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中國80后代表的春樹，高中退學開始寫作，滿世界游歷，走在一條不同尋常的道路上。十年前，年僅20歲的春樹以登上美國《時代》雜志封面人物的方式攪動了中國文壇。十年過去了，她依然與主流意識做著頑強的抵抗，從打破傳統(tǒng)教育模式到以自由的方式生長，從電影到搖滾，從小說到詩歌，從中國到歐美，她都注入了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癡迷與癲狂，釋放著生命中的才華與激情，踐行著自我意識的強化與豐富，當然還有她的膽識與勇氣，都在向世人宣告遵循內(nèi)心的自由意愿，保持自我的真實與個性，才是她活著的信仰與意義。

——采訪手記

[我只代表我自己]

余幼幼：依稀記得我十幾歲的時候讀你十幾歲時寫的《北京娃娃》，當時感到非常震撼。是什么促成你這樣寫的呢？跟你所處的環(huán)境有關嗎？

春樹：就是本能吧。當然了，和環(huán)境也有關系，作品都和作者所在的環(huán)境有關系，人無法脫離大環(huán)境而產(chǎn)生思想和作品，一個在紐約的作者和一個在山溝里的作者關注的主題是不同的。當然，同樣在紐約的作者，他們的主題依然有差別，這就是每個人所處的小環(huán)境不同，受過的教育及審美上的也不同。其中教育是比較重要的，或者說是階層，同樣在紐約，處于掙扎著的底層和中上流社會，關注問題的角度依然是不同的。很幸運我上學的時候在北京，能經(jīng)歷一個搖滾樂風聲水起的時代，能與很多有趣的理想主義者相遇，與他們的交往也促進我思考。如果我在一個文化沙漠，恐怕我不會有那么多的感觸，即使有，寫作可能也不會是我最重要的事。

余幼幼：《北京娃娃》《長達半天的歡樂》被喻為“殘酷青春”文學，書中透露著絕望、沉痛、反叛，還有肉體的糾葛，這種“殘酷”是你們80后的普遍現(xiàn)象，還是你是一個特例？

春樹：不可否認，不同時代的人有不同的特點，比如80后就真的是中國比較反叛的一代，這些還要放在歷史里看。但說起個人經(jīng)歷、性格，我沒法代表別人，我只代表我自己。

余幼幼：你覺得你的青春是殘酷的嗎？或者說你的青春是怎樣的呢？

村樹：現(xiàn)在再來談青春，猶如在夏天談春天，其實我對青春的理解都寫進了我的書里。我的青春談不上殘酷，因為殘酷這個定義每個人都不一樣。在文學里，青春可以稱為殘酷，它畢竟還有酷的一面。在日常生活里，殘酷的事情每天都發(fā)生，這就一點都不酷了。

我的青春，12歲上初中，初一喜歡上足球，開始參與學校的學生會；初二喜歡上了排球，瘋狂地辦學生會的活動；初三一年都很郁悶，因為和班主任搞不好關系，被班里同學孤立。那時候太崩潰了，每天上學都很崩潰。那也是個瘋狂吸收業(yè)余知識的年齡，開始聽搖滾樂，聽羅大佑……自己開始寫詩，都是些抒情句子。在月亮下喝酒，在陽臺上讀唐詩，在我們家后院里散步和鄰居大姐姐聊感情什么的。

余幼幼：現(xiàn)在還有一種對青春的解讀是“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你怎么看？

春樹：哈，這是杰克.凱魯亞克在《達摩流浪者》里的句子。我想它是指保持一本真狀態(tài)吧，保持一種新鮮度，過一種不麻木的生活。

余幼幼：小說《長達半天的歡樂》描寫的是一個女孩流浪的故事，凱魯亞克小說《在路上》也描寫了一群“垮掉分子”從美國西海岸到東海岸穿梭旅行的故事。我記得某次交談，你也表達過想去流浪的思想，為什么想流浪？流浪與寫作有關嗎？

村樹：生活方式而已，其實《長達半天的歡樂》寫的也不是流浪，主人公還是生活在大城市的女孩，有家有親人，不是真正的流浪，只是去外地看演出而已。

我不喜歡或者說我目前還做不到真正的流浪，不要把我想的到處旅行住酒店或青旅當成流浪，流浪是一無所有，旅行就是一段時間的放逐。

[經(jīng)歷和才華不是一回事]

余幼幼：你的小說都是自傳或半自傳體式的，你認為一個作家的經(jīng)歷更重要還是才華更重要？

春樹：哈哈，經(jīng)歷就是才華，是才華讓經(jīng)歷成為經(jīng)歷。有兩類作家，一類是卡夫卡，一類是杜拉斯。性格不同，我是后者。這是個無效問題，因為經(jīng)歷和才華不是一回事，不能比較哪個更重要。

余幼幼：不管是你的作品還是人，都有相當高的辨識度，換句話說，就是具有相當?shù)膫€性。很多人一入世，難免就被磨損消耗，失去了棱角，你是如何保持自己的個性的？

春樹：聽搖滾樂，搖滾樂歌詞都挺犀利的，比如頂馬的《我去spa你去死吧》，還有很多經(jīng)典搖滾?？磦饔?，看電影。我從來不覺得保持個性是個難事兒，在不違反法律的前提下，人必須保持自己的個性。你不覺得這是最基本的事嗎，如果你無法保持自己的個性，那該多痛苦。尤其是藝術(shù)家，這就更嚴重了。有個性不是錯的也不是壞事，是保持自然的狀態(tài)。

余幼幼：閱讀你的微博，發(fā)現(xiàn)很多都是關于你的心情和碎碎念，你是一個感性的人嗎？對于一個寫作者來說，你認為感性和理性哪個更重要？

春樹：我是個感性的人，我也很情緒化，天生具有快速的感情轉(zhuǎn)換能力，簡直能上一秒鐘天堂下一秒鐘地獄。我實在懷疑，如果一個作家不具備這種豐沛的感情，他（她）又該以何種感情來描寫他（她）筆下的人物的內(nèi)心呢。如果我是個理性為主的人，我可能不會寫作而會做一些更實用的事，比如研究經(jīng)濟或者當建筑師。

與其說是感性和理性哪個更重要，不如說對于一個作家來說，他（她）需要具備比常人更豐富的感情，如果要想持續(xù)寫作，那完善的理性思維也必不可少。

余幼幼：剛剛揭曉的諾貝爾文學獎，授予了法國作家莫迪亞諾。你喜歡法國哪些作家？

春樹：薩特、波伏瓦、加繆、普魯斯特，還有很多法國詩人，雜七雜八看過很多，包括法國電影、法國音樂、法國飲食。我受他們的影響是一種整體的影響、一種生活方式類的影響。有時候我喜歡看看法國電影，或者法國攝影師的作品，甚至法國的時尚雜志，都讓我感覺心情平靜，太美了，這種美不是完美無缺的美，是種讓人產(chǎn)生想象力的美。

余幼幼：了解到薩特的“存在主義”對你的影響很大，為什么會是“存在主義”而不是別的？

春樹：我當時也沒看別的，因為性格，喜歡存在主義的樂觀精神，也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人能代替自己作決定，也不能指望任何人，所以立刻就被吸引了。

[成為一個不一樣的成年人]

余幼幼：10月1日上映的電影《黃金時代》，講述了當代女作家蕭紅命運多舛的一生，你怎么看待蕭紅這個人？對比起同樣具有個性和傳奇的女作家薩岡、波伏瓦，你想成為誰？或者你想成為哪類女作家？

春樹：我敬佩蕭紅，作為一個作家，寫出作品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俗事兒，都不重要。

我也不想成為任何一個人，也不想取而代之當誰的替代品，我只想完善我自己。我想成為在我有生之年讓人無法歸類的女作家，想當一個自由的人。

余幼幼：你在十幾歲就寫出了代表作，二十歲登上美國《時代》封面人物，這些對你產(chǎn)生了什么影響？你給自己設定過寫作上的目標嗎？

春樹：沒有，我對寫作上沒有目標。我就是想過我想過的生活，屬于自己的生活。創(chuàng)作是自然而然的過程，當然我希望自己的作品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寫就是一切，剩下的是作者控制不了的。

余幼幼：距離2004年你登上美國《時代》封面人物已經(jīng)整整十年。能否總結(jié)一下這十年？

春樹：高二退學，寫小說，19歲出版第一部作品。21歲登上美國《時代周刊》的封面。27歲終于去了美國。29歲結(jié)婚。我出版作品得到榮譽和光環(huán)的同時，打擊和挫折也隨之而來：第一本書出版兩個月后被禁，第二本書出版兩個月后被通報批評，據(jù)說當時編輯鬧著要自殺。我焦頭爛額，疲于應對，只能用寫詩的方式來發(fā)泄和調(diào)解。

在25歲左右，出版了第一本詩集《激情萬丈》后，我很彷徨，似乎所有的作品已經(jīng)寫完，似乎活得毫無生趣。那時候我寫信給遠在海外的北島，問他，我想去紐約，但我沒有太多錢，有沒有什么辦法？他回郵件說，紐約公共圖書館好像有個項目，可以免費在紐約呆一年。忘了當時我為什么沒有申請那個項目，可能因為我那時候英語很差，或者是當時陷在一段沒有出路的愛情里。對美國的渴望及那時的迷惘都讓我寫在《光年之美國夢》里。后來我終于去了美國。

更大的挫折在2012年，有人去法院控告我小說里的人侵犯了他的名譽權(quán)，還找了證人證明看到書就認出了他。我驚呆了，一直認為小說是出于生活高于生活，即使有原型，也不能與作品里的人物畫上等號?，F(xiàn)實里的人跳出來說小說里的人物傷害了他的名譽，這簡直是荒誕至極。這也是一種歷練，一個叛逆的人，肯定會碰到這個世界的反擊，不管是用什么形式。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我會變得更成熟。

余幼幼：說說你對未來有什么期望？

春樹：未來想當一個國際主義者。幾年前我接受《南都周刊》采訪的時候就說過，以后要補上我缺少的知識，放眼世界，不局限在一個地方。我希望自己更有文化，更有審美，更了解藝術(shù)，更懂生活。我想成為一個不一樣的成年人，一個完整的人?！耙粋€受過教育的人，必須理解自己以及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文化與自然的——從而追求一種富有意義的人生?！薄皩τ钪嫔鐣叭祟愖陨碛猩铄涞睦斫猓哂忻髦堑呐袛嗔途駬窳?，對于世界各種文化及時代有深刻的認識?！毕Ｍ幸惶炷苡梅ㄕZ和英語看原版小說，我正在學法語。學習很重要，它會打開你的眼界，我愿意學新東西，迎接新的挑戰(zhàn)，向世界上其他國家最優(yōu)秀的人看齊，我還差得遠。聽著腦濁樂隊的十年，想到自己的十年寫作時光，“十年的光陰易逝，你好嗎，屬于我的都市……”是的，我是個城市女孩，就如同這首歌里唱到的那樣。雖然我出生在農(nóng)村，并在那里成長到小學二年級。然而，我的愛好、我的寫作，都與都市息息相關。大都市年輕人里面的后現(xiàn)代生存狀態(tài)，就是我之前幾乎所有作品的寫作主題。關鍵詞包括：愛情、搖滾樂、現(xiàn)代詩、北京、上海、紐約、友情、性、迷失、憂傷以及作為都市邊緣人的掙扎感和偶爾涌上來的自豪感。

[作者簡介]余幼幼，生于1990年12月；作品曾發(fā)表于《詩刊》《星星》等刊物，入選《新世紀詩典》《中國新詩年鑒》《中國最佳詩歌》等多個選本；曾獲2009年《詩選刊》“中國年度先鋒詩人獎狀”“星星年度詩歌獎”“四川‘十大’優(yōu)秀青年詩人獎”，參加第七屆全國青年作家創(chuàng)作會；出版詩集《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