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扮演一個小老太太的角色,”阿涅斯·瓦爾達在她新片的開幕式上說:“心滿意足地發(fā)胖,喋喋不休,講述她生活中的故事。不過,我感興趣的還是別人的生活;我喜歡拍的也是這些。”她一邊說話一邊沿著海灘倒退,這是《阿涅斯的海灘》中對于返回過去的一個直白的比喻,這位年過八十的電影導(dǎo)演試圖用拼貼的方式檢視她自己的生活。沒過多久,她征集一群電影學院的學生,請他們用形狀尺寸各不相同的鏡子覆蓋了一整片海灘,把它們都裝上畫架,當它們映射和折射出海洋、天空和沙灘的意象時,同時也就模仿出記憶自身運作的過程。
“如果我們打開人的心靈,我們會發(fā)現(xiàn)很多景觀,”她繼續(xù)道:“如果我們把我打開,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無盡的海灘。”我們都知道,瓦爾達是《五到七時的克萊奧》、《幸?!罚↙e Bonheur, 1965)、《一個唱,一個不唱》(One Sings, The Other Doesn’t, 1977)和《流浪女》等片的導(dǎo)演,然而她的人生之旅始自在比利時北部的海灘區(qū)域——諾克勒祖特,奧斯坦德,澤布呂赫——度過的童年,接著又在隆格多克的塞特港度過了她的青少年時期,一直到她成年之后棲居的海灘:南加州的桑塔莫妮卡和威尼斯,她1960年代在那里拍攝了關(guān)于社會革命和政治運動的影片,還有比斯開灣的一座小島,她1990年代在那里拍攝了紀錄片《努瓦爾穆迪耶》。當然還有巴黎,她一生中大多數(shù)時間居住的地方。她運來很多沙子,在達蓋爾大街鋪設(shè)了一片人工海灘,從1951年起,這里就是她的家庭住址和剪輯室所在的地方。
當瓦爾達開始聊《阿涅絲的海灘》,她很快就引用了《每個人的自傳》里的一段話。在這本書里,格特魯?shù)隆に固挂蛑胤狄呀?jīng)變得面目全非的兒時的家,留下了她的名句:“那個那兒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迸c此不同,瓦爾達的個人生命中有著如此多的“那兒”有待發(fā)現(xiàn),以至于電影中到處都是人和地點,它們在她生命中的位置通過一系列文學化的、詩意的電影手法被恢復(fù),其中包括訪談、幻想段落、舊片子中截取的畫面以及一些調(diào)侃式的重構(gòu)。
“記憶就像我手中的沙子,”她說:“我留下一些,讓另一些流走。海灘是一條線索,我確實差不多是一生都在海灘上度過。我知道,如果我需要一個理想的地方,那海灘對我來說就是最完美的。這跟游泳、沖浪、駕駛帆船什么的都沒關(guān)系。那完全是一種看著海灘的快樂,也就是望著天空和大海,如果你在不同時間去,光線和天氣都是不一樣的。平靜的時候,一切是那樣純凈,看上去就像是世界的開端。你知道,雅克·普雷維爾有首詩:大海從沙灘上抹去/分手的戀人們留下的腳印。我總是會想起這句?!?/p>
“不過,我不是在探索自己。我在試圖發(fā)現(xiàn)電影的奧秘。我想知道,我能不能找到一種電影方法,去講述生活以及圍繞著它的那些東西呢?我的工具會是什么?我怎么才能把它變成電影,而不是僅僅重復(fù)它呢?在某些方面我取得了成功,特別是在我把它變得隱約有點虛假的時候。”
瓦爾達1928年生于布魯塞爾,父親是希臘人,母親是法國人,她受洗時的教名是阿萊特,但當她18歲的時候改成了阿涅斯。從盧浮宮學院( cole de Louvre)畢業(yè)后,她在國立人民劇院擔任景物攝影師。她的第一部電影《短角情事》在塞特港取景,并由她的朋友阿倫·雷乃擔任剪輯。這部電影采用編年效果的方式為她贏得了“新浪潮的祖母”這個雅號。到1962年,在完成《五至七時的克萊奧》后,她和雷乃以及克里斯·馬克(Chris Marker)已經(jīng)構(gòu)成了批評家理查德·魯?shù)滤男吕顺彪娪斑\動的“左岸派”。
“新浪潮,”她說:“只是為了統(tǒng)稱所有在1959-1970年間拍電影的這群人。他們有什么共同之處呢?他們都不到30歲,拍攝電影的費用都不到30萬法郎,有很多場景是在街上拍的?!彼J為,《電影手冊》雜志那些后來自己也開始拍電影的影評人,在電影層面上并不那么具有革命性?!八麄冇懻摳鞣N問題,但是拍起電影來卻沒有太大差別。特呂弗的那些美麗的影片就不是那么摩登。他帶著情感和時序感講故事,敘事很完整。愛鉆研的人是雷乃,專門研究記憶之類的東西。馬克也一樣。戈達爾則是一直在搞研究的人。他是法國電影中最好的研究者。他是這一類型的天才。電影改變了他,他反過來又改變了電影。他是個值得被記住的人。后來,脫穎而出的還有莫里斯·皮亞拉,一位偉大的導(dǎo)演?!?/p>
“左岸派”的成員同時也比“手冊派”的同事們更左傾。瓦爾達在1957年訪問了中國——“當時中國還不被聯(lián)合國承認,你能相信嗎?”——又在1961年訪問了古巴,“當時所有人,哪怕僅僅是有點模糊的左派想法的人,都熱愛那場革命”。當她和丈夫在1960年代末遷居洛杉磯,她還拍攝了黑豹黨。
“20世紀后半段,我經(jīng)常是在適當?shù)臅r間趕到適當?shù)牡攸c,”她說。她還在1960年代介入了讓法國認可計劃生育和人工流產(chǎn)的社會運動?!栋⒛沟暮分泻苌偕婕罢?,但是在她廣受好評的《拾穗者》(The Gleaners and I, 2000)以及2002年問世的續(xù)篇中,她拍攝到了抗議讓-馬里·勒·龐的示威游行場面?!拔胰匀皇莻€女性主義者,并堅持為之奮斗,”她說:“但是要就法國目前的狀況發(fā)言,那已經(jīng)不適合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