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曉宇在菲兒第一次表白的時候,就明確地對她說,我不喜歡你,我喜歡的是她。雖然我們倆已經(jīng)分手了,可是我還是愛她,你不可能取代。你那么漂亮,年紀輕輕,職業(yè)令人羨慕,那么多人喜歡你,你那么優(yōu)秀,我哪里值得你這樣?曉宇皺著眉頭,悲憫地俯視著眼前的女孩。
菲兒說,我不介意,我只喜歡你就夠了。你是魔,你是我的劫難,你讓我變得不再是我,你讓我低到塵埃里。菲兒說著、說著就流了眼淚,黃河決堤般。曉宇不再說話,長長地嘆了口氣,菲兒抱著他的時候,他沒有推開。
在遇到曉宇之前,菲兒就像一卷空白的膠片,她從小被父母捧在手里長大,上大學(xué),讀研究生,之后到市的醫(yī)院上班,可謂順風(fēng)順水。直到遇見曉宇,她的膠片才有了顏色,有了生動。
曉宇是菲兒的病人。那是個落雨的下午,曉宇的身上長了一種極其常見的疥癬,菲兒正好坐診,菲兒看到了他肚子上爬滿了紅疹子,就示意他把外褲退下。要檢查腹股溝的位置。曉宇猶豫了一下,還是照辦了,露出鼓囊囊被內(nèi)褲包裹著的私處,曉宇別過臉去。菲兒嘴角露出嘲弄的微笑,順眼瞥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曉宇,輪廓分明,嘴唇倔強地半抿著,有著一種來自骨子里的性感。菲兒的心動了一下,似乎在哪里見過呢。或許就在這一天,菲兒的愛情從沉睡中醒來。過去的她一直在沉睡,年華很美,世界很美,陽光下的花兒鳥兒都很美,都無法令她睜開雙眼去領(lǐng)略這盛景繁華。偏巧曉宇,讓她失了魂。
為了曉宇的喜歡,她穿紫色衣服,化妝,涂指甲油,在頭上戴紫色的綢帶。菲兒一直搞不清楚到底是女為悅己者容還是己悅者容。他認為曉宇是喜歡他這個樣子,所以她打扮成這個樣子,如果生命是一幀畫卷,那么曉宇就是她朝思暮想想要畫上去的那一筆,可是,曉宇卻不愿給那幅畫卷著色,黑白色的愛情注定是個悲劇。
那天正好下雨,菲兒看了一眼窗外,皺了皺眉頭,這么大的雨,怎么回家啊。
也許是出于對醫(yī)生的尊重,或許是偶發(fā)憐香惜玉之情,看完病的曉宇把傘放在她的桌上,你拿著用吧。
菲兒說這怎么可以,你會淋雨的。
曉宇說,男爺們,這點雨不算什么。
那我怎么還你傘?
不用了,送給你了。曉宇邊說邊走出門口。
菲兒調(diào)出曉宇的病歷,發(fā)現(xiàn)曉宇就住在她家附近的小區(qū)。
吃過晚飯,菲兒去還曉宇的傘,他住在哪一層,哪一棟她并不知道,只能在樓下一遍遍喊著夏曉宇的名字,十多聲后,小區(qū)的保安忍不住過來詢問,這才把菲兒帶到曉宇家樓下。當(dāng)曉宇從窗戶里伸出頭張望時,菲兒就笑了,笑的陽光燦爛。
菲兒不可救藥地愛上了曉宇,滿腦子都是他,沒有他的世界一片荒蕪。
曉宇說,有些話,我必須要跟你說清楚。無論你怎么喜歡我,那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我有自己喜歡的人,我們沒有開始,也無所謂結(jié)束。你正年輕,有大把的美好時光,不要浪費在我身上。
菲兒說可是我喜歡你,我愿意為你去死,她會嗎?你一定要逼我這樣嗎?不給我一點機會?
曉宇愕然了。他沒想到,世間竟然有這種人,癡情得歹毒,癡情得瘋狂,癡情得讓人害怕,讓人厭惡。
菲兒的確漂亮,但是漂亮跟愛情無關(guān)。菲兒這樣纏著他,只會讓他覺著壓抑,壓抑得快要瘋掉。
他轉(zhuǎn)身就走,臨近樓梯口的時候又轉(zhuǎn)過身,對著菲兒惡作劇似的說,如果追得上我的話……話沒說完,曉宇轉(zhuǎn)身就跑,撒開長腿,越跑越遠菲兒怎么追都追不上,她停下來大口地喘氣,無助地看曉宇的身影縮成一個小黑點,直至消失。
菲兒蹲在路邊放聲大哭,引得路人紛紛側(cè)目,這個夜晚,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只有禁不住的寒冷和昏暗的路燈。
二
菲兒的世界黯淡下來。孤獨成災(zāi)的日子里,她變得異常焦慮與敏感,工作上屢屢出錯,在一次跟病人爭吵之后,主任叫她到辦公室,說你狀態(tài)不好,休息一段時間吧。于是菲兒經(jīng)常坐在窗臺上發(fā)呆,或者像個怨婦般一邊喝酒,一邊絮絮叨叨,反復(fù)念著曉宇的名字,我想嫁給你啊,我想做你的妻子,你怎么這么殘忍,你讓我生不如死。她也不敢去找曉宇了。她做了好幾次和曉宇有關(guān)的夢。在夢里,曉宇揮舞著雙拳對她咆哮,不準再來找我了,不準再到樓下叫我了。在夢里,曉宇一邊用刀割自己的喉嚨,一邊低聲吼叫,走開,不要再來找我了,離我遠點,求求你了。曉宇從傷口流出的鮮血染紅了菲兒的夜晚。
每一場噩夢都會揭開所有的傷疤。囚籠里,是菲兒蜷縮著的冰冷的身體,巨大的孤獨感像蛇一樣纏繞,曉宇的心不在焉,曉宇的冷漠,時而的愛憐與呻吟,以及驚慌與逃避、男女糾纏在一起的赤裸身體,黑暗,尋找,哭泣,逃不出去。
睡夢中的菲兒常常被驚醒,窒息到無法呼吸。
菲兒是魔蝎座的女生,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執(zhí)著和瘋狂。
菲兒認定曉宇是她身體里的一部分,她固執(zhí)地要找回。愛上曉宇,并不是長得好不好看的原因,而是曉宇給了她一種很多人都給不了的感覺。
曉宇走出公司大門,就看到菲兒坐在路邊的花壇上等他。
你怎么又來了?
我想見你,所以就在這里等你,我知道你一定會出來。菲兒說。
曉宇心里堅固的水泥墻一片片剝落,露出柔軟的部分,我送你回家吧,他說。
菲兒試探性地挽住了曉宇的胳膊,曉宇做了輕微的掙扎,那只手加大了力度,便由著去了。菲兒停下腳步,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去親吻曉宇,差一點的時候,曉宇推開了她。菲兒眼睛晶亮晶亮的,她看著他,我一直想對你說,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我不知道為什么會如此喜歡你。即使你心里有了別人我也不在乎。
曉宇說,我心里有人,真的,容不下別人了。
菲兒說,我不管,你可以不愛我,只要我愛你就行。我要住到你家,你不能再拒絕我,我給你洗衣服,做飯。像夫妻一樣生活。
曉宇詫異地看著她,他始終弄不懂菲兒的心,他不想弄懂,也沒打算弄懂,他知道,他不愛她。開始跟她交往有憐憫的成分在里面。交往久了,他對她的恐懼感逐漸增強,他現(xiàn)在只想逃離,離她遠遠的。
三
穿著睡衣的菲兒躺在浴缸里,殘忍而無助地看著滿地的鮮血,血慢慢地流,生氣一點一點地抽離,濃稠的血液在地上凝固成團。菲兒擰大了水龍頭,水從浴缸歡快溢出,稀釋了地面的顏色,形成水洼洼的西瓜紅。她覺著頭暈?zāi)垦?,雖然手腕上刀口很痛,但心里卻從未有過的輕松。她的眼睛漸漸合攏,在那一刻,她看到曉宇面帶微笑,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在這之前,她給曉宇發(fā)了一條短信,然后將手機丟進馬桶。她在洗臉間的大鏡子前靜站了很久,一張清秀的面龐已經(jīng)被思念折磨得憔悴不堪,眼眸里寫滿絕望與悲傷,菲兒木然地換上睡衣,親吻了一下鏡子里那個無色而蒼白的嘴唇,然后伸手抹去鏡面上的霧氣,仿佛要抹去那些不堪的記憶。無力地吐出一句,夏曉宇,我叫你永遠記住我。
曉宇匆匆趕到醫(yī)院的時候菲兒正在輸液,面色蒼白的她躺在病床上,柔弱得像一只白色的凋零的玫瑰。一位中年婦女坐在床邊擦眼淚。曉宇感到心疼,同時有深深的歉意。他滿心內(nèi)疚地拉住了菲兒的手。
菲兒看了他一會,你是誰?
你,認識一個叫什么曉宇的人么?菲兒的母親試探性地問他。
怎么?曉宇心里一緊。
之前菲兒喝醉酒的時候,經(jīng)常念著這個人的名字,她自殺估計跟這個人有關(guān),我一定要找到他,問問他對我女兒做了什么。菲兒的母親咬牙切齒地說到。
對了,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菲兒的母親繼續(xù)問道。
曉宇略頓了一下,我姓張,是菲兒的同學(xué),聽說她出了事,我就趕來看看。他低下頭,不敢再看菲兒媽的眼睛,他覺著自己很無恥,亦在心里說了無數(shù)遍對不起。
菲兒,你不認識我了嗎?曉宇搖了搖菲兒的手臂,他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菲兒盯著曉宇好一會,我不認識你。
她的母親就哭了起來,她失憶了,精神上也出了問題。
從某些方面來看,失去記憶或許是件幸福的事情,過去的種種,那些快樂的悲傷的,都在失去記憶后與自己無關(guān)。
就像現(xiàn)在,菲兒看曉宇的眼神,是迷茫的,清澈的,以往的愛戀和熱情早已蕩然無存,就像在看一個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人,漠然掠過,波瀾不興。
出院時,曉宇過來幫忙提東西。臨上車前,菲兒問他,我們以前很熟么?曉宇搖了搖頭。
菲兒就笑了,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