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文學豫軍”的新生代,計文君從2000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先后在《人民文學》《十月》《莽原》等刊物上發(fā)表《水流向下》《飛在空中的紅鯽魚》《窯變》《剔紅》《天河》《此岸蘆葦》等中、短篇小說二十余篇,并多次獲得“人民文學獎”“杜甫文學獎”等重要文學獎項,是一名頗具實力的青年作家。計文君善于通過敏感纖細的女性視角探尋復雜多變的情感世界,她關注變革時代中普通人的心靈遭遇,以及傳統生活意識和當代生存邏輯激烈碰撞下的世道人心。面對幽微莫測的精神領域,她的敘述始終有種朦朧的悲劇意識,在靜觀世事的同時難掩其對世間的悲憫情懷。
一、現代與傳統
中國歷史的特殊性決定了70后是獨特的一代。他們成長在“后革命時代”,平淡和世俗生活是他們成長記憶的主旋律,他們沒有50后與60后文化或精神記憶,也沒有80后與90后狂歡式的叛逆情結,他們是庸常時代的“乖孩子”。雖然缺少激烈的青春記憶,但70后并不缺少作為文學表達資源的時代經驗,如計文君所說:“從20世紀70年代至今的中國經驗,即使放在整個人類文明史的大坐標系中來審視,它都是如此的復雜,令人驚訝。這是一個長達數十年的變化過程,風馳電掣又波詭云譎,讓人眩暈,難以理解和掌控,幾乎所有中國人的人生記錄下來都是跌宕起伏的故事,讓虛構小說為之失色。正因為如此,當下的中國經驗是最值得文學去表達的人類經驗?!雹佼斚碌闹袊涷灳褪侵袊F代性發(fā)展的經驗,也是傳統和現代激烈碰撞的經驗,正如楊耕所言:“從發(fā)展哲學的視角看,現代社會發(fā)展是在傳統與現代性的張力作用下實現的?!雹谖迩甑奈拿魇纷屩袊诵闹械膫鹘y意識異常頑固,自五四以來的改革者不得不用激進的方式反傳統,讓現代踏著傳統的尸體前行。但現代性不可能脫離傳統而孤立存在,“從世界范圍看,目前已有的發(fā)達國家展現出的現代性表明,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在完全割裂自身的本土資源,僅僅依靠外來的因素,形成它的現代性。就是說,這個世界上沒有非本土化的現代性……”③傳統從未死去,它像一個幽靈,始終伴隨著現代前進的腳步,當現代性暴露出自身的缺陷時,傳統就會復活,作為民族的精神資源指引靈魂棲息的路徑。進入新世紀以來,現代性使中國的經濟迅猛發(fā)展,極大地改善了人們的物質生活條件,但也帶來了道德滑坡、信仰危機等嚴峻問題。面對這樣的問題,作家們紛紛以回顧傳統的方式對現代性進行反思,使傳統的“復興”成為新世紀文學中的一個令人矚目的現象。他們或是展示被埋藏在歷史深處的民間文化(如鐵凝的《笨花》、關仁山的《白紙門》),或是追憶業(yè)已遠逝的文人趣味(如賈平凹的《高興》、李師江的《逍遙游》),或是書寫在現代性語境中日益凋零的傳統藝術(如賈平凹的《秦腔》、畢飛宇的《青衣》),以此來表達對于傳統的懷念和對于現代的警惕。作為70后的計文君同樣關注現代與傳統的關系,她善于通過敏感纖細的女性視角探尋復雜多變的情感世界,以愛情為切入點關照社會轉型時期現代邏輯和傳統意識在人內心中的碰撞。隨著時代的變化,愛情在文學書寫中逐漸與道德相剝離,受商品和金錢裹挾的人們對真摯愛情的呼喚使愛情具有了獨立的價值。這種邏輯的激進演化,使婚外情也被認作是愛情,它傷害了婚姻卻成就了愛情,多元主義的價值觀使對愛情的寬容變成了對愛情的縱容。計文君無意于宣揚對愛情標新立異的姿態(tài)或是維護傳統價值取向對愛情的定位,她關心的是當被縱容的愛情觀遭遇傳統婚姻觀念時,人內心中揮之不去的掙扎與迷茫。
《飛在空中的紅鯽魚》講述了一曲愛情的悲歌。丫頭是男人婚姻中的第三者,經過多年的等待,男人終于和妻子離了婚。他拖著疲憊的身子來到丫頭身旁,丫頭在一場曠日持久的愛情戰(zhàn)斗中獲得了勝利。愛情,根據??碌难芯?,在不同時代具有不同的定義。在丫頭這里,愛情成了最高的真理,成了生命意義的所在。為了愛情,她不惜耗盡自己的青春苦苦等待,不惜背負“第三者”的罵名,也不惜讓他的情人飽受情感的折磨,體無完膚地脫離婚姻。表面上看來丫頭是個為愛癡狂的摩登女孩,但在她的內心深處,傳統的婚姻觀念卻異常堅定。她不滿足于對情人身心的占有,她要求與男人結婚,她要用傳統的婚姻綁定他們的關系。但男人的離婚經歷使他身心俱疲,破碎的靈魂對婚姻本身產生了不可抑制的恐懼,他害怕婚姻的禁錮,他渴望自由。丫頭越是咄咄逼人,男人越是逃避。男人開始夜不歸宿,和朋友們鬼混,他們之間開始變得沉默。多年的愛情在這持續(xù)的沖突中耗盡,當丫頭與男人攤牌時,男人反倒覺得分手對他是種解脫。最終,為愛而生的丫頭選擇了為愛而死,男人也在痛苦的情感糾纏中成了精神病人。時代奔涌向前,一切變化得太快,人們漂浮于洶涌的生活之流中惴惴不安,丫頭用愛情理想錨定自己的生命價值,卻在實現愛情理想后依舊擺脫不了對生活的惶惑,極力想借助傳統的婚姻獲得生活的安全感。怎奈她心中的理想婚姻正是男人極力逃脫的夢魘,自由與穩(wěn)定這兩種不同生活理想沖突碰撞,終將一對愛侶送上了絕路。
二、進退之間
在20世紀中國文學的創(chuàng)作中,知識分子一直是作家所熱衷表現的對象。這個群像中有楊沫筆下堅定頑強的革命戰(zhàn)士林道靜,也有《紅巖》中懦弱無恥的叛徒甫志高,有蔣光慈筆下狂熱浪漫的王曼英,也有魯迅作品中頹唐絕望的呂緯甫和魏連殳。知識分子可以是站在時代前沿的啟蒙者,也可能是面對歷史變革猶疑守舊的啟蒙對象。在20世紀的文學畫廊中,知識分子最敏感、也最迂腐,最堅強,也最脆弱。在社會轉型時代,“現代化導致的世俗化、分層化與分利化,這些社會因素對中國當代知識分子形成前所未有的沖擊?!雹苊鎸@樣的時代新變,知識分子一直在處廟堂之高和處江湖之遠的身份選擇中猶豫不決,對于計文君來說,對敏感的知識分子的書寫更能表現時代變化對人心的觸動,在知識分子的生活選擇中,更能顯露現代與傳統在人內心中的碰撞和震蕩。計文君在創(chuàng)作中更多地融入了一種反思意識,不僅對知識分子的日常生活加以近距離的審視,而且對于陷入心靈糾葛的知識分子給予了深切的理解和同情。她以理性的眼光挖掘轉型時期知識分子身份變化的內因,表達了知識分子對于自身身份的焦慮。
《此岸蘆葦》表現的是一個知識分子在爭名逐利過程中內心的困惑和掙扎。盛易齡是個人到中年的大學教授,他對時代的變遷有著敏銳的嗅覺。市場經濟興起之初,他就緊跟時代步伐,嘗試下海撈金;電視講座開始走紅時,他又開始走向電視熒幕,靠電視評書成為學術明星;當社會上開始競爭當官,他又努力邁向仕途之路……。他與時代的步伐高度一致,在他身上絲毫見不到知識分子應有的理想主義精神和社會批判的鋒芒。但盛易齡畢竟不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實用主義者,他的內心中頑強地生長著知識分子的職業(yè)操守和道德意識。小說中,為了考取盛易齡的博士,美女尹眉精心策劃了和盛易齡的見面,給盛易齡留下了魂牽夢繞的印象,并找到盛易齡的朋友林北和同事曹士弘對他進行游說,施加壓力。面對誘惑和壓力,盛易齡沒有妥協,在尹眉和與她水平相當的副教授之間,他堅決選擇了那個副教授。因為盛易齡知道,學術對于尹眉來說不過是眾多墊腳石中的一塊,而對于那個副教授來說,那就是他的飯碗。在盛易齡與曹士弘競爭當院長的過程中,有人惡意將盛易齡與一個女生的自殺聯系在了一起。女生家長鬧到了學院,要求盛易齡經濟賠償。對于這子虛烏有的罪名,盛易齡本可不作理會,但當盛易齡得知女孩家里來鬧事是由于女孩母親住院沒錢看病時,他毅然選擇出錢“賠償”。他這樣做就等于承認了女孩的死和他有關,也許他就要因此與仕途無緣,但在面對一個瀕臨枯竭的生命時,他拋棄了對個人前途的考量,選擇了對生命的挽救。在這個焦慮、浮躁的時代,太多的誘惑擺在他的面前,難免讓人造成內心的掙扎,就像盛易齡的獨白:
他不知道別人心中如何,誠實地說,他從用詩性烏托邦來對抗現實的幼稚中走出來后,就產生了與強有力者共謀、合作的意愿,或者說他一直在尋找合作的機會,誰都需要現實的成功?;闹嚨氖?,他又始終趕不走內心深處那個不知從何時存在的、擺出一副批判與不合作姿態(tài)的影子。某些時候,他竟會把他認作更為本質的自我,倍加珍惜;某些時候,他又厭惡他孤芳自賞的自戀姿態(tài)……。
爭名逐利的行為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具有合法性,人在對名利的追逐過程中,難免會觸碰自身的道德選擇和尊嚴界線,而道德和尊嚴這些精神領域的概念并沒有一個普遍意義上的量化標準,當名利和道德、尊嚴產生糾葛時,對其的取舍就成了個體內心的博弈。道德和尊嚴有時會在誘人的名利面前讓步,但其退守必定要有一個底線。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盛易齡不肯為女色出賣自己對于學術的良知,不肯為自己的名聲放任一個生命的凋零,他遵守了個人的道德底線,維護了人類的基本價值尺度,守護了一個知識分子的尊嚴。盛易齡的選擇也是一種拒絕,歷經內心的掙扎,他終究在眾多誘惑的糾纏下守護了內心的良知和尊嚴,和紛繁的俗世畫開了一道界線。
在這里,計文君對人性異化的反思不再只借助集體意識形態(tài)的擠壓或是市場對人性的侵蝕等外部的歷史社會事實,而是指向了人的主觀選擇,人的異化絕不是歷史或社會的單方面擠壓造成的,而是人的私欲與社會歷史情狀的共謀。中國人在學習西方的同時也承襲了對于制度和體系的依賴,由此造成的后果就是在面對由制度不完善所引發(fā)的社會問題時怨天尤人,忽視在社會變革時期個體應該承擔的責任。計文君對這種傾向做出了深刻的反思,在表現知識分子歷史境遇的同時也對知識分子的責任意識提出了質詢。人的每次選擇都意味著一次認同,社會的現狀就是個體選擇的集合,每個人都不是被歷史脅迫的無辜個體,每個人都是正在發(fā)生著的歷史的責任人。
三、激進與守成
中國擁有五千年連綿不絕的文明史,這很大程度上依賴于中國人對傳統的維護和對于經驗的信賴。傳統文化,作為歷代中國先民經驗的集成,始終是走到歷史關節(jié)處的中國人在尋找新的歷史可能性時需要借助的精神資源。當從西方引進的現代性思想把中國帶到道德失范、價值失落、彷徨迷茫的歷史節(jié)點時,回望傳統就成了中國人的必然選擇。但事實上,中國的傳統文化不是某種靜態(tài)的理論結構,而是個開放、多義、復雜的思想集合。如孟繁華先生所言:“在現代性追求的過程中,社會求新求變的激進演化,總體性的傳統文化已經無從表達。在我們感受到的生活中,到處是鋼筋水泥的森林和與國際接軌的新近時尚,特別是以電視、網絡為中心的新型媒體,幾乎徹底改變了我們認知和感受世界的方式。那個總體性的傳統日漸淹沒于滾滾紅塵的現實世界中。”⑤在當代社會,對傳統文化做出總體性的梳理已不可能,如何在這豐富卻龐雜的思想體系內尋找到某種有利于重建時代精神的思想參照正是學者們當下的焦慮。將其與異質文化進行對比也許是一條重拾傳統文化的途徑。孫隆基對中西文化深層結構進行了對比:“西方文化的‘深層結構’具有動態(tài)的‘目的’意向性,亦即是一股趨向無限的權力意志,因此,任何‘變動’都導致不斷地超越與不斷的進步……此外,西方文化也在人類史上,首次將‘不斷成長’的意向帶入了經濟活動中,以及將‘不斷進步’的意向注入了社會活動中……這些不斷開展、不斷超越、不斷進步的現象只是肯定了‘深層結構’中那個不變的意向,那就是:‘不斷追求變動,而變動又總是導向超越與進步?!雹拮鳛榕c西方文化對應的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層結構”則“具有靜態(tài)的‘目的’意向性……換而言之,就是維持整個結構之平穩(wěn)與不變”⑦。在與西方文化深層結構的對比中,孫隆基發(fā)覺了中國傳統文化靜篤、穩(wěn)健的文化特質,這并不是說中國傳統文化靜止、保守,而是說相對于西方文化的狂飆突進、張牙舞爪,中國傳統文化更加冷靜、內斂。在線性時間觀念的支配下,歷史常被當作一種過時的存在而被忽視,而生長于歷史中的傳統往往被認作是現代發(fā)展的負累而被唾棄。而計文君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以敬仰的姿態(tài)面對歷史和傳統,在其中發(fā)覺中國人獨特的生存意識和生活經驗,以此關照當下急功近利的生存邏輯,引發(fā)人們對于生活本質的思考和對他種可能生活方式的探尋。她以塑造一個卓爾不群、不隨波逐流的當代隱士形象的方式,表達了她對傳統文化的敬意。
《剔紅》塑造了一個“當代資深美女版陶淵明”的形象,她叫林小嫻。作者從道德覺悟、生活狀態(tài)、與都市人對照三個方面塑造了這一形象?!笆掠H之孝、待人之義是隱士被大眾尊仰的首要品行⑧”,林小嫻獨自贍養(yǎng)母親,對其飲食起居照料得無微不至,經濟不寬裕的她為母親的房間安裝了空調,她雖不能給母親富足的生活,卻能時刻陪伴左右,使母親在她的關懷中安度晚年。林小嫻不僅孝順,而且仁義,她對他人的寬容似乎只有在宗教的布道書中才能出現。她會定期去照顧她前夫的母親,還會通過網絡安慰她前夫的女友,她以愛和寬恕的方式回答他前夫曾帶給她的傷害。在這個浮躁的社會中,她像一片竹林、一陣清風,像一個得道的高僧,不為名利所動,平和、安靜地生活在自己桃源般的世界里。她在長輩留下的老房子里經營一個小藥店,她自己燒煤、養(yǎng)花、打掃院子、照顧母親和女兒,還喂養(yǎng)一群小野貓,她的生活樸素而豐富,平淡而充實。作者不厭其煩地描寫老屋中古樸、淡雅又生機勃勃的氛圍,甚至老屋中被打掃起的灰塵都有股翰墨的香氣。林小嫻的院子充滿了陽光和花香,是一個平和靜穆的所在,與緊張躁動的都市構成了鮮明的對照。都市中,林小嫻的朋友們一個個急功近利或者蠅營狗茍地生活著,秋染、江天、余萍和崔琳共同構成了現代都市人的群像,他們生活在一個快節(jié)奏的唯利是圖的世界里,來不及思考,來不及感悟,迷茫、彷徨之外沁透著悲傷。他們陷入一個“無物之陣”,物質富足卻精神貧瘠,他們面對四面楚歌卻不知敵人來自何方。余萍作為事業(yè)有成的酒店副總,備受旁人的羨慕,卻莫名其妙地選擇了自殺。正如林小嫻所說:
我有時覺得我們這個時代比起姥姥姥爺、媽媽他們經歷的時代更說不清——你被傷害了,都不知道被什么傷害了——就是死了,也不知道死在誰的手里,為什么死了……
在這個“說不清楚”的時代中,這些現代都市人渾渾噩噩,隨波逐流,心靈如離岸的孤舟,在黑暗籠罩的海洋中找不到方向。而林小嫻卻堅持自己的生活邏輯,不為莽撞的時代浪潮所左右,在典雅和恬淡中靜觀時間的流淌。她的生活方式是對傳統的回歸,她生活得有條不紊,清心寡欲,她在喧鬧吵嚷的時代中守護平靜的內心,她不做時代的盲從者,她是傳統的守護人。計文君塑造的林小嫻形象,為當下不愿隨波逐流的個體提供了一種似乎已被被遺忘了的生存范式。她回顧了莊周、陶淵明、王維、蘇軾一脈的精神傳統,提醒人們在激烈競爭之外的另一種生活方式的存在。計文君的創(chuàng)作是一種指引也是一種反思,在作品中,強調入世進取的現代性思維與講究遁世清幽的佛道文化相互對照,凸顯了前者的破壞性與盲目性,但計文君并不是將二者設定為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模式,而是將后者作為前者的參照,使現代性思維在異質文化的關照下具備自我修正的可能。
隨著新時期以來深刻的歷史轉折,中國人被拋到了一個陌生的所在,這里好似一片暗夜中空曠的原野,沒有方位,沒有中心,這里充滿了自由的空氣,也彌散著血腥的氣息。一體化的消解伴隨的是既定價值的終結和集體理想的喪失,在多元主義的統攝下,一切意義與價值都成了以個人為本位的主觀選擇。在沒有中心意義的社會里,結果成了評價事物的標準。正如陶東風所說:“市場的邏輯不認人的好壞,而只認人的能干與否。他把效率的尺度放在道德的尺度之上。市場主導的社會是能人的天堂而不是好人的天堂……倫理主導的農業(yè)社會是品質(好人)比能力(能人)吃香,而在現代社會,則倒了一個個兒?!雹岜J刂髁x者喟嘆人心不古,道德失范;機會主義者疾呼時不我待,成者王侯敗者賊。這還是個高歌猛進的時代,一切變化得太快,讓人來不及思考,由不得人等待。這個時代前進的過程本身就是個試錯的過程,沒有地圖,蹚水過河,前進的路徑不斷根據既得的經驗進行修正,這是個行動先于思考的時代,這是個一切都不確定的時代。世界在迅速地變化著,但人內心中的傳統意識卻具有天然的惰性,正如孟繁華先生所說:“不同地區(qū)、種族、群體中,那些具有‘超穩(wěn)定’意義的文化結構,對族群的生活方式、行為方式、思維方式以及道德準則具有支配、控制功能的文化結構……雖然也處在不斷被建構或重構之中,但在本質上并不因時代或社會制度的變遷發(fā)生變化。”⑩道德、尊嚴、操守、傳統……,這些“超穩(wěn)定”文化意識在人心中揮之不去,與狂飆突進的時代邏輯必然產生激烈的碰撞,這碰撞震動著人的心靈,撕扯著人的靈魂。人們在沖突中選擇,在選擇中飽受折磨。計文君的創(chuàng)作關注的就是在這劇烈變革的時代中普通人的心靈遭遇以及在傳統意識和當代邏輯激烈碰撞下的世道人心,計文君以如此的眼光進行創(chuàng)作,表現了她思考的深度以及把握現實的高度。此外,詩詞歌賦不時出現在她小說的字里行間,她習慣于用這種古老而傳統的方式烘托情景氣氛或傳達主人公細密幽微的生命體驗,表現了她對中國古典美學的迷戀,而林小嫻、秋小蘭等具有古典文人氣質人物的設定又突出了她對中國傳統文人趣味的認同,這些特點使她的創(chuàng)作帶有悠遠肅穆的古典韻味而與眾不同。僅此一點,計文君在今天的小說創(chuàng)作格局中就卓然不群別具一格。
【注釋】
①計文君:《題材意識與個人經驗》,載《文藝報》2013年1月4日。
②楊耕:《傳統與現代性——當代中國社會發(fā)展的深層矛盾》,載《哲學動態(tài)》1995年第10期。
③杜維明、黃萬勝:《啟蒙的反思》,載《開放時代》2005年第3期。
④蕭功秦:《中國的大轉型:從發(fā)展政治學看中國變革》,364頁,新星出版社2008年版。
⑤孟繁華:《文化批評與知識左翼》,84頁,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9年版。
⑥⑦孫隆基:《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10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⑧胡翼鵬:《“隱”的生成邏輯與隱士身份的建構機制——一項關于中國隱士的社會史研究》,載《開放時代》2012年第2期。
⑨陶東風:《社會轉型與當代知識分子·代前言》,上海三聯書店1999年版。
⑩孟繁華:《堅韌的敘事——新世紀文學真相》,49頁,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張維陽,吉林大學文學院2012級博士生;孟繁華,吉林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