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橘做不成北枳

姬一文覺得自己和張宥的婚姻是一排一開始就扣錯了的扣子。這種怎么扣都是錯的感覺，在看完《舌尖上的中國》第二季后愈發(fā)明顯。

錯就錯在她不該受了電視的誘惑，下廚照葫蘆畫瓢做了一碗勾起她無限鄉(xiāng)愁的豆花。黃澄澄而飽滿的黃豆浸一晚上，打成漿擱點內酯粉，等個十來分鐘就是一碗顫悠悠白嫩嫩的豆花，姬一文哼著小曲一臉桃紅地完成了以上步驟。

當她澆了一勺紅艷艷的辣子后一切變了味，剛起床打著哈欠的張宥看了一眼她辛苦一早上的杰作后，眉頭皺得像一只沙皮狗：“開玩笑吧，豆腐腦怎么能放辣椒，這還能吃嗎？”

姬一文眼光明媚的臉頓時就暗淡了下來，“怎么就不能吃？我從小吃到大，吃不死你！”張宥最擅長的不是吵架時冷戰(zhàn)，而這正是姬一文深惡痛絕的，等張宥慢條斯理打點好自己，一言不發(fā)揚長而去的時候，姬一文那豌豆花砸在了地上。

第一顆扣子就不該從四川遠嫁廣州。

她做了四年廣州媳婦，吃飯問題從分歧演變成了戰(zhàn)爭，從來沒消停過。一個人根深蒂固的飲食習慣，比如說她的嗜辣和他喜好的那種淡出鳥來的清淡，從本質上來說，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回事。

第一年，他們在飯桌上采取了輪流制，三天辣四天淡，三天沒過完，做了一輩子教師的婆婆提著保溫杯上門來指導工作，“小文啊，聽我講，廣州這地方不像四川，吃得太辣容易上火的，這是我剛煮的涼茶，你要學會調理，調理呢，是養(yǎng)生之道，也是夫妻之道……”

姬一文在這個口才卓越的婆婆面前向來討不著這么便宜，只能惡狠狠地把委屈發(fā)泄在一大盆水煮肉片里。

南橘做不成北枳，姬一文生長的地方，花椒藤辣子油，耳朵男人家家有，而這里，涼茶早茶煲碗湯，男人都是供在枝頭的那枚金果子。

結婚前，姬一文的朋友們拼命游說她，愛是什么？愛就是地域、空間、年紀都不是個事兒?，F(xiàn)在她偶爾在朋友圈里發(fā)個微信抱怨兩句生活的扯淡，一大撥人呼啦啦上來點個贊，然后賤不兮兮地評論，早告訴了你就是個事兒，南轅北轍，誰讓你癡迷不悟?。?/p>

氣得她一個禮拜沒開微信。

后來，張宥的應酬驟然多了起來，他在那無限拉長的工作時間之后，一個電話打過來，晚上不回家吃飯了啊。姬一文早學會了冷冷地回敬：沒事，就沒留你的飯。掛掉電話潑一碗辣子油再澆一勺藤椒油，擔擔面的味道好極了。

和湯一樣無味的生活

張宥對于湯水這玩意，有著變態(tài)一樣的熱愛，為此，姬一文不是沒跟著身懷絕技的婆婆下廚房學習過。最簡單的竹筍煲雞湯，“竹筍呢，別泡太久，不然營養(yǎng)就跑掉啦，還有雞，一定要半歲的柴雞，血水飛干凈，不然湯色就不好看。誰要加足……”

碎碎念中她神思昏然，什么時候窗外面的紅棉樹又吐了新芽？好像抽油煙機也得洗了……從廚房半掩的門看過去，公公正怡然自得地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報紙----她那常年以沙發(fā)為活動點的丈夫，是不是也遺傳于此？

被婆婆一個巴掌拍在肩上，想什么呢？快點把湯盅封起來。

究竟在想什么？她想起來婚前和奶奶一起爬四姑娘山，老人家健步如飛，遠遠地把她甩在身后，回頭對她說，丫頭啊，你敢不敢和我賭一把，看誰先上山？

她家族的女人，個個活得五彩斑斕，什么時候開始，她的生活變成了圍著一個男人轉悠的糖米油鹽醬醋茶？

那天她貌似學會了煲湯，興致勃勃端給張宥品鑒，人家喝了一口放下碗筷，怎么味道不對？

她狐疑地嘗了一口，怎么不對了？這湯不就是個沒味道嗎？簡直和她的生活一模一樣，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乏味可陳。

那以后她再也不嘗試取悅張宥了，如果一個女人嫁給一個男人的意義，只是為了取代老媽的角色，她實在拿不定自己有幾分勝算。至少，在張宥的眼中，他的母親是世界上最懂煲湯的人，只此一個名額，絕無其他。

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這天晚上姬一文回家之后，地上還殘留著早上的一片狼藉，張宥默默地看著電視，仿佛她只是一抹路過的風。

她站在鏡子前卸妝，現(xiàn)在她很少有時間仔細打量自己，妝容后的臉上多了幾條魚尾紋，還有一層隱隱的不甘心氣息。

有時候，她難免會想，女人究竟從婚姻里得到了什么？一段被截取的自由？一個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男人？還是一個處處以教育口吻指導她生活的婆婆？

好像占盡便宜的都是那個半躺在沙發(fā)上的男人。姬一文覺得或許可以換一種方式和這種冷漠相處。

比如，訂張機票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她在電腦上噼里啪啦地訂票訂酒店的時候，張宥拉開身后的大衣柜，抱了一床被子去了客廳。

OK！大不了就是魚死網(wǎng)破嗎？

三天后，她的手機屏幕上第一次露出了張宥那張嘴角總是藏著不滿的臉。

姬一文躺在瀘沽湖邊的躺椅上，冷冷地注視著那張臉良久。十幾年了，她看著這張臉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一分鐘后，一條短信又想響起：“你在哪兒？”對于這個問題，姬一文喝完一壺普洱才回了一句：“在哪兒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地方?jīng)]有你?！?/p>

獨自享受完一頓豐盛的晚餐后，她才意識到斗氣毫無意義，她必須從虛妄的旅行中返回，而目的地一定會有他的存在。

應該算一句情話

就在這天晚上，她的腸胃對于那些川滇之交的菜系產生了極大反應，她一次又一次在床上和衛(wèi)生間之間奔波著，最后不得不打來電話叫來服務生，能不能給我叫輛車去醫(yī)院？

醫(yī)院是個讓人靜下心思考人生的地方，尤其是急診室，比如此刻，她的身邊就躺了一位血污滿臉的少年。一個少女蹲在少年的床邊，邊哭邊用紙巾替他擦拭著傷口里涌出來的鮮血。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幕很讓她觸目驚心。

她想起來三年前，在路上遇見一個正尾隨路人行竊的小偷。她喊了一句，一分鐘后三個男人呈包圍狀把她圍在了中間，她看見為首的男人彈出了手中的刀。

就在她大腦一時短路的電光火石間，瘦得像竹筍的張宥義無反顧地擋在了她的面前。她頭一回知道什么叫害怕，想喊，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那是他們唯一一次最接近危險。萬幸的是，巡警出現(xiàn)了。

事后，她問他不害怕嗎？他像平常一樣走得遠遠的，下次再別干這樣的蠢事了！

應該算是一句情話吧。

雖然他從未說過情話，有的只是一句句讓她心灰意冷的指責和不滿。

隱隱的期待再次落空

那天晚上她掛著吊瓶給張宥撥了一個電話。張宥讓她把電話給了醫(yī)生。幾分鐘后，他說：就這樣吧，你早點休息。

藥力使得她一直處在昏睡狀態(tài)，但是姬一文總是在半昏半睡間瞅一眼病房門。

到了早上，眼光明媚，她隱隱的期待再次落空，是期待什么呢？像電視劇里一樣，他掛斷電話飛奔而來？

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中午醫(yī)生已經(jīng)過來趕她出院。

5個小時后，她又一次推開了那扇再熟悉不過的家門。那堆垃圾已經(jīng)不見了，除此之外，一切照舊。

姬一文和衣躺在張宥的身邊，他的呼吸輕得幾乎聽不見。姬一文卻輾轉反側，心中五味陳雜，她沒想明白自己的回歸是對生活的妥協(xié)，還是對愛的不舍？她腦海中像默劇一樣播放著她和張宥在一起的這些年，奇怪，平時里計較的那些小齟齬，放在回憶里怎么也想不起個緣由，真是自己小題大做？反正怎么愛怎么都不會甘心，想到這，她嘆了口氣。

扣錯了解開再重系吧

尷尬依舊如影隨形。早上她做了姬式漢堡包，遞過去一只，張宥悶悶地說了句謝謝。

姬一文的心里居然是咯噔一下。原來禮貌表達的只是被疏離，兩個那么親近過的人，原來也可以如此疏遠。

一個禮拜后，姬一文收到了一個碩大無比的匿名快遞，抱著沉甸甸的箱子走過公司前臺時，前臺小姐開著玩笑：“姬姐，是有人給你快遞了一個情人嗎？“

她從箱子里翻出來一個黑漆漆的陶土泡菜壇。好奇圍成一堆的同事們哄然笑了。

想也不用想，誰會給她寄這樣的禮物，也只有他，才會想到用這種莫名奇妙的辦法來曲線示好。32歲的姬一文，突然有點情緒失控。

這天下午，姬一文請了半天假，要想買一只張宥最愛的燒鵝，得穿過半個城，路上猶豫再三，給張宥發(fā)短信，晚上回來吃飯，有你最愛吃的那家燒鵝。很快手機響起來?！昂?。我早點回?！?/p>

暖黃燈光下的燒鵝散發(fā)著迷人的玫瑰色光澤。她煲了豬肚湯，做了魚香肉絲，還來了盤炸響鈴兒。只等著門鈴響起的那一刻。

扣子扣錯的人比比皆是，愛人不是彼此的上帝，我們負責愛，負責被愛，但是誰來負責糾錯呢？愛既然是兩個彼此挑剔的源頭，會不會有一天，也成為彼此寬容的理由？姬一文不想再去計較錯與對。南轅北撤會不會在世界的另一頭找到最終的交集？快樂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妥協(xié)，扣錯了扣子，會不會解開重系就好了？

可妥協(xié)之后，幸福真的會來臨嗎？姬一文看著那只“睡姿”安詳?shù)涅Z。這個問題，她真的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