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不知道我是誰?不,他在玩貓鼠游戲,就像每天送來食物卻依舊把人關(guān)著一樣,用各種方法羞辱和玩弄,就像人們跟寵物狗握手,讓小貓在地上打滾,其實他們根本就很厭惡。
救命的藥物送到身邊
第15天。
人死以后,如果心有不甘,就會存著尚在人間的妄念,行尸走肉般游蕩在世上,直到遇見親人而無法對話,甚至看到自己的尸體,才會恍然大悟化作一團煙霧而消失。
崔善在空中監(jiān)獄醒來,眼前是一個塑料袋。
流產(chǎn)之后,連續(xù)多天的高燒,酸痛的關(guān)節(jié),特別是小腹深處的絞痛,提醒自己還活著,包括這突如其來的異物——塑料袋上印著某個藥房的LOGO。
手指還能挪動,吃力地打開袋子,卻是一小瓶礦泉水,還有五花八門的藥,每板都有十幾粒膠囊或藥片。
大概是高燒產(chǎn)生的幻覺,眼前各種神仙顯靈……她輪番向上帝、佛祖、圣母瑪麗亞、唐僧、孔子、觀音菩薩、黃大仙祈禱,朝秦暮楚極不虔誠,能選至尊寶嗎?
但她毫無疑問地看到:藥板背面印著阿司匹林、撲熱息痛、感冒通片、銀翹解毒片,還有頭孢拉定膠囊。
戰(zhàn)栗著撕開藥片和膠囊,大口吞咽進喉嚨。幾天沒有飲食,吃藥都很困難。費盡全力擰開水瓶,極有節(jié)制地放到唇上,一點一滴喝下去。西藥中藥還有抗生素,通過食道,在胃里慢慢溶化。下半身還在流血,她躺著節(jié)省最后一點體力,在藥片發(fā)揮作用前。
唯一的運動在腦子里——誰把藥和水放到身邊的?至少,不可能是風吹進來的。
有人發(fā)現(xiàn)了她?為什么不救人?是囚禁她的人吧,其實每天看著她,當她要死的時候,才會送來補給品——還是,這些不是救命的藥,而是來提前結(jié)束痛苦的毒藥?如果想要殺她,有一百種更方便更殘酷的辦法,下毒最無聊了。
高燒似乎消退了點,礦泉水分成12次喝光,按時吃了兩次藥,但她快要餓死了。
臉上起了一層厚厚的白屑,油膩的額頭爆出好幾顆痘痘,眼角差不多要生出皺紋。半個多月沒擦過任何護膚品,現(xiàn)在可以直接去演貞子。
崔善很想在死以前,吃到一口天鵝肉,小時候聽爸爸回憶起過那種美味……
有了穩(wěn)定的食物補給
次日,身邊又多了一個紙袋,裝著兩大塊新鮮的面包,還有一小瓶水。這不是做夢。
擰開瓶蓋灌了幾大口,像沙漠里的傾盆大雨。她小心地將面包放入口中,剛開始完全無力咀嚼,隔了好幾分鐘,舌尖才大量分泌出涎液,幫助牙齒撕碎融化食物。等到面包和著水進入食道,虛弱的胃包有了充實感,這才開始狼吞虎咽。
不要難過,不要哭,會有的,都會有的,面包會有的。難道是爸爸?
吃完這輩子最香的早餐,饑餓感還沒退去,但是崔善確信,投送來藥和食物的那個人,至少希望她活下去。他(她)是誰?
接連3日,每個早上醒來,眼前都會出現(xiàn)個袋子,永遠是一瓶水與大塊面包。
劫后余生的庭院,她獨自野蠻生長,一如風吹草長的野蒿們,隨著泥土散布到各個角落。等到所有藥片吃完,體溫已恢復(fù)正常,她猜的。雖然,下半身還在流血,早已染紅雙腿,但量小了許多,腹中疼痛也在緩解。吃多了蟑螂,她有了跟小強一樣的生命力。
眺望最近的那棟高層住宅,矗立在西側(cè)墻壁之外,30或29層的某扇窗戶。她用雙手捂緊胸口,以免破爛的衣裙暴露胸部。忽然,她揮舞空水瓶,挑釁地伸起左手中指。
喂,希望你能看到!
崔善修復(fù)原來的洗臉池,制作陷阱與鉆木取火工具。又一只鳥被捕獲,可以早上吃面包,晚上吃燒烤,葷素搭配,不至于依賴那個混蛋。利用被臺風刮到空中花園的塑料布,她做了一個簡易雨棚,用樹枝撐在墻邊,既能躲避風雨又能遮陽。她為自己鋪了層干草墊子,不必直接睡在水泥地上。樹枝在減少,幸好野草還在瘋長,否則很快會燒光。她開始整理空瓶,收集雨水和晨露。
撿回一條命后,她再也不敢睡覺,熬了一整夜,瞪大眼睛仰望墻頂。也許,不知哪里會伸出一張臉,俯視可憐的囚犯,如同野貓爬下來,無聲無息地走過臉頰邊……
與外界有了聯(lián)通
第20天。
當眼眶通紅而流淚,露水打濕頭發(fā),太陽投到臉上,崔善看到了一架直升飛機。這輩子見過最小的飛機,幾乎沒有聲響,倒是螺旋槳轉(zhuǎn)得飛快,異常平穩(wěn)地接近樓頂。
跳起來狂喊救命,直到距離四五米的高度,才看清它不過是個航模,算上頭頂?shù)臉~展開也才一尺多。
直升機航模有個小鉤子,半空中掛著大大的紙袋,看起來還有些力量。飛到接近墻頂?shù)母叨?,鉤子靈巧地自動打開,袋子準確墜落到她腳下。
撿起袋子的剎那,小直升機已拉起飛走。她茫然地在空中花園里亂轉(zhuǎn),從一堵墻跑到另一堵墻,想要看到這家伙是從哪里來的,頭頂還有沒有人?
喘息著坐倒在地,一夜未眠的眼皮,再也無法支撐,肚腸也是輾轉(zhuǎn)萬千。打開空降的袋子,果然是水和面包。等到吃得一點都不剩,就連手指尖上的面包屑也被舌尖仔細地舔去,才發(fā)現(xiàn)袋子底下還有一張紙。
是普通的黃色便箋紙,別著一支小小的圓珠筆。紙上只有3個字,寫得工整規(guī)范:你是誰。
本能地抓起那支筆,右手卻劇烈顫抖,看著這幾個字,又抬頭看監(jiān)獄的四面墻,還有遙不可及的天空,那棟最近的高樓。
他(她)都不知道我是誰?不,他(她)在玩貓鼠游戲,就像每天送來食物卻依舊把人關(guān)著一樣,用各種方法羞辱和玩弄,就像人們跟寵物狗握手,讓小貓在地上打滾,其實它們根本就很厭惡。
很多天沒碰過筆,感覺連字都不會寫了,崔善在便箋紙的背面,一筆一畫地反問:為什么把我關(guān)起來?她的筆跡工整而娟秀,還想再多寫些什么,比如,“你又是誰?”“請你放我出去,保證不會報警。”“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
終究一個字都沒添,她把這張紙攥在手心,唯恐被風刮走被水融化被泥土弄臟。
坐回泥土臉盆前,昨天的細雨積起水洼,尚算清澈,用手掌捧水洗臉,除去耳根與脖子的污垢。滿頭長發(fā)浸在水中,顧影自憐。她只覺得好多天沒刷過牙,似乎聞到一些口臭,破壞了美好的情調(diào)。
耐心地等到第二天。
清晨,睜開眼睛,停在面前的不僅是面包和水,還有微型直升飛機。崔善搶先抓住它,牢牢抱在懷里,大約有臺iPad1代的重量,表面刷著黑漆。機艙內(nèi)有個小人,更像孩子的玩具。內(nèi)部的馬達是金屬的,頂上3片螺旋槳薄而堅硬。航模里沒有電池,顯然是充電的。
來不及吃寶貴的早餐,她把昨天寫的便箋紙,塞到機艙里的小人身上。檢查艙門,確認有暗扣,不會掉出來。她把航模放在空中花園中央,仿佛樓頂?shù)耐C坪。退到最遠的墻角底下,依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它。
半分鐘后,螺旋槳開始迅速旋轉(zhuǎn),帶著直升飛機平穩(wěn)地升起,越過西側(cè)墻頂,向著最近的那棟高樓方向飛去。
直升機在空中消失成小點,崔善能看到的對面最頂上的4層,至少有20扇窗戶,無法判斷哪些敞開哪些關(guān)著或者哪些只開了一道縫。
去死吧!
對不起,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那我也死了。請你好好活著,等我自由的那一天,我會殺了你。
一天一夜,在焦慮中度過,猜測會得到怎樣的答案。
崔善在黎明前醒來,清醒地仰望微亮的天空,直到被那架黑色的航模戳破。
迷你直升飛機進入空中花園,螺旋槳放慢速度,近得可以看清轉(zhuǎn)動,像個外星武器停在地上。取下面包和水,足夠她吃兩頓了,有心減肥的話能撐全天。
機艙里有張全新的便箋紙,還是那個人的字跡:你是誰。
靠,總是明知故問干嗎?
先抓緊時間填飽肚子吧,今天的早餐量特別大,想必還包括了午餐。她喝著水向西邊高樓揮手,意思是直升機可以起飛了。
但它沒動。
出了什么問題?靠近它,螺旋槳轉(zhuǎn)了幾圈,剛離地幾厘米,便又穩(wěn)穩(wěn)降落。
他(她)在等待答案,要是不寫紙條,大概會一直停在空中花園。
取出前天送來的筆,她果斷寫上一行字:“我叫崔善,不是壞人,半個多月前,我被強盜關(guān)在這里,請放我出去,我發(fā)誓,定有重謝!”
紙條被小直升機帶走之前,她又把自己的身份證號碼寫在了最后。
(連載完)
摘自《偷窺一百二十天》
蔡駿著
作家出版社出版
定價:2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