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選擇了晚秋時分來看七里海,那么總會有一種精靈獨霸了大部分的海岸風情,那就是葦花。
葦花,倘若只是一朵,我就會想到孕育它的母體的思想性,想到法國哲學家帕斯卡把人比作的一株最脆弱的會思索的蘆葦,由此想到葦花便會是思想的花朵,空靈、剔透,閃爍著光,映襯于藍天之下;葦花,倘若只是幾行,我就會想到日本的俳句,想到《紅樓夢》里黛玉的詩句,想到鋼琴曲《水邊的阿狄麗娜》,它們向著光,熱和微笑,展現著藝術的藍色,讓人在追憶中品味凄美;可是葦花,倘若一片,一大片,當我面對著它的時候,我的腦海里卻只會呈現出一片空白,我會啞然失語,我會感覺我是隨它而蕩漾的風,一絲,一縷,溫暖,精致,調皮,我隨時會失蹤,又隨時會出現于某一枚葦花的微笑?;蛘?,那個時候,我只剩下了耳朵,天際間便只有了葦花間的密語;或者,那個時候,我只剩下了眼睛,天際間便只有了葦花那銀灰相間的色彩;或者,那個時候,我只剩下了手臂,天際間便只有了葦花那溫暖的撫觸。撫觸,撫觸,再撫觸,咦,身邊怎么那么多貓貓狗狗的小寵物?它們相互耳語著、低述著,聲音輕柔,意境纏綿,一個海市蜃樓的溫柔鄉(xiāng),一個亦真亦幻的紅樓夢,竟被此境氤氳得活色生香起來。
因距海水的遠近之差,葦花的性狀、色澤也不盡相同。距離海水較近的,多受了海水、濕氣的滋養(yǎng),整棵蘆葦是挺拔的,除葦根處的幾枚葉片泛黃,多數葦葉依然以淺綠色為主,只在葉端略顯些黃意,卻不影響整片葦叢清雅的韻致。開在這樣葦葉間的葦花,是最年輕的葦花,也是心氣最旺盛的葦花,它們的花瓣均勻地向著四個方向散開,夢想卻直入云霄。遠遠望去,青青葦叢,接藍藍海水,藍綠相擁,相得益彰,生生在蕭疏的秋中,制造出一番“別有洞天”的意趣來;而那些距離海水較遠的蘆葦,卻做了秋季的迎合者,葉片萎縮了,枯黃了,葦花也低垂下頭,以一副思索者的神態(tài),把人們瞬間帶入一個詩意的哲學范疇。
在任何時候,對美的感受都離不開距離。此刻,移步,沿著小石子路一走,海邊林叢的景深便拉開了。時近晚秋,花多已謝,可海邊樹木除了偶爾的幾棵火炬樹,依然是大片的綠色,這樣,葦花的灰色便成了一種比對和點綴,讓秋的層次走向深重,更具高雅;能在晚秋中盎然挺立的植物,多有一種風骨,那些以攀附為生的纖弱植物此時多已枯萎,可是如此,自然中便顯得多了幾分生硬和空曠,而偏偏又是這些葦花,以翩翩風情,裊娜舞姿,意象化的撫慰和微笑,在疏遠的古樹下、綿長的石路旁、清冷的海水邊,陡然增加了太多溫暖的弧線和柔性的線條。這樣,即便是秋風蕭瑟,人置身此地,腦海中涌起的也不再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傷感,卻是“人生何處不逢春”的激
情。
因了葦花,海邊的秋天,便真真的有別于內陸的秋天了。即便他依然身著正裝,又有誰不能夠透過葦花的優(yōu)雅看到他滿腹的風情?又有誰不能夠透過葦花的顰眉看到他密織的思盼?
駐足遠眺:密密叢林之中,清風陣陣;漫漫葦花之間,情韻漣漣,其間,誰家女子著彩衣,握葦花,對著相機鏡頭連擺造型?哪處車輛沿石路呼嘯而過,覓葦花之縱深,擷幽靜之風情?
在海邊,有一種茅藜草花和葦花相仿,卻美過于它。它的花色似葦花,卻更趨于白色;它的花型像極精修齊整的多個小柳枝鍍了銀色的雪,且布滿了細長的絨絨線,這些絨絨線又同樣修剪齊整地向著同一個方向伸開。并攏時,此花成了一把可愛的毛毛刷,刷在臉上、手臂上,毛茸茸地可愛;風稍一吹來,細長的毛毛線就向著同一個方向接連次第地打開,像是順著人意表演節(jié)目的合歡花。茅藜草多生長在離海岸較遠的路邊,它們夾雜在枯木衰草之間,并不像蘆葦一樣大片地成氣候地生長,可是,卻總會吸引了行人的目光,使疾馳的車速驟減,使女人們紛紛現出靚麗的服飾和它們拍照留影。茅藜花兒飄飄,心兒也塞得滿滿,不妨多擺些姿勢,讓手臂劃出更多的弧線去與青春相遇,讓臉上綻放更多的笑容與甜美邂逅。手挽手,跳躍,讓女人的意向更多的趨近于一只蝴蝶。入車,對視,相互嫣然一笑,這片茅藜花,便永遠地種植在了女人的心田,且會接下來,在一些不為人知的時刻,觸動著內心最柔軟的琴弦。
想來,人生的最大詩情,不就是在茫茫自然之中,邂逅一簇滋養(yǎng)心靈的野花嗎?
當然,葦花之所以蕩漾如歌,茅藜草花之所以多情成詩,還得歸功于沿海的那片濕地,還的歸功于滋養(yǎng)著它們的那片大海。
晚秋的海,倒是真真成了烘托花兒的綠葉了。它沉靜著,似在思索,又似在回憶,它心靜如水地做著大自然的背景色,再也不想涌現出一片熱烈的波浪。人到中年,看透了世間紛爭,習慣波瀾不驚的處事,這海便自然迎合了我的審美。沉靜的內涵最為豐富,當我對著大海駐足凝視的時候,自深邃的海水中,翻卷開一頁一頁唯美的散文。從那一頁頁散文的留白中走出的我,像是秋雨散文中對家鄉(xiāng)的描述,既熟悉,又陌生。我面對著那個我,除了握手之外,就只有淚水了。握手是因為那個我對我永遠的不棄,淚水是因為在一次次嶄新原點的不斷更換中,我疲憊的身影后,始終有一抹深情的微笑。
其實,相對于我而言,海更不寂寞,此刻,那片片沉思著的葦花,不正是以祥云的姿勢,向大海敞開的溫暖情愫嗎?
而這份相守的誠意,正是七里海體內的脈管,你聽,此刻,在秋日的寒冷中,它正有力地跳動著,一下,又一下,健康地走向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