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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劍雄:閱讀離不開社會選擇

        2014-04-29 00:00:00
        讀讀書 2014年2期

        葛劍雄,教授,歷史學博士,博士生導師。祖籍浙江紹興,曾任復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歷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復旦大學圖書館館長。現(xiàn)任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委員,十二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會常務委員。著有《西漢人口地理》、《中國人口發(fā)展史》、《普天之下:統(tǒng)一分裂與中國政治》、《統(tǒng)一與分裂:中國歷史的啟示》等著作。

        有人的興趣可能是先天的

        陳云昭:先聊聊您的個人閱讀吧。您最近手頭在讀一些什么書?

        葛劍雄:最近我一直沒有時間系統(tǒng)地、自主地來讀書。所以我一直講,真正閱讀的境界或者比較好的風氣是隨心所欲的讀,想讀什么書就讀什么書,這樣的閱讀才談得上是比較愉快的。而我們現(xiàn)在閱讀,比如說為考試、為考證、為研究某個問題或者為解決什么問題,這個閱讀實際上是閱讀的應用。

        真正的閱讀應該是一種個人的人生需求,把它作為一種很愉快的事情、沒有任何負擔的事情,也沒有一個具體的功利目標。如果我們社會都有這樣一種閱讀,這個社會才是先進的、發(fā)達的。從這一點講,我很遺憾,這幾年太忙,所以很少有這樣閱讀的機會。例如一本好的書,我想看,往往只是看個開頭或者翻一下,想完整地看完,有的時候做不到,就算是完整地看完,也像趕任務似的,所以我的個人的經(jīng)驗不足為大家學。

        有些媒體每年年底要問我讀了什么書,要我推薦什么書,我都是謝絕的。比我推薦什么書,首先我就得在自己認真閱讀的基礎上,而不是簡單地看看書評就去推薦。第二個,這個推薦在某種程度上,如果做得不好,那就是誤導。所以推薦圖書要很謹慎。

        陳云昭:您出生在一個書香家庭嗎?喜歡上閱讀,和當時您所生活的環(huán)境有關系嗎?

        葛劍雄:我不是。這大概是我前幾年報告也在講的,有人的興趣可能是先天的。

        陳云昭:先天的?

        葛劍雄:對呀。我家里頭,我的父親也最多初小畢業(yè),我的母親也大概就能看看報紙,小學的程度。他們中學都沒有上過。

        陳云昭:您喜歡閱讀和當時所處的家庭環(huán)境關系不大了?

        葛劍雄:對我來說是這樣。因為真正的閱讀很多要出于個人的興趣,我也沒有這樣的環(huán)境,但我從小看見有字的東西都比較感興趣。我老家,有的時候都用那個報紙做很多事兒。比如說用在窗戶上。那個時候也沒有玻璃,最早都是用那個云母片糊的。后來這些東西都掉了,玻璃也舍不得換,那么都拿報紙糊。在我們浙江吳興縣南潯鎮(zhèn),老人把所有的報紙都叫“申報”紙,因為以前《申報》的影響很大,所以在民間所有的報紙都叫申報紙。就像我發(fā)現(xiàn)藏文里面方便面都叫康師傅一樣,因為最早傳過去的就是康師傅方便面,它就認為康師傅是所有方便面的代稱。我們小時候耳朵里沒有什么新聞,沒有什么報,都是申報。申報紙上的文章我也會看,不認識也沒關系。

        我第一次知道有“學而時習之”這個句子,是我姐姐的初中語文課本。那個時候,她語文是分兩本書的:一本是文學,一本是漢語。把語法什么放在漢語,作品放在文學。在文學那本里我看到第一篇就是《論語》,而且背下來了,盡管對這意思并不太懂。我是這么看書的。這根本沒有多想,也沒有條件,當時那個小地方也沒有圖書館,也借不到書,也沒有錢買書。

        有一次,我舅舅從外地念書回來,送了我?guī)妆具B環(huán)畫,我從頭到尾都看了一遍,是講中國歷史故事的;還有一次,偶然看到一本書,我忘了書名,就是講個小朋友,從上海坐火車到北京沿途的經(jīng)歷,實際上介紹很多鐵路的知識,我看了印象很深。所以以后第一次坐火車到北京的時候,我也看看沿途是不是一樣的。

        閱讀與閱讀的時代

        陳云昭:在你的諸多的人生選擇中,是不是有一些書也在其中產(chǎn)生了作用?這樣的人生選擇包括你的職業(yè)選擇,或者你的學術選擇等等。

        葛劍雄:職業(yè)選擇倒影響不大,因為我是按部就班,我也沒有下過鄉(xiāng),高中畢業(yè)就參加教師培訓。

        陳云昭:也挺順的。

        葛劍雄:也不順的,就是高中畢業(yè)不能考大學了,那么就工作了。工作以后了就一直做教師,一直做到現(xiàn)在。我1965年正式做教師,中間就是考了研究生,考研究生期間當時還算在職的,還是教師,拿工資的。因為現(xiàn)在大家都講選擇職業(yè),要知道我們這一代人是沒有選擇的,自己要選擇就是資產(chǎn)階級思想什么的,真正的自主選擇那是到了改革開放以后我考研究生這算是我自主選擇,那么一選就到現(xiàn)在。

        書對不同階段有不同影響。比如說初中時我看過《牛虻》,當時這本書對我的影響還是很深的。我們小時候都是看蘇聯(lián)文學,蘇聯(lián)的英雄亞瑟和蘇拉的故事。所以我總覺得造就這兩個英雄人物的書肯定很了不得,并且當時中蘇關系還不錯,這個書還看得到。以前從來沒看過這種思想深刻、故事離奇曲折的小說。第二個,就是它里面講到一些情話了。以前我看的書,沒有什么談到愛情的。我也幾乎沒看過其它外國的小說,那么這個里面就講到了愛情故事,跟我那個年紀、當時朦朦朧朧的那種感覺正好對應。所以這個書我看了一個通宵,特別看到最后結束時,自己都理不清什么想法,有一種震撼的感覺。

        第二本對我影響特別大的就是文革中間看到的一本書。我們當時因為是教師是干部,可以看一些內部書了。我看到的其中有一本是《第三帝國的形成史》。以前都知道這個希特勒,但從來沒有書很詳細的講到他政變的過程,特別講到“啤酒館事件”,“燒書”,“青少年們到農(nóng)村去勞動”,然后對領袖的狂熱,看到這我想這不是和我們當時的情況一樣嘛,但是那個時候思想不夠成熟,一面看一面自己警告自己,不行,這個想法怎么可以這樣呢?毛主席怎么跟這個比呢?但是,實際的情況一看也控制不了去那樣比較和聯(lián)想。所以這本書看了,的確促發(fā)我反思了一些問題。本來我們對毛主席是深信不疑的,他是神,就是完全正確的,但到林彪的事件出了以后這個就動搖了。你說毛主席怎么弄了這么個壞人做自己接班人,還要大家祝林彪永遠健康。又說毛主席料事如神,早有預見,因為當時還發(fā)表一個他致江青的一封信,說他早就在1966年看出苗頭。你既然看出問題,還讓他做二把手,這不是拿老百姓開玩笑嘛?但是,這只是一種懷疑而已,沒有深入去想一些問題,這本書的確對我影響很大。

        陳云昭:專業(yè)之余,您還讀點其它書嗎?比如說,您是不是也會讀點文學?

        葛劍雄:讀得很少。這些年一方面比較忙。另一方面,我很坦率地說,偶然翻翻我覺得沒有什么是值得我看的深刻的文學作品。比如說我以前編了很多古詩,那么現(xiàn)在偶然也翻翻當今有些人的舊體詩,也不能比,什么原因?我曾經(jīng)寫過一篇文章《詩歌為什么衰落》,這不僅僅是詩人的問題。這個社會變遷了,因為社會的變遷,人的思想都變了,感情復雜了,而且感情也是可以比較自由地抒發(fā),那么在詩歌里一些永恒的主題,今天已經(jīng)很難再表達了,要表達,也用更直白的形式宣泄了,這種宣泄不會引起人的共鳴了。比如說以前的戀愛,大多數(shù)偷偷的,男歡女愛不能公開表達,而且最后的結果往往是悲劇。所以,像陸游的《釵頭鳳》(《釵頭鳳》: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依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寫出來就引起很多人的共鳴?,F(xiàn)在,誰神經(jīng)病還要這樣糾結呢,你自己要離掉,砸了就砸了,管那么多,這不自作自受嗎?就沒有人為此哀婉凄絕了!歐陽修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現(xiàn)在這很多年輕人都理解不了,等個戀人要等一年,還要等了月亮上了柳梢頭才能出去,不能白天出去嗎?上床都可以,還有什么不可以?所以現(xiàn)在年輕人會認為歐陽修在矯揉造作,其實是現(xiàn)在年輕人體會不了。又比如說“他鄉(xiāng)遇故知”,那么現(xiàn)在不會再有這么細膩的體會,email早就聯(lián)系好了,也沒有那種意外的欣喜了。所以為什么現(xiàn)在都搞些懸怪類的東西,因為只有這個還能夠打動人。比如以前看巴金的小說,如果我現(xiàn)在想再看的話,我就覺得閱讀這個的時代過去了,不適應這個時代了。

        閱讀是整個社會的問題

        陳云昭:在圖書館界我們經(jīng)常會聽到一組對比的數(shù)據(jù),就是以色列人(64本)、法國人(20本)、日本人(40本)的年均閱讀量是多少多少,而我們中國人是多少多少,2013年中國成年人均紙質圖書閱讀量為4.77本,應該說和剛才說的那幾個國家人均年閱讀量有不小的差距。您認為中國人不愛讀書的原因是什么?

        葛劍雄:我認為根本沒有多少比較價值。什么叫讀過?我們的調查數(shù)據(jù)跟人家的調查數(shù)據(jù)可以比嗎?你多少樣本抽了?樣本是不是標準的?為什么網(wǎng)絡閱讀就不算了?我們現(xiàn)在年輕人網(wǎng)絡閱讀量非常大。非要一本書看到尾才叫閱讀嗎?所以這個是沒有多大意義的。另外,閱讀又是整個社會問題。你為什么不公布德國人一生里有多少書是公共圖書館的,有多少是自己買的呢?日本人均閱讀量是我們的十倍,那么日本人閱讀的是什么書呀?日本人有的時候早上上班的火車里面表面看除了打瞌睡以外,都拿一本書,是什么書呢?基本上都是漫畫,而且?guī)c色情的他們看了,下火車就扔掉了。那你這個閱讀量有多大意義?當然,日本人這樣的閱讀也是為了他們的人生需求著想,但這個閱讀量統(tǒng)計了有意義嗎?即便那樣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是可信的(人均閱讀量很低),更不是圖書館的責任,這是全社會的責任。還有各國國民的生活習慣也不同,比如北歐很多國家沒有什么夜生活,半年基本上都是冬天,《安徒生童話》產(chǎn)生在那里是有道理的。中國人現(xiàn)在生活節(jié)奏這么快,變著法去掙錢打工,怎么能閱讀得好呢?所以這不是閱讀本身的事情。

        陳云昭:現(xiàn)在年輕人在閱讀上是不是也越來越趨向“淺閱讀”?很多年輕人都沒有使用圖書館的習慣。

        葛劍雄:這是以偏概全,什么叫淺閱讀,什么叫深閱讀?在知識爆炸情況下絕大

        多數(shù)都是淺閱讀。只有人生需求的閱讀才可以隨心所欲,其它的都是功利的。為了求知要功利,不功利怎么行呢?凡是知識我都要,這樣腦袋裝不下,真正知識沒有學到。那么真正好的書就是要精讀的,但要控制在很少的范圍。有些人認為現(xiàn)在大家不讀經(jīng)典,因為真正讀經(jīng)典的永遠是少數(shù)。第一,現(xiàn)在誰定的那個經(jīng)典,為什么你那個是經(jīng)典呢?你“四書五經(jīng)”是經(jīng)典,為什么西方某一本書就不是經(jīng)典吶?現(xiàn)在這個社會只讀經(jīng)典行嗎?所以我認為現(xiàn)在有一些資深評論人,往往不是偽君子就是書呆子。經(jīng)典應該是能讀最好,但是不讀經(jīng)典也不等于閱讀就不行。所以淺閱讀跟深閱讀是相對的,淺閱讀比不閱讀要好。另外,什么事情對一般人而言只要淺嘗一下就可以了,在淺嘗的過程中間,他也許發(fā)現(xiàn)了自己真正的興趣,或者找到自己真正需要的閱讀,那么這個時候再深入。所以我為什么反對那種推薦呢?什么推薦這個書一定要深讀,對你而言需要深閱讀的書,人家可能根本讀不進去,這是誤人子弟,而且沒有必要。所以這些方面不要故作高深,人為地去制造很多障礙出來。同時,我也反對什么快樂閱讀。盡量快樂,但是真正的學習不是都快樂的。有很多枯燥的概念,艱深的學問,能快樂嗎?馬克思主義的讀了能快樂嗎?當前社會的事明明是很痛苦的,你能快樂得起來嗎?

        不要指望圖書館能改變現(xiàn)在的閱讀狀況

        陳云昭:閱讀推廣現(xiàn)在已經(jīng)漸漸成為公共圖書館的一項核心業(yè)務,您怎么看待這個變化?

        葛劍雄:其實公共圖書館一開始主要就是一種功利性的服務。中國歷來是沒有公共圖書館的。乾隆皇帝剪抄了幾部書,說放在民間的幾部是可以讓人去看的、抄的,但實際上根本沒有,起不了這個作用。當時的經(jīng)濟條件、交通條件下,天下又有幾個人能跑到那里去讀書?就是西方也有這個過程,所以一開始的圖書館就是滿足這些功能的,隨著社會的發(fā)達,就慢慢產(chǎn)生了滿足人家精神需求這樣的功能,但是這個往往也限定在一些特定的人群。比如說像中國一些圖書館,主要是在城市的,還要憑證件。

        又比如說經(jīng)常利用圖書館的有兩種人:一種是備考的、自習的學生,還有一種是退休的人。所以它基本上還有一種具體的對象,還沒有做到真正“現(xiàn)代化”。在發(fā)達國家 ,現(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上做到這一點,就是說除了正常的閱讀以外,一定程度上能滿足休閑的功能,滿足精神的生活。譬如說它有很大的咖啡桌,有專門聊天的地方。連大學圖書館,經(jīng)??吹揭粋€學生躺在沙發(fā)上睡覺,它那個地方反正也空,這個也很正常你躺著休息。所以有的人不了解外面情況,有張照片我后來證明是偽造的,什么哈佛大學早上四點鐘坐滿了人在看書,這種景象從來沒出現(xiàn)過,我去哈佛也不少時間,沒有這個事。人家對讀書的理解不是這么一種,不是我們什么備考的,他們那個考試也沒有我們這么緊張,導師規(guī)定一個階段你先做就是了,也沒有人監(jiān)督你完成任務,所以不可能像我們經(jīng)??吹降哪欠N照片,這完全可以想象出來的,實際上這樣的圖書館真是初級階段。像我們現(xiàn)在搶座位,就是做作業(yè)考研,這不是我講的真正意義上的人生需求的閱讀,所以這是一個過程。

        我們現(xiàn)在有兩個方面都還不具備這個條件。一個是圖書館的條件。比如說讀者真正要看的,有的書卻沒有,或者你的書都是功利性的書都是教輔書,而不是小孩子玩的書;第二,就是我們整體人的素質也還沒有到這個程度。比如我們閱讀的興趣。一些退休工人、退休老師,因為他原來喜愛的面比較窄,所以即使給他這個條件,他基本局限于自己的這個很小的部分,更不要說農(nóng)村了,或者說有些文化水準還不高的地方。他寧肯玩玩、搓麻將、打牌,他也不愿去看書。所以你看這個真正閱讀的條件不僅僅是靠圖書館來創(chuàng)造。圖書館本身要創(chuàng)造條件,包括像現(xiàn)在做公共講座,但仔細想想,這個針對的是哪些特定的階層?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普及。我做一些講座,有人從蘇州、無錫跑到上海來聽,但這個人群在我們人口中間是極少數(shù)。所以圖書館能做的只是一部分,還要靠全社會。

        美國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往往客廳里有不少書。但他的書也不是什么專業(yè)書,很多是畫冊,比如介紹食品的,或者介紹國外的情況的書,這也很好,這個才是一種享受!不是一定放個《圣經(jīng)》才行。又比如說,我們現(xiàn)在買了新房子,裝修房間,主要都是物質的,用在精神方面很少。但是,在發(fā)達國家,他們恰恰相反,像我們這掛吊燈,墻上多種裝飾,這個他們倒反而比較簡單。但他們比較多的裝修預算都是用在精神方面——放藝術品、書籍、鮮花,這一類的。

        還有圖書館的分布,圖書館的經(jīng)費,圖書館館員本身的素質。館員素質的話又涉及另外一些問題:圖書館的薪酬怎么樣?我們大學圖書館去年跑掉四個,都是比較強的。領導很驚奇,數(shù)學系待遇也不好怎么沒人跑,那說明我們比他們還不好,或者至少說明我們還沒有吸引力。所以,從這個角度講個圖書館要盡努力,但是,不要指望圖書館來改變這個情況,要靠這個社會,特別在我們國家要靠政府,主流的媒體。

        陳云昭:2013年全國兩會期間115位政協(xié)委員聯(lián)名簽署并提交的《關于制定實施國家全民閱讀戰(zhàn)略的提案》。這是什么樣的一個提案?

        葛劍雄:這個提案不是我發(fā)起的,不是我寫的,我只是簽字。關于這個提案外界有些誤解,說這個閱讀還要通過立法嗎?雖然我剛才講的這個閱讀不是個人的事,不是個人想提高就提高得起來的,也不是個人看多少書就能改變這個局面的。從這一點講,為社會創(chuàng)造一個基本的閱讀條件和氛圍,這是可以立法的。這個立法,不是立法規(guī)定你讀多少書,而是立法要普遍地配備公共圖書館、要保證多少人口擁有多少圖書館、多大的面積、圖書館的經(jīng)費怎么保證、最低標準要達到當?shù)厝司卸嗌贂梢越?,這些都可以立法加以規(guī)定。圖書館不得挪做他用,借用圖書館變成什么(培訓機構、網(wǎng)吧等等),那不行,這個要保證。圖書館的人員也要得到保證,圖書館人員的基本素質也要政府來保。另外,要鼓勵私人開設圖書館,給他什么優(yōu)惠。還有,要像憲法保證公民的休息權一樣,保證公民的閱讀權。有些無限制加班,那不是影響了公民的閱讀權嗎?這種都可以通過法律保證的。所以很多人就誤解了這部法律,實際上正因為我們缺少一種良好的甚至必要的(閱讀)社會條件,比如我剛講到對正常閱讀的干預——比如到了高中,某個同學還在看閑書就會被老師罵,那這個就是侵犯他的閱讀權——像這一類情況,個人的閱讀自由要受法律保護。據(jù)我所知,很多國家在這方面的確是有法律保護的。

        閱讀離不開社會選擇

        陳云昭:谷歌圖書館計劃,葛教授您聽說過吧。從2007年開始,谷歌就與根特大學展開了合作,雙方計劃將根特大學圖書館的30萬冊圖書全部實現(xiàn)數(shù)字化,免費向世界范圍的讀者開放。如果隨著谷歌和更多的圖書館合作的話,是不是也意味著我們公共圖書館也會面臨某種危機?公共圖書館借閱服務這一項傳統(tǒng)、歷史悠久的功能是不是就要被其取代?

        葛劍雄:這個不但谷歌在做,中國有些高校也在做。在不久的將來,全世界的圖書資料都可以放在同一個平臺上面,你擁有個終端就可以閱讀。那么終端也越來越豐富,可以是電腦屏幕,可以是手機,或者可以像個手表一樣,甚至可以直接放在眼鏡上面。這是不可避免的趨勢,而且也是一個進步。對珍貴的圖書文物也是個保護,原書不要再去碰了,把原書作為文物展示,而不是再作為一種工具,而且比讀原書的效果還好,它可以放大,可以復制,還有強大的檢索功能。以前我要知道這個書里有沒有這個內容,我要第一頁翻到最后一頁,(這樣還被人贊揚為踏實的學風,有的人一輩子書都沒有翻完)現(xiàn)在,強大的檢索功能就可以把這個(資料)直接給你提供出來;以前很多的時間花在翻譯上面,現(xiàn)在,不同的語種都可以在一個平臺上實現(xiàn)互譯。但現(xiàn)在主要有兩個障礙:一個是法律,就是知識產(chǎn)權;第二個,就是商業(yè)利益。比如傳統(tǒng)的出版部門,它們不愿意這樣,如果這樣他們都都要失業(yè)了。但是,這個是抵擋不住的。

        那么傳統(tǒng)圖書館是不是會消滅呢?不會消滅,但是要適應,要調節(jié)??隙ú恍枰敲炊鄷鴰炝?,也肯定不需要那么多的書了。我剛剛講,提供真正的閱讀恰恰是圖書館延年益壽的重要方法。當我今天是為了背誦看這首詩,那背出來就不看了。如果我是一種欣賞來看這首詩,那我可以看上十遍二十遍,甚至天天來看。有些退休的人,甚至喜歡一邊看書一邊喝茶,以前我們都禁止的,今后就可以呀,圖書館的書有防護。要看原文的,那我們在做好保護前提下也開放。那么還有更多的人,是把閱讀作為一種愛好,就像我們喜歡聽京戲一樣,它是百聽不厭的。這批讀者,以人生需求去閱讀的,所以他不計較檢索的速度,也不追求什么媒介,這批讀者恰恰是圖書館鐵定的、永久的一批讀者。

        以后圖書館跟檔案館,博物館,展覽館這個差別也會越來越小,因為圖書館就是一個公共的文化中心。在這里面,讀者可以得到各種心理享受,安慰。圖書館是全方位的,比如說,那個大屏幕在家里做不到,在其它機構做不到,在圖書館有超大屏幕讓讀者看。同時,圖書館它也是一個很好的社交場合。圖書館可以提供一些大的討論室,休息室還有小的研究室。那么讀者有的是商量某個專題,有的要找一個個人讀書的小間,有的需要呆在咖啡室、茶室,那么圖書館就能提供。所以將來圖書館還是會存在。

        陳云昭:從歷史的縱向看,我們這個國家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在百姓這個層面鼓勵過閱讀?在中國歷史中的很長一段時間內,讀書是一種特權行為?

        葛劍雄:現(xiàn)在有些人麻木地講民國,講以前、古代,這個是鳳毛麟角,中國人文盲那么多,誰來閱讀呀?所以從這個角度我們應該承認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很大的進步。

        你說現(xiàn)在老是吹什么民國范兒,這個見鬼,民國范兒占百分之幾???一個社會,把它精英集中起來都很了不得。你不能這樣說事,而且就是鼓吹那批精英最好的部分。比如以前講魯迅怎么革命怎么好,離開北京是因為受到反動勢力的壓迫和攻擊。今天一個教授把太太留在家里,帶了女學生兩個人跑到外面去同居了,人家要不要批評他?徐志摩那個生活方式就是民國范兒呀?今天要這么生活,那行嗎?很多人之所以歌頌囊螢映雪、書壁偷光,是因為這種事情太少了,所以值得歌頌??傮w上講,我們的閱讀是在進步。但是從人文角度,就無所謂進步不進步。從人文角度,今天人的思想境界未必超過春秋,但從社會的角度來講絕對是進步的。比如互聯(lián)網(wǎng)的突破,使多少年輕人可以從互聯(lián)網(wǎng)獲得信息。

        另外一個,閱讀離不開社會選擇。比如說在一些發(fā)達國家,國民經(jīng)常去美術館,看慣了裸體的雕塑,見怪不怪。我記得在文革中間有個芭蕾舞《白毛女》到鄉(xiāng)下演出,農(nóng)民說看這個褲子都不穿,這個娘們兒在干嗎?這個就一定怪農(nóng)民沒文化嗎?所以這些事情還是全面的來看,我們古代存在著優(yōu)秀的傳統(tǒng),但是根本沒有人來管公眾的精神需求。

        陳云昭:社會選擇?

        葛劍雄:基本的識字是閱讀的保證。為什么中國有那么多吸引人的地方戲?他不看這個看什么呢,他又看不懂書。所以現(xiàn)在有的人說相聲什么的減少了,這某種程度是好事。文化消費形式多元了,為什么要看你這個;有的人說京劇是國粹,不看京劇就不懂中國文化,我說胡說八道,怎么能這樣講?這是特殊的情況,而且所謂國粹也是因為皇帝、貴族,滿族人喜歡,才使這個地方戲曲變成了這個所謂的國粹。為什么其它地方戲曲就不好呢?那么閱讀也同樣如此,包括看一些色情的書,其實某種程度也是社會進步的表現(xiàn),你看明朝為什么出了那么多的色情的書,因為明朝產(chǎn)生一新的閱讀階層——市民階層,以前是沒有的。像蘇州、南京......甚至包括一些小鎮(zhèn)上面,因為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達,就產(chǎn)生了一批市民階層,比如店主、學徒、打工的,他們多少識幾個字,還有比較多的余暇時間,店關門了,店堂里還有燈,他們就要看書??词裁磿兀扛呱畹臅麄円部床欢?,也沒有興趣。小說,有那么幾部比較好看,非常適合他們的要求。而且他們可以大膽的公開看,大膽討論,不像那秀才,他放在家里還怕老婆看見。所以明朝因為這個階層出現(xiàn)了,好多色情書都出來了。

        有什么需求就有什么書。又比如說到了近代武俠小說,言情小說,那是因為有了報紙,有了大眾傳媒。報紙為了促進銷路,就請高手們寫,連載的小說。好多閱讀都是這樣推動的,所以這跟社會有關系,而且某種程度上都不斷推動著閱讀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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