋·自序》)時,他的惆悵與失落可想而知。隨之而起的,是一種強烈的幻滅感,這種幻滅感不僅是因為西湖夢的破滅,更深的,還有家國的頹敗。
二、《西湖香市》中生動鮮活的世俗生活
對于經(jīng)歷了絢爛繁華而重歸于寧靜平淡的張宗子而言,西湖那平靜的水面映射出的,是往日平靜生活的種種細節(jié)——世俗的熱鬧,人情的溫暖。張宗子長于記游,他的西湖小品文多描寫世情風俗的繁華熱鬧場景和人們的娛樂活動,散發(fā)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和盎然的情韻。著名的《西湖香市》便是這么一篇文章。
文章伊始,張宗子用寥寥數(shù)筆交代了西湖香市名稱的由來,接下來,便洋洋灑灑從不同角度開始描述戰(zhàn)亂之前香市的盛況。寫香市占地范圍之廣:“然進香之人,市于三天竺,市于岳王墳,市于湖心亭,市于陸宣公祠,無不市,而獨湊集于昭慶寺。”寫參加香會人之熙熙攘攘,喧囂熱鬧:“士女閑都,不勝其村妝野婦之喬畫;芒蘭薌澤,不勝其合香芫之薰蒸;絲竹管弦,不勝其搖鼓笙之聒帳;鼎彝光怪,不勝其泥人竹馬之行情;宋元名畫,不勝其湖景佛圖之紙貴。如逃如逐,如奔如追,撩撲不開,牽挽不住?!笨催@些文字的時候,世俗生活的熱鬧喧囂、蕓蕓眾生的生存百相便如巨幅長卷般徐徐展開,立體生動而又鮮活逼真,生活氣息濃厚。
接下來,作者筆鋒一轉(zhuǎn),開始描寫西湖香市因兵禍戰(zhàn)亂而荒廢后的頹?。骸俺绲澑饺拢褢c寺火。是歲及辛巳、壬午洊饑,民強半餓死。壬午虜鯁山東,香客斷絕,無有至者,市遂廢?!睆堊谧佑美潇o自持的筆觸來刻畫戰(zhàn)亂帶來的慘象,更透過這一小小香市的盛衰,來折射出整個國家的傾覆、民族的興亡。
三、《西湖七月半》中清雅高潔的文士情懷
出生于世代簪纓之家張宗子,明亡之前過著富足舒適的生活:“少為紈绔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自為墓志銘》)張宗子的這篇文章雖不無自嘲,但從字里行間還是能夠看出紈绔子弟的豪奢享樂習氣和晚明名士文人的縱欲玩世作風。但家庭書香的熏染同樣培養(yǎng)了他高雅的文化素養(yǎng)和生活趣味。這樣的文人情懷在遇上西湖時,便融合出了《西湖七月半》這樣的絕妙之文。
同樣寫西湖賞月,張宗子獨辟蹊徑,去寫賞月之人,文章開篇即說:“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倍闹暗奈骱?,人聲鼓吹,如沸如撼。人與人比肩接踵,熱鬧是熱鬧,卻不能真正領(lǐng)悟到西湖之月的美景,只能面看面而已。但隨著人潮的退去,西湖安靜了下來,真正的賞月人開始登岸賞月,獨享那一份無人打擾的靜謐與平和?!按藭r月如鏡新磨,山復(fù)整妝,湖復(fù)颒面向之淺斟低唱者出,匿影樹下者亦出。吾輩往通聲氣,拉與同坐。韻友來,名妓至,杯箸安,竹肉發(fā)?!庇谑牵瑥堊谧訌囊粋€旁觀者轉(zhuǎn)身成為賞月人,與友人一起真正享受西湖的月景。待得月色蒼涼,東方將白,賞月之人各自散去。而這時的張宗子“吾輩縱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氣拍人,清夢甚愜”,十里荷花之中,小舟飄蕩,香氣拍人,此情此景,確實美不勝收。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以《西湖夢尋》為代表的西湖小品文不是簡單地對自己往昔生活經(jīng)歷的一次回顧,而是“留之后世以西湖之影”,是對故國的眷念和思念,是對失落心靈的探尋。這一切都付諸筆端,他筆下的西湖充盈了人世滄桑的內(nèi)涵,他的“西湖情結(jié)”也更多地帶有個人理想主義色彩。
縱觀張岱的西湖小品文,無論是理性的思考,還是對精神家園的寄寓,都透露出晚明時期濃濃的人文氣息。林語堂曾贊晚明小品文說:“此類小品文,可以說明,可以抒情,可以描繪人物,可以評論時事,凡方寸中的一種心境,一點佳意,一股牢騷,一把幽情,皆可聽由筆端流露出來,是所謂現(xiàn)代散文之技巧?!蹦敲纯梢哉f文言散文中的現(xiàn)代派,張岱也是當之無愧的了。但比行文技巧更引人注目的,是張岱在他的小品文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深刻主題和鮮明風格。具體到張岱的西湖小品文中,便是一以貫之的“西湖情結(ji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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