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初,一個讓眾多影迷將信將疑的消息傳出。吉卜力工作室社長星野康二在威尼斯舉行發(fā)布會,確定宮崎駿將要退休:“導演已經(jīng)決定,在電影《起風了》之后正式退休。下周,宮崎駿先生本人將會在東京專門舉行發(fā)布會進行說明?!?/p>
在嚷嚷了16年后,這已是宮崎峻第七次說要退休了?;蛟S這次是真正塵埃落定的時刻了。一切都與以往有些不一樣——通過吉卜力工作室發(fā)表官方聲明,還開了發(fā)布會。在9月6日的引退會上,宮崎峻一上臺就說“這次我是認真的”。做為一名不太稱職的宮崎峻的粉絲,在看到這樣的消息時,我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路,向電視中穿著儒雅的宮老爺子致敬十幾秒,莫名失落一番,然后繼續(xù)我波瀾不驚的生活。已入而立之年的我,早已看淡夢想,歲月這個神偷,輕意地就能讓我在各種童話的夢里抽身,宮崎峻退休之說我只是默默地收藏起來,并沒能成為我們飯后的談資。
宮崎峻,對于父輩們或九零后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當朝書姐打來電話,說是寫一個關(guān)于宮崎峻的稿子時,我腦子里一片空白,但我仍舊心虛的承認是他的粉絲,他所有的電影對于我來說都是饕餮盛宴,在有了孩子后,我還經(jīng)常把這些影片變成故事講給她聽,但對于他本人我卻知之甚少。我不得不從百度上開始:宮崎駿(Miyazaki Hayao,1941年1月5日-),日本著名動畫導演、動畫師及漫畫家……網(wǎng)上的他貼著各種標簽:電影奴隸工作狂、零分爸爸、女性崇拜者、身體里住著一群小怪獸、毒舌傲嬌情緒帝,而他的自畫像則是一頭豬,他就像一個巨大的矛盾綜合體。這些都是我無法讀懂的宮崎峻,看著一排排毫無立體感可言的文字,呆滯且形式化。我所知道的宮崎峻全是在那一個個童話故事里拼湊出來的,在那個四周是海科學發(fā)達的國度里,他堅持摒棄一切與科技有關(guān)的手段做電影,他系著圍裙,拿著畫筆沒完沒了的畫。上天賦予他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寬廣的胸懷,他熱愛大自然,對于飛翔的執(zhí)著,他無限認同精靈和機器人,并且讓它們在他所創(chuàng)建的世界自然存在,他的世界觀、人生觀、歷史觀和藝術(shù)觀,有著明晰的脈絡(luò),都是為了構(gòu)建一個美妙的精神家園而服務(wù)的。而他的作品,終其體現(xiàn)著人類的生命之旅,對周遭的社會、自然給予了深層次的哲學思考和人文關(guān)懷。他的受眾度,遠遠不止于小朋友們這個群體那樣簡單,整個世界甚至掀起了一股研究他動畫的浪潮。而像我這樣即將踏入中年婦女行列,卻仍懷有一些少女情懷的女子,也沉醉于他打造出來的各種美好的精神世界里,感謝在特殊歲月中曾被他賦予的無限向上力量。
二十年前,在那個物質(zhì)不算貧窮,但也不算豐富的年代,我們盼著放學,盼著寫完作業(yè),在洗腳或吃飯的間隙偷偷瞄上幾眼電視,那會正是《巴巴爸爸》《米老鼠和唐老鴨》流行的年代。如果能去電影院走上一遭那更是莫大的幸福,學校偶爾會組織看電影——《雷鋒》或者《焦裕祿》,回家之后便是流水帳似的觀后感。某個下午,在操場緊急集合的我們,紛紛議論著,大家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只是在等待老師的命令,像等待戈多里寫的那樣,莫名的期盼著什么(無論是什么,只要不上課就好。)敏感而又害羞的我正因含著一塊棒棒糖到學校排隊而遭到老師毫不留情面的批評,在人群中不知所措。跟隨著大部隊出發(fā)時,我不得不拖著沉重的腳步,伴著同學們或嘲諷或同情的眼神煎熬地走著,那一刻就是我的世界末日了。終于,我們的目的地到達——是康定縣電影公司,我如臨大敕。電影已經(jīng)開始,屏幕上跳動著幾個可愛的動畫形象,孩子們從明亮中突然走進黑暗的放映廳都有些不適應,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摸索終于坐定,我不住地回想起老師罵我的情形,坐在黑暗的角落里我忽然覺得自由了,沒由來的躲在那里哭起來。
不多久,轟鳴的巨大飛行器穿梭于藍天白云之間,電影拉開了它神奇之旅的序幕,我跟隨一幕幕精致華麗的場景,停止了所有的情緒,完全陶醉其中。故事的男主人公帕索對于傳說中的天空之城拉普達向往不已,在一次偶然間邂逅了從天上慢慢飄下來的脖子上帶著藍色飛行石的女孩希達——來自天空之城的孩子。那塊飛行石也代表了尋獲史前文明拉普達的唯一線索,并引來了海盜、軍隊的覷覦。軍人的頭目穆斯卡也隨之來到了天空之城,并且暴露了稱霸世界的野心,為了阻止穆斯卡,她和帕索一起念起了毀滅一切的咒語,音樂適時響起,飛行石載著拉普達的生命之樹上升到天空的盡頭。從影院出來,是下午三四點的光景,滿眼的陽光明媚,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有一絲恍惚,我被這部不知道名字的電影感動了,主人公勇敢堅強的精神激勵著我,正能量充盈著整個身體。那時的我,并不懂得電影的導演賦予了電影諸如生命、大自然等更廣更高的意義。我只是無限地想擁有那一塊飛行石項鏈,不止是因為它的美麗,更是因為它可以讓人飛向天空的神奇魔力。十歲,正是撲閃著翅膀想要自由飛翔的年齡。拉普達,這樣一個虛無的國度成了那時的我的第一個烏托邦。
宮崎峻的作品大多語言簡潔,或許在他的世界里語言是最為蒼白無力的東西。宮迷們摘抄著一小段一小段的文字,仿若至理名言。某天讀到宮崎峻這樣一段文字:童年不是為了長大成人而存在的,它是為了童年本身、為了體會做孩子時才能體驗的事物而存在。童年時五分鐘的經(jīng)歷,勝過大人一整年的經(jīng)歷。精神創(chuàng)傷也是在這時期形成。站在這角度想想,整個社會實在應該多用智慧去幫助孩子生存下去。是的,我也曾擁有過那么不一樣的五分鐘,那是我小學的一節(jié)美術(shù)課上,我小心翼翼地拿著畫好的圖畫交給老師,或許是我沒有畫好也或許是老師心情不好,我驚恐的只看到老師狠狠地將我的圖畫本扔到了一角落,那是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就像一枚煙火迸裂出來的花火,嘩啦啦紙張飛了一地,我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只是淚流滿面的跪在地上給老師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有些不敢看老師的眼睛,其實他甚至連頭也沒有抬起來看我一眼,我跪在黑板前慢慢縮小,教室變得空曠而讓我絕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會繼續(xù)長大。歲月就這樣讓自己慢慢變成一個克制且不懂表達的人。我曾厚顏無恥地想,自己具備著宮老先生身上的那種矛盾的氣質(zhì)。比如對于現(xiàn)世社會應該采取哪種態(tài)度,自覺是一個敏感的人,隨時張開每一個毛孔去吸收每一個人發(fā)來的信息,一旦有負面影響馬上豎起自己身隱藏得很好的刺,將自己包裹起來。我時常糾結(jié),我是否應該自己封閉或者是敞開自己的懷抱。隨著年齡的成長,脫去了身上僅存的稚氣,混跡于世俗社會,童年的往事就像電影情節(jié)一樣也跟著慢慢的模糊,斑斑駁駁地像是我夢里的一些影像。時間像是由點拉出的一根線,那些重要的節(jié)點在經(jīng)過一些特殊的沖撞后,紛紛開始跳躍并且清晰起來。十年后,在偶得的一張宮崎峻制作的動畫的光碟中,我照著菜單一部一部地認真看,當放到《天空之城》時,熟悉的畫面伴隨著音樂和童年時復雜的心情紛至沓來,就是這部電影溫暖了我曾經(jīng)柔軟而從不設(shè)防的心。它是根據(jù)斯威夫特的小說《格列佛游記》改編而成,是吉卜力工作室的開山之作,宮崎駿一人兼任了原作、監(jiān)督、腳本和角色設(shè)定四項重任。我很幸運,在那個原本陰霾的下午邂逅了他這么重要的作品,拯救了我幼小而脆弱的靈魂。
雖然,有時候會拒絕成長。因為成長是一個不斷迷失自己的過程,我們不斷長大,走許多不同的路,碰到許多不同的人,說許多不同的話,很多時候我們都變得不像原來的自己了。感謝宮崎峻先生,那些畫面、那些只字片語,在成長的過程中,讓我仍舊保留一份童真,在受過傷的成長路上,仍然可以找到一個可以棲息的夢的天堂。
2001年,《千與千尋》上映創(chuàng)造了動畫界的神話,獲得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最高榮譽的金熊獎,是目前唯一一部獲得金熊獎的動畫電影,這部影片也成為宮崎峻先生的頂峰之作,也是我最為衷情的影片。我身邊也有一群和我一樣的影迷,我們搜索他的每一部影片,也期待他的最新力作:從1968年的《太陽王子》開始,幾乎攏絡(luò)了所有經(jīng)典的影片,諸如《風之谷》、《龍貓》、《魔女宅急便》、《紅豬》、《幽靈公主》,一至到近幾年的《懸崖上的金魚姬》、《借物小人》和才上映不久的《起風了》。我們探討影片里的每一個人物,每一個情節(jié)。在眾多影片里,宮崎峻始終表達了現(xiàn)代文明即將被高科技毀滅的現(xiàn)實。世界本是應該通過自然的運作而達到內(nèi)在的平衡,但在現(xiàn)實社會里,弱肉強食正每日上演著,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這樣的情形愈演愈烈。正如他自己評價《千與千尋》:這是一個沒有武器和超能力打斗的冒險故事,它描述的不是正義和邪惡的斗爭,而是在善惡交錯的社會里如何生存。學習人類的友愛,發(fā)揮人本身的智慧,最終回到了人類社會?;蛟S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過度浪費的時代,我們應該思考一下如何回到最初的狀態(tài)。
宮崎峻先生即將退休,只是幸好那些作品還在那里。仍舊無限流漣于宮老先生的童話世界:廣袤的草地,無垠的藍天,鐵軌從水面升起,列車準時出現(xiàn),小伙伴們依偎在一起靜靜地守候著各自的燈光,我會時常莫名的感動?;蛟S真的有那么一天,人類文明走到了頂點,整個地球?qū)⒈宦G色所接替,到那時雖然屬于我們的歲月早已遠去,但童話仍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