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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閣樓里的男人

        2014-04-29 00:00:00胡揚樹
        西部作家 2014年1期

        天快黑了,街上的行人打著雨傘,縮著頸脖,急匆匆地在冷雨中穿梭。

        氣溫驟然下降,頓感寒氣逼人。我添加外套時,電視里正在播報氣象信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播音員張合著大嘴巴,說本市即將迎來一股強冷空氣,提醒市民做好防寒保暖措施。

        大嘴女播音員的畫面剛剛隱去,一位老顧客踏進店門就說,這鬼天氣要凍死人了。我笑著說多喝點酒就暖和。心里卻暗想,老天爺,冷吧,繼續(xù)冷下去,最好下場暴雪,這樣我的白酒生意就火了。

        我在東城待了快兩年半的時間,是三舅帶我來的。三舅在東城開了現(xiàn)在這家專營白酒的小店,他看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好久沒找到工作,就把小店讓給我打理。我不喜歡喝酒,所以對酒不感興趣,更不喜歡整天呆在沉悶的店里。心里不暢快也不敢說出來,怕三舅訓(xùn)斥,說那些年輕人要學(xué)會吃苦,要學(xué)會獨立等等毫無新意的老話。很多時候我坐在店里發(fā)愣,或者看一些無聊的電視節(jié)目。

        天完全黑了,我站在店門口看或明或暗的燈火。雨點伴隨著風(fēng),在燈光的映照下像一群小小的沒有靈魂的生靈在跳舞。一只丑陋無比的耗子從我腳下一竄而過,鬼一樣進了隔壁的店里。

        隔壁是一家公話亭,近一個多月來店門時開時關(guān),店門口貼著一張寫有“轉(zhuǎn)讓”二字的硬紙片。老板是個三十歲不到的女人,身邊帶著一個小女孩,據(jù)周圍的一些老板說,這女人和別的男人有染,被她老公甩了。我不信,一個說話輕柔,經(jīng)常面帶微笑的人怎么會是那種人呢。我樂意和她說話,她也經(jīng)常小弟小弟地叫我,比我親姐叫得好聽。

        強冷空氣在東城持續(xù)了好幾日,過后天氣轉(zhuǎn)晴,氣溫回升。國慶前夕,女人終于把店盤給了一個男人。那天傍晚,天氣陰沉沉的,一輛小型貨車停在了公話亭門口,一個衣著整潔,年約四十歲的瘦高個男人,把一些鍋碗瓢盆等生活用品從車上卸下放在店門口。小貨車開走后,男人拉起拉閘門,把東西一件一件搬進了店里。最后,男人從一個裝過娃哈哈飲料的紙箱里抱出一只大約一個月大的小貓。

        當(dāng)天夜里,男人便睡在了閣樓上。

        男人每天早上七點或七點多一點打開店門去市場買菜,從市場回來后便開始了一天的生意。男人很少走出店門,也不太喜歡主動和周圍的老板們說話,沒生意的時候坐在店里看電視,或者逗小貓玩耍。時隔不久,我就聽到周圍的一些人說男人不像做生意的人,沒有哪個生意人會像他那樣啞巴的。又說現(xiàn)在的公話亭都過時了,黃昏產(chǎn)業(yè)也撿來,沒一點兒生意人的眼光和頭腦。周圍的人都對男人沒什么好感。我也覺得

        這個男人有點兒奇怪,我是他一墻之隔的鄰居,相互也很少說話,見了面只是笑笑,或者問吃了沒?生意好嗎?

        男人店里的生意還不錯,常常見到他坐著或站在放錢的柜臺邊忙碌的身影。男人對顧客輕聲細(xì)語,臉上蕩漾著和善的笑意。誰說他不會做生意?我心里這樣說。

        一天,男人主動過來和我說話。他先遞給我一支煙,然后說,小兄弟,麻煩你幫我申請個qq號,我們這代人被淘汰了,也學(xué)學(xué)你們年輕人qq聊天。在我?guī)退愣╭q號時,他很感激地再遞我一支煙。

        馬上過年了,你回老家嗎?男人問我。

        我不回去了,我說,你回去吧?

        看看吧。男人說。

        你有老婆孩子,還是回去過年好。我說。

        男人不自然地笑了笑,猛吸一口煙,沒說話。

        往后一提到老婆孩子這個話題,男人不是把話岔開就是沉默不語。

        快要打烊的一天夜里,對面五金店老板招手叫我過去喝酒,我說不想喝。五金店老板說喝點兒啤酒不會死的,哪有賣酒的不會喝酒的道理?

        喝了幾杯酒,五金店老板問我有沒有見過公話亭男人的老婆。我說沒見過。五金店老板說,肯定沒老婆,要不過年他怎么不回去,臉上掠過一絲令人不舒服的笑,又說,這么老了沒老婆,他慘了。

        男人迷上了在手機上聊天,生意不忙時就坐在凳子上唧唧唧按動著手機,時而笑笑,時而伸手摸摸睡在紙箱里的小貓。看上去男人過得很愜意,他可能沒有意識到周圍那些人異樣的目光。

        木棉花開得正旺的時候,男人店里多了個戴眼鏡的年輕女人。開始我以為女人是男人的親戚,可一到晚上男人和女人一起睡在閣樓里,偶爾還能聽到一兩聲女人歡快的叫聲。女人是男人的老婆?女朋友?還是情人?

        白天,女人不在店里,只有夜里才回來。

        老板,你老婆在工廠上班?一天我這樣問男人。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覺得說老婆比較合適。

        是的,男人很滿足地說,她在一家電子廠做文員。說完遞給我一支煙。我發(fā)現(xiàn)每次都是他主動給別人發(fā)煙,這不是一個小氣的男人。我這樣想。

        你有女朋友嗎?男人吸著煙,直看著我,問道。他臉上泛著光,像打了蠟的老家具,暗啞光。

        有過,分手都快一年了。我如實說。

        人要懂得珍惜,我年輕時就不懂得珍惜,所以才會有現(xiàn)在的尷尬人生。男人敞開了說,小兄弟,要是遇到了好的女孩就結(jié)婚,早結(jié)婚有早結(jié)婚的好處,千萬不要像我一樣錯過了好機會。

        之后,我和男人常在一起聊天。其實男人很健談,懂得的東西也不少,人也真誠靠譜。相比周圍的那些老板,我更愿意和他在一起?;蛟S相互都認(rèn)識了,男人有時也會和周圍的人扯閑話,開些不傷大雅的玩笑。男人的笑聲很爽朗,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衣著干凈得體,精神比剛來時好了許多,看上去頂多也就是三十四五歲。

        女人只在店里吃早餐和晚飯,每天早上都能聽到男人喊女人起床吃早餐的聲音,有時要喊上兩三回。中午男人隨便吃一點,晚飯就豐盛多了。女人回來后,男人在狹小的廚房里忙碌著,女人坐在一邊看電視、修指甲、涂指甲油。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指甲油的顏色有很多種。飯菜弄好后,男人支開一張小桌子,把一盤一盤的菜擺放好,給女人盛好飯后便拖長音調(diào)說,開飯嘍!女人就對男人笑笑。小貓知道有吃的了,圍著桌子哇唔哇唔叫。男人一邊給小貓弄吃的一邊說,叫叫叫,每次都你先吃!語氣里沒有責(zé)備,是喜歡,仿佛在對一個可愛的小孩說話。

        這貓都快成你兒子了。女人打趣道。

        和男人相比,女人還很年輕,我想最多也就二十六七歲。容貌說不上漂亮,戴副眼鏡斯斯文文的,有股吸引人的東西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很多時候我不敢正面看她,可心里又想多看上幾眼。

        女人剛來的時候,周圍的老板們都感到很驚訝,說肯定不是男人的老婆,像他這樣的男人能有這樣年輕的老婆嗎?時間長點,他們就說男人

        和女人是情人關(guān)系,好不了多久,不信就等著瞧??此麄冋f話的語氣和表情,我想人心怎么就會這樣復(fù)雜呢。

        每到夜里,男人和女人在閣樓里小聲說著話,間或傳來笑聲和那種使人想入非非的聲音。閣樓是用木板隔開的,夜深人靜時稍有動靜就能聽見。我想男人和女人也不是故意要發(fā)出那種聲音。

        每年夏天,東城都有臺風(fēng)來襲?!昂T濉边^后不久,“鯊魚”又尾隨而至?!磅忯~”的破壞程度比“海藻”強多了,兇猛的“鯊魚”正面襲擊東城,使整座城市的交通處于半癱瘓狀態(tài)。街道兩旁的綠化樹被吹得東倒西歪,有的甚至連根拔起。樹枝、樹葉、廢紙片、廣告牌等滿天飛,仿佛是世界末日來臨,又似在看好萊塢災(zāi)難大片。我喜歡臺風(fēng),每年都盼望臺風(fēng)來臨。燥熱煩人的夏天特難受,若沒有刺激的事情發(fā)生會讓人更難熬。

        臺風(fēng)過后,女人很少回店里了,有時一連好幾天都看不見她。莫非被“鯊魚”拖到海里去了?我?guī)е苫髥柲腥耍习?,你老婆去別處上班了嗎?男人正在整理壁柜里的手機配件,沒看我,半分鐘后搖搖有點謝頂?shù)念^,嘆口氣說,別提她了。怎么啦?我更加疑惑。男人不再理我,繼續(xù)把手機電池、萬能充、藍牙耳機、數(shù)據(jù)線、讀卡器等歸類擺放好。

        一天夜里,我上床睡了。迷糊中被拉閘門的聲響弄醒,繼而聽到男人說,你先洗吧。沒聽到回話。十幾二十分鐘后,從閣樓里傳來女人的聲音,你別碰我!

        原來是女人回來了。

        女人又說,以后你少管我的事。

        男人說,我是提醒你,沒有管你的意思。

        不稀罕。女人說,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女朋友!男人的聲音有點大,明顯心里有火。

        女朋友?女人說,你能給我一生幸福嗎?你給不了!你只能給我短暫的快樂。

        你的話有矛盾。男人說,有快樂才會感到幸福,幸福的人才會快樂。我能給你快樂說明你就是幸福的。

        我被男人和女人的話繞糊涂了。但我覺得男人說的很有道理。

        男人又說,我是愛你的,真心真意愛你的,難道你還不懂我的心?

        我問你,真愛是什么東西?真愛能值幾個錢?女人說完后“呵呵”笑了幾聲。

        真愛是人類情感的最高境界!男人很激動,繼續(xù)說,真愛跟錢搭不上關(guān)系!真愛是人......

        別扯了別扯了,睡覺!女人快速打斷男人的話。

        好久,閣樓里沒了聲息。我也慢慢進入了夢鄉(xiāng)。

        此后,女人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陰冷的北風(fēng)吹得道路兩旁的樹枝“嘩啦啦”響,干枯的樹葉被風(fēng)吹起又落下,繼而在地上沒頭沒腦地旋轉(zhuǎn),即刻倉惶往別處遁去,了無蹤跡。蕭條的景象籠罩著東城的上空。

        生意一天比一天差,有時一天的收入還不夠一天的開銷,看樣子第二個零八年又要來了。

        五金店里有幾個人在玩斗地主,我在旁邊看。有時因為對家出錯了牌雙方大聲指責(zé)叫罵,要不是有人勸阻肯定會動手打起來。不玩了不玩了,一人把手里的撲克牌一扔,嘴里嘰里咕嚕叫罵著。

        五金店老板探出半個瘦小的腦袋朝公話亭看了看,嘿嘿了兩聲,說道,我早就看出了那女人不會跟他長久的,你們看你們看,我不是胡說的吧??次褰鸬昀习迥堑靡鈽?,仿佛他是世界頂級的預(yù)言家。

        看來他打光棍是打定了。一人回應(yīng)說。

        這下他更慘了,夜里怎么解決呢?另一人接口說。

        現(xiàn)在的“雞”到處都有,就怕他舍不得花錢。

        舍不得花錢?舍不得花錢就只能自己解決了。

        ......

        我聽不慣這些人的胡言亂語,轉(zhuǎn)身離開。

        男人又恢復(fù)了開初時的少言寡言,甚至更沉默了,一天難得見他出來和人扯上幾句話,也不

        在手機上和人聊天了。我知道他心里難受,很少去打擾他。有時見他坐著一動不動,半個身子靠在墻上,灰暗的眼神木然地望向店門外的一方天空。

        太陽的臉陰沉了好幾日,這天午后終于露出了小半個臉。我坐在店門口曬太陽。

        男人站在店門口抬頭看了看天氣,對我點頭笑了一下,又進去了。不久,男人端著一大盆熱水放在店門口,進去抱出小貓放在了水里。

        給貓洗澡啊。我說。

        好久沒給它洗了,你看都臟成這樣了。男人說,它開始換毛了,你看是不是長大了好多?

        的確,眨眼間小貓長大了許多。貓的身子圓滾圓滾的,毛色不一,有黑有白有黃,尾巴的末端是白色的;腦門上有個圓圓的白圈圈,看上去像個一角錢的硬幣;兩只小耳朵是黑色的,四只腳的腳趾又是白色的。陽光下,小貓瞇縫著眼晴,很享受地任由主人擺布。

        好可愛的貓。我說,給它起名字了嗎?

        起了,剛抱回來就起了。叫黑白。

        洗好后,男人用一條干凈的毛巾小心擦干黑白身上的水珠,然后又拿來電吹風(fēng)仔細(xì)把黑白的身子吹了個干透。

        你的生意好嗎?男人說,我這邊差得不行。

        都一樣。我說,沒辦法撐下去了。

        唉!男人嘆了口氣,現(xiàn)在什么生意都不好做了,小兄弟,你還年輕,找找別的出路看看。

        我在想,我還能干些什么呢?

        黑白蜷縮著身子,很舒服地睡在紙箱里。

        晚飯后,男人急急來找我。見他臉色很難看,我問出什么事了。男人說,剛剛接到家里電話,我媽快不行了,我得馬上回去。小兄弟,黑白就要交給你照看一些日子了。說完把店門的鑰匙給了我。

        男人收拾好幾件衣服匆匆走了。看著男人微駝的后背,一股酸楚涌上我心頭,但愿他媽媽平安無事。

        男人回老家一個禮拜后,我撥打了他的手機,不通,關(guān)機狀態(tài)。此后打了好幾次都是關(guān)機。

        這天早上,我起得比往常晚了許多,感到渾身無力,是感冒高燒的癥狀。打開店門,外面正下著雨。我在店里坐了一個多小時,感覺撐不住了,于是去附近的藥店買了些感冒退燒藥。服藥后不多久,藥效起作用了,眼晴睜不開,困得不行??纯赐饷娴挠暝较略酱螅南胍矝]人來買酒,于是拉下拉閘門上閣樓睡覺。

        我是被一陣貓的慘叫聲驚醒的,接著傳來五金店老板罵罵咧咧的聲音。閣樓里黑暗一片,應(yīng)該是晚上了。我猛然想起,一天都沒給黑白東西吃了。我趕緊起來,打開店門。暗淡的燈光下,黑白渾身濕漉漉地蹲在店門口的一個角落,口里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聲。

        這貓怎么啦?我問五金店老板。

        我剛燒好一條魚,轉(zhuǎn)眼就被貓吃了。

        我抱起黑白,發(fā)現(xiàn)它的后腿有一條被打斷了。

        至于嗎,你。我責(zé)備五金店老板。

        主人沒用,養(yǎng)的畜生也沒出息。五金店老板罵道,沒用的東西還留下來干嘛?

        二十天過后,男人回來了。

        那天下了一場急雨。我正在店里給一顧客灌一塑料壺酒。一人在我后面說,小兄弟,給我店門鑰匙。我回頭看是男人,吃了一驚。男人渾身濕漉漉的,頭發(fā)蓬亂,胡子拉渣,灰暗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

        回來啦,怎么這樣狼狽?我說。

        剛下車就下雨,也沒地方躲雨。男人看了看自己濕濕的衣服。

        這么久才來,你媽媽沒事了吧?

        人沒了。男人的目光暗淡。

        我愣了一下,不知該說什么好。

        黑白斷腿的事,男人去找了五金店老板。去之前見他氣鼓鼓的連抽了兩根煙。

        老板,貓吃了的那條魚多少錢?我賠你。男人臉上帶著一絲令人不安的笑。

        賠就不必了。五金店老板在修理電壓鍋,頭也不抬說了一句。

        必須要賠!男人說著把一張百元紙幣扔給對方。

        你這人怎么這樣?莫名其妙。五金店老板停住了手里的活。

        你看不起我沒什么,但你不能這樣毒打貓。男人說完便憤然離開。

        我又不知道是你家的貓。五金店老板說。

        誰家的也不能這樣。男人回應(yīng)了一句。臉色黑得難看。

        男人變了,變得更加沉默了,變得不打理自己了,頭發(fā)胡子長了不修剪,一副邋里邋遢相,看上去整個人也消瘦了許多。深夜里,酒后的男人在閣樓里唱著我聽不懂的歌,節(jié)奏快慢不一,每一句的尾音拖得長長的,像是某個地方的山歌。男人一會兒唱一會兒哭,偶爾發(fā)出一陣陣大笑。躺在床上的我捂住耳朵,要等他安靜了我才能睡。

        男人每天早上還是七點鐘左右起床,不同的是很少見他去市場買菜了。有好幾回,我發(fā)現(xiàn)店里沒人的時候,男人獨個兒自言自語,時不時還笑,那種沒有聲音的笑?;蛘哂盟请p空洞的眼神久久地盯著某個物件,一動不動。仿佛他看到的東西很神奇,或者是嚇人的魔鬼。

        我有些怕男人了,和他在一起說話的時間越來越少。

        一天黃昏,我斜靠在店門口的墻上看天空中黑壓壓的烏云??磥眈R上又要下雨了。這時,出租店鋪的胖子老板來了,他進了男人的店里。

        我聽胖子說,合同昨天到期了,你還要續(xù)租嗎?

        要續(xù)租。男人說。

        那就再寫一份合同,胖子說,續(xù)合同要交一萬五的喝茶費,同時從下個月開始租金要漲一百塊。

        又是喝茶費,我靠!聽胖子說后我心里很是不平。當(dāng)初也不知道是哪個人想出的主意,沒理由的多吃人家的錢,難道就不怕吃進去屙不出?什么世道!

        什么喝茶費?男人不解地問。

        喝茶費你都不知道?你剛做生意的嗎?這規(guī)矩都好幾年了,難道你上面那個女老板沒告訴你?胖子沙啞著嗓子說。

        我從來就沒聽說過喝茶費,男人說,漲租金是合理的,什么亂七八糟的費我一分都不給!

        不能接受你就退出吧,我這么好的鋪子不愁沒人要。

        我不退出!男人的聲音好大。

        不退出就續(xù)簽合同,交上喝茶費,要不你今天就給我走人!胖子的聲音也大。

        我就不走。男人說完,罵了一句,去你媽的!

        ......

        粗大的雨點從天而降,“噼里啪啦”的雨聲掩蓋了男人和胖子的說話聲。雨水飄進了過道,我趕緊閃進了店里。

        我剛點燃一支煙,就聽到胖子的慘叫聲,如殺豬般拼了命嚎叫。我一怔,忙起身出去。剛到門口就看見胖子雙手捂住血淋淋的臉沖了出來,大叫救命。男人手持菜刀朝胖子背后又猛砍一刀,口里罵道,狗雜種我砍死你,砍死你這狗雜種!

        胖子拼命逃,男人在后面追。沒跑多遠,胖子跌倒在地,男人上前按住胖子。雨幕中,只見一把寒光閃閃的菜刀,起起落落,落落起起......

        周圍的人都站在自家門口看著驚人的一幕,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

        胖子不動了,遠看像一堆黑乎乎的爛泥。男人身上沾滿了泥水和血跡,他看著眾人驚恐的目光,大聲說,這狗雜種該死,他該死,他真的該死!說著回到了店里。

        不久,先后來了一輛急救車和一輛警車。

        男人戴著手銬被推上警車的那一刻,他回頭喃喃對我說,小兄弟,黑白又要交給你了,黑白又要交給你了。我眼眶里滿是淚水,喉頭緊緊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中午,東城電視臺都市頻道播出了一條新聞,男主持人用帶有些許情緒化的語調(diào)說,昨天傍晚五時三十分左右,本市城南源頭路十四號商鋪發(fā)生了一起持刀行兇案。傷者身中十二刀之多,截止發(fā)稿前二十分鐘,傷者仍昏迷在醫(yī)院里。兇手手段殘忍,其行為令人發(fā)指。據(jù)初步調(diào)查,發(fā)生血案的原因起于喝茶費之爭,這喝茶費一事媒體曾經(jīng)披露過,但收效甚微。這一血案給我們敲響了一記警鐘,同時也希望有關(guān)部門重視此事,加大管理力度,萬不可再釀成類似的悲劇!

        看完新聞,我把手里的水杯摔在了地上,罵

        了一句很臟的話。

        每天起來看到緊關(guān)著的公話亭店門,我心里會莫名地一陣難受。

        胖子的命大,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趟又回來了。命是保住了,但他的余生將在病床上度過。

        男人精神已失常。至于是否追究男人的刑事責(zé)任,還待通過司法鑒定男人在行兇時是否就已精神失常了。

        我見到男人時是在東城精神病院的住院部,他穿著寬松的病號服蹲在病房的一個墻角里。我萬萬沒想到男人會不認(rèn)識我了。他目光呆滯地看著我,表情非常奇怪地笑了笑,說,我明天就帶你去買飛機,買這樣大這樣大的飛機。男人邊說邊比劃著大的程度,然后張開雙臂在病房里轉(zhuǎn)圈,學(xué)飛機飛行。男人“飛”了一會兒,突然停止了動作,轉(zhuǎn)身對我吼,滾出去臭女人!你們都要我死,你們都是鬼,個個是鬼。男人捂住臉不敢看我,口里說著鬼呀,鬼鬼鬼!

        見我流淚,站在一旁的男人表哥說,小兄弟別難過,我們就是砸鍋賣鐵也一定要把他這病醫(yī)好。

        我從走廊里把黑白抱了進來,黑白一拐一拐地走到男人面前“喵嗚”了兩聲。男人很開心地笑了,抱住黑白撫摸著,口里喃喃道,小狗狗你真可愛,真可愛。男人抬頭乞求我,說,小狗狗送給我好嗎,我喜歡小狗狗。我不罵你了,真的不罵你了,送給我小狗狗好嗎?

        我使勁點著頭,淚水再度奪眶而出。

        不久,我把白酒店盤了出去。在一個天剛放亮的早晨,我跨上了開往老家長春的列車。列車啟動的一剎那,看著車窗外東城的建筑物和天空,我又有了流淚的感覺。

        列車汽笛一聲長鳴,車速在不斷加快,車底下有節(jié)奏的哐當(dāng)——哐當(dāng)——聲提醒我,路,還很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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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的旅途,前途很遠,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的面前才有路。

        ——魯迅

        人生到世界上來,如果不能使別人過得好一些,反而使他們過得更壞的話,那就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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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像攀登一座山,而找尋出路,卻是一種學(xué)習(xí)的過程,我們應(yīng)當(dāng)在這過程中,學(xué)習(xí)穩(wěn)定、冷靜,學(xué)習(xí)如何從慌亂中找到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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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人生哲學(xué)是工作,我要揭示大自然的奧秘,并以此為人類服務(wù)。我們在世的短暫的一生中,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比這種服務(wù)更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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