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譚》一書里有著這么一句被譽為人生最高境界的詩句:“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靜觀天外云卷云舒。”這句話傳遞給我們的是一種豁達飄逸的生活態(tài)度。在這份豁達飄逸之下,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蘊含其中的一顆詩心。詩意,很多人都會喜歡,但詩意地生活,卻少有人能做到。
對我而言,詩意的臺階有三級:第一級是讀書,第二級是音樂,第三級是寂寞中的一份體悟。
讀書是感受詩意的捷徑。只要識得幾個大字,不管是凡夫俗子還是名人雅士,都大可享受一道詩人奉上的盛宴?,F(xiàn)在的國人,也不能說就沒人讀書了,但讀書確實成了很小眾的一樁事。一幫人擺龍門陣,你隨意問個人有什么愛好,可能回答是讀書。但你要是不合時宜、再追根問底地相逼人家,你最近讀的哪本書,那就可能會冷場,弄得大家都無趣。讀書在這里成了個人消遣的一種檔次和擺設(shè),只能說說,當(dāng)不得真。但我在這里要說的,卻不是讀什么書,而是去哪讀書。
有人喜歡去圖書館,認為在那兒讀書安靜、輕松、氛圍適宜??晌铱傆X得,去圖書館正襟危坐的氣場和日常生活是有些疏離的,更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有些許的不接地氣。有人喜歡在自己家里,讀書隨性,身心比較自由,腿腳也伸得開,坐著、躺著、甚至蹲著,諸般皆宜。但我又覺得,家是一個溫暖的港灣,工作一天閑下來了,不陪家人說說話,反而一個人讀書,這算不得生活,更談不上詩意。
讀書是一種心態(tài),無關(guān)心情,無關(guān)信仰,無關(guān)地點。你可以鬧中取靜,搬一個馬扎,坐在十字路口,也可以靜中取鬧,鋪一張報紙,躺在公園的石椅上。
畢飛宇很羨慕法國人的讀書狀態(tài),說是在地鐵、街頭、公園、酒店大堂、公墓長椅上……一切可以坐下來的地方,都可能看見他們捧著書,神情專注、忘我,但同時又悠閑、家常和自足的模樣。他把法國人對讀書的需求形容為像呼吸和咀嚼一樣,很別致卻貼切的一種比喻。談到這里,你也許就會明白,為什么我們總是說法蘭西是一個浪漫的民族,而浪漫和詩意,本來就是一對孿生姐妹。
相比讀書,音樂的受眾就更小了。因為音樂更加抽象,也更加費人思量。
許多年以后,我還記得第一次聽到班得瑞樂隊《追夢人》時的情景。在一個平凡的午后,微暖的陽光從玻璃窗照射進來,沒有什么刻意要做的事,只倒上一杯綠茶,任氤氳香氣裊裊升騰,嘈雜的人聲漸遠,我安然地坐在電腦前。這時,班得瑞樂隊的《追夢人》忽然就闖進了我的心門。我的思緒如晴空中的絲絲白云,被一種寧靜和舒適包圍,隨風(fēng)飄散,漫不成形,仿佛是隨著海浪輕輕搖擺,讓我沉醉于這詩意般微醺境界。如梭羅所說,就像湖水一樣,我的寧靜只有漣漪沒有激蕩。在這小小空間里,我卻仿佛身處叢林,在彌漫的霧氣中,享受萬籟俱寂的恬靜時刻。
班得瑞樂隊經(jīng)年置身遠離塵囂的北歐山林,收藏風(fēng)聲、落花、蟲鳴等自然原音,精心編曲,營造空靈縹緲最具臨場感的大自然音樂,強調(diào)一種輕柔的絕對性,被稱最純凈、能安定人心的音樂。這首曲子雖非原創(chuàng),但經(jīng)過班得瑞重新制作,效果唯美,充滿了朦朧的夢幻之感。這就像我們的生活,點點滴滴,都非常普通,但一經(jīng)音樂人的經(jīng)營,卻忽而詩意起來,沉浸在其中,我們的靈魂找到歸宿。
王國維《人間詞話》將詞分為兩境: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音樂也是同理,有的音樂契合聽者的某種心境或情緒,是有我之境;有的音樂讓聽者忘我,是無我之境,更有品格。人的喜憂,既短暫又不定,只有根本忘記自身的存在,沉浸在音樂家所營造的詩意氛圍中,才能擺脫附著的種種,得到內(nèi)心的安寧。人說大美而無言,這種詩意之美只有音樂才得。
第三級的詩意,就是寂寞。
生活在喧鬧繁雜的世界之中,大多數(shù)人都想生活得精彩、生活得風(fēng)光、生活得有成就感,但也只有在寂寞的時候,才能停下忙碌的腳步,看一看身邊的人、身邊的風(fēng)景;也只有在寂寞的時候,才能品味出簡單生活的不簡單之處,體悟生活的真諦,體悟詩意的所在。耐得住寂寞,是人生的一大難題,但也是詩意的最高境界。
耐得住寂寞的境界,在現(xiàn)代社會里很有可能被許多人定義為頹廢。穿梭于燈紅酒綠,山珍海味中,誰能守著這一盞孤燈、青菜豆腐、以步當(dāng)車卻能其樂融融的那份寂寞;眼前仕途光明,財源滾滾,誰又能擁有抵制誘惑,不為名利所動的那份寂寞;身邊有震耳欲聾的歌功頌德,阿諛奉承,誰又能擁有那一片片沸騰呼聲中保持清醒的那份寂寞。而這份寂寞,卻正是詩意的棲居之地。
寂寞中體悟出來的詩意,是對周圍事物的冷靜思考。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在盲目從眾和奔波于名利的人流中醒悟過來,從而理智地脫身,有那么一分詩意的瀟灑;只有耐得住寂寞,才不至于鼠目寸光,一生碌碌無為,有那么一分詩意的浪漫;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使我們不至于深陷追逐的囹圄不能自拔,有那么一分詩意的超脫。有此三分詩意,你才能不枉此生。
常默念荷爾德林的《人,詩意地棲居》:
如果人生純屬辛勞,人就會
仰天而問:難道我
所求太多以至無法生存?是的。只要良善
和純真尚與人心相伴,他就會欣喜地拿神性
來度測自己。神莫測而不可知?
神湛若青天?
我寧愿相信后者。這是人的尺規(guī)。
人充滿勞績,但還
詩意地棲居在這片大地上。我真想證明,
就連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純潔,
人被稱作神明的形象。
大地之上可有尺規(guī)?
絕無。
古往今來,難道人們僅僅辛苦勞作,不還要創(chuàng)造神性的、詩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