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功甫帖》真?zhèn)沃疇幏蟹袚P揚。上博專家在事關文化底線的是非上據(jù)理發(fā)聲,是對公眾及子孫后代負責任的行為,也是作為納稅人供養(yǎng)的國有文博機構應有的擔當和文化責任感。大眾傳媒公正客觀的報道,充分傳達了正反雙方意見,體現(xiàn)了職業(yè)精神。公眾在了解事件過程中也得到了一次難得的古代書畫鑒賞知識普及教育。
我對《功甫帖》有四點看法,不憚淺陋,公之于眾,只圖聊補此番爭辯之遺缺,并祈教于方家。
【一】張蔥玉、徐邦達未見原作
《張蔥玉日記·詩稿》1940年2月4日的日記(第130頁)上寫到:(韓)慎先北平詒書,寄示東坡《功甫帖》,元章《章侯茂異帖》、《道祖帖》,又陳俊卿、李壽朋二札子影本,索值二萬元。中間《功甫》、《章侯茂異》二帖最佳,《道祖帖》真而不精,又破損太甚。《功甫帖》才九字,若與《太簡》為匹,則真屬雙壁矣。(注:日記原件沒有句讀)
日記原件沒有句讀,無法得出張是看到《功甫帖》原作還是影本或照片。從常理來說,怎么可能將《功甫帖》等隨信郵寄?
1940年張蔥玉年僅26歲,而張蔥玉后期在《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對《功甫帖》缺而不錄,而認為“真屬雙壁”的米芾《蘇太簡帖》赫然在錄。
最有可能蔥玉先生在26歲時見到韓慎先寄來的《功甫帖》照片后,一直未曾見到原作,此事便不了了之。
日記觀點乃私下日常隨筆所記,并非正式對外宣布的成熟觀點,考證古代書畫時,只可作為參考佐證。僅憑此來確認書畫真?zhèn)沃厝唬蜣q駁之依據(jù),是缺乏嚴謹?shù)目茖W論證精神的。
而徐邦達先生是否親見原件,可存1992年《故宮博物院院刊》徐邦達《蘇軾·宣德郎劉錫勒草》一文中得到印證,文中:“……曾見賜《蘇軾·宦德郎劉錫勅草》一通,在《蘇米翰札》合冊中,見之《書畫鑒影》卷一○,聞今已分拆,其中蘇書《功甫帖》、米芾書《惡札帖》現(xiàn)藏于上海博物館,皆真跡無疑,劉錫勅實非蘇筆……”
從以上一段文字可以發(fā)現(xiàn),徐先生已見到《蘇米翰札》中的三件,均藏上海博物館,并“聞今已分拆”,四開中的一開已被分拆、下落不明,這開就是《功甫帖》,徐先生由于記憶有誤,誤將藏上博的米芾《得書帖》寫成了蘇軾《功甫帖》,這在2005年出版的《古書畫過眼要錄·二》第三○一頁、三二三、三二四頁得到印證。
第三。一頁:注明:“《功甫帖》楷書,一頁,藏處不明?!痹诘谌?、三二四頁提到:“《書畫鑒影》著錄《蘇米翰札》計四帖。東坡行書《劉錫勒》是明人偽筆,不錄,《功甫帖》為第二幅,雖只九字,極為神采。米芾二帖,一為《得書》,一為《惡札》均真,見下錄?!?/p>
徐先生在論述《功甫帖》時,并未如鑒定其他幾帖那樣,明確指明真?zhèn)?,其對《功甫帖》的評語也是綜合了翁方綱與李佐賢的評論并加以引用。
徐先生在《古書畫過眼要錄》書前序例中,已注明“本書選擇記錄……也包括一小部見到過極為清晰的照片和影印本?!缫丛蛴坝〖?,則每件大多注明目前收藏處所和曾在何處影印過”。
徐先生在《古書畫過眼要錄》著錄的米芾《得書》、《惡札》二帖,均標明收藏單位為上博,以及詳細尺寸。
1953年許漢卿已將冊頁改裝成立軸。至今無任何證據(jù)顯示(在蘇富比圖錄前)有人對立軸《功甫帖》有過提及和詳述。
徐先生在2005年的著作中定為“頁”、“藏處不明”,可見徐先生確未見過許漢卿所藏立軸《功甫帖》。
蘇富比在圖錄宣傳中給人以張、徐兩先生曾見到過原作的假想。
【二】《功甫帖》與蘇軾年齡不符
蘇富比專家在圖錄中寫到:“《功甫帖》……當是蘇東坡在熙寧四五年間所書,時年三十六七,我們從《功甫帖》雄強潤朗的書風來看,視其為東坡中年時期成熟的書作當無不妥?!?/p>
根據(jù)《宋史》等史籍的記載:“奉議郎”這個官名于宋初置,到太平興國元年,為避太宗趙光義之諱,改為“奉直郎”,直到元豐三年才恢復原名。其間110余年,宋無“奉議郎”官銜,蘇軾在他三十六七歲(熙寧四五年)不會寫出這個當時不存在的官名。
貿然認定此帖為三十六七歲所作,可見蘇富比專家對蘇軾書法風格演變及時代背景并未作深入的研究和認識。
蘇軾在熙寧間固然不可能寫此帖,但倘若在元豐三年后至元祐前期書寫此帖,尚有可能但無證據(jù)支撐。
元豐三年(1079年)蘇軾遭遇人生重大挫折,因“烏臺詩案”,被關押103天,出獄后旋即于正月初一離京師赴流放地黃州。
蘇軾這一時期的人生歷程,深刻地影響了書法風格的演變。
郭功甫于元豐七年下獄,“5年后直”即元祜四年復官于承議郎,元祐四年蘇軾任龍圖閣學士知杭州。蘇軾如真寫過《功甫帖》,應在元祐四年(1089年)以后即蘇軾52歲以后尚有可能,但此時書體用筆多取側勢,結體扁平稍肥,信筆揮灑:意忘工拙。而細觀《功甫帖》書體近早期代表作《治平帖》(35歲),從書法到格式非常像集字而成,毫無行筆節(jié)奏,字與字之間相互獨立,未有貫通之感,也毫無美感。
《功甫帖》非蘇富比專家所指三十六七歲所作已成定論。和晚期(元祜后)書風相比更是大相徑庭真?zhèn)瘟⑴?,上博專家文中已詳述,這里無需贅述。
【三】油箋紙《功甫帖》是作偽母本
今觀《功甫帖》立軸,上面挖鑲四件作品于一軸。即1.所謂宣紙《功甫帖》,2.所謂《翁方綱跋文》,3.所謂油箋紙《翁方綱雙鉤功甫帖》,4.《許漢卿自跋文》。此四件許氏于1953年合裝成軸。其中宣紙《功甫帖》、《翁方綱跋文》,鐘、單、凌三位先生已在論文中指認為偽作,但未述油箋紙翁氏雙鉤《功甫帖》真?zhèn)巍?/p>
辨識油箋紙《功甫帖》真?zhèn)?,對論證宣紙《功甫帖》能起到關鍵作用。此油箋紙《功甫帖》上鈐《覃溪》、《熙齋新購》二印,考《覃溪》印件,印文刀法失準,刻手低下。查《中國書畫家印鑒款式》也無此印文,應為杜撰作偽。從許漢卿跋文中考《熙齋新購》印,應為許漢卿所刻,乃因其自認為從英熙齋后人得來。如果去掉這兩方印則僅剩油箋紙上九字《功甫帖》。
鐘、凌兩先生對于“雙鉤填廓”已詳述。要件是從拓本上用油箋紙雙鉤作為底本,再用宣紙在油箋紙上“雙鉤填廓”。
許漢卿“可愛”之處是恰恰輕信了書畫掮客謊言,將作偽的母本油箋紙雙鉤底本當作翁方綱雙鉤本,并為了讓這件油箋雙鉤本有個地方放,特將冊頁改成立軸。
許氏是民國時天津銀行家,愛好收藏,從他自藏有蘇東坡印來看,其鑒賞眼力顯然不高。
油箋紙《功甫帖》鉤摹水平雖遜于《安素軒石刻》,但高于宣紙《功甫帖》,這光從“別”字的最后豎勾就可看出“油箋本”水平高于“宣紙本”了。
油箋紙的《功甫帖》對解開《功甫帖》真?zhèn)沃i作用不可忽視。
【四】《功甫帖》“蟲吃”露作偽痕跡
作偽者為了強調年代久遠,往往在偽作上做洞冒充被蟲吃過的痕跡,方法多種多樣,不急于交易的可將偽作置于適宜蟲蛀的環(huán)境自然生成,此種方法便無法作為鑒定“蟲吃”作偽的依據(jù)。如急于交易或為掩蓋書畫瑕疵便人為做“蟲吃”,方法不一而足,目的只有一條,即掩人耳目。
細觀《功甫帖》滿紙有非常不自然、大小一致的小洞,尤其在“蘇”字上有兩個很明顯的小洞,其位置十分“蹊蹺”,應為作偽者有意將雙鉤出毛病的筆畫或不小心暈開的墨痕,用“蟲吃”來掩蓋,只是手段不高而已。
反觀油箋紙“蘇”字,卻沒這兩個小圓洞,乃可疑之處。油箋紙雙鈞于拓本,拓本的“蘇”字也無顯示有兩個小圓洞,(碑帖石刻工匠是嚴格按照原件來刻字,殘破,缺陷等都應照刻,必須嚴格,無權自改)只有宣紙本(羅紋宣紙)有兩個小圓洞。此原因為:由于選用的紙張半生熟或偏生,不慎在填“蘇”字時沒控制好,發(fā)生滋墨,于是人為用小洞來彌補。滿紙做兩個小洞太顯眼,索性隨意多做一些,以造成蟲吃效果。
結束語
古代書畫時隔久遠,不似近現(xiàn)代作品的標準件和旁證眾多,故切忌匆忙定論,須以質疑的態(tài)度來嚴密考證。旁證和標準件資料有限,不是不可以推理,但推理要符合邏輯性,經得起質疑。作為歷史上公認的大書法家,蘇軾的書法縱然是信手涂鴉,也不會犯臨摹勾勒作偽者的低級錯誤。其真跡之風神當在拓本和勾勒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