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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鐘多多第一次跟詹明信說想變成鐘芷白的時候，詹明信當(dāng)時正在給手里的畫上色，也并沒有在意。

后來她說得次數(shù)多了，幾乎每次坐在詹明信身旁和他聊天的時候都要說上一句：“哎，好想變成鐘芷白”的時候，詹明信才覺得有必要問一下緣由。

“鐘芷白是誰?。繛槭裁聪胱兂伤?？”

“我姐，”鐘多多在冬日午后的太陽底下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因為她什么都好?！?/p>

“你姐叫鐘芷白，你叫鐘多多，你們兩個的名字差別還真大?！闭裁餍乓贿吥闷鸬厣戏胖木G色顏料一邊說道。

“那是因為她天生就是公主，我就是那個多余的人啊?！辩姸喽辔宋亲樱笃骋谎壅裁餍诺漠嫲?，“畫好了？”

“嗯，給你?！闭裁餍虐旬嫾垙漠嫲迳先∠聛?，遞到鐘多多的手里。

與詹明信認(rèn)識已經(jīng)半年有余，看過他給幾十個人畫街頭像，這是他第一次給自己畫，鐘多多打量一下畫上的自己，忍不住感慨：“哎，畫得真像，我就是這么丑?！?/p>

詹明信還沒來得及答話，旁邊的鐘多多已經(jīng)把畫卷起來站起身來，對著馬路那邊的自行車喊道：“喂，付川，這里這里?！?/p>

馬路對面騎在自行車上的是一個穿著明黃色羽絨服的少年，聽到鐘多多的聲音之后，左右觀望了一下而后蹬著自行車穿過馬路。

“上來吧。”他用腳止住了自行車停在鐘多多面前。

“好咧?！辩姸喽嗵阶孕熊嚨暮笞希鲎×烁洞ǖ难?，自行車啟動的時候她坐在后座上沖詹明信揮手：“詹明信，拜拜，我去上課了，明天再找你聊天。”

詹明信笑著揮揮手。

“你真重，”付川的眉毛皺在一起，“你有沒有幫我把信交給鐘芷白？”

“我不是跟你說過要你連續(xù)帶我去學(xué)校一個月我才會幫你交嗎，”鐘多多在后座大聲叫嚷，“今天才第一天好不好！”

“哼?！备洞◤谋亲永锖吡艘宦暋?/p>

“你再哼一聲，你再哼一聲我保證這輩子鐘芷白都看不到你的信！”鐘多多在車后座大叫著抗議道。

“好啦好啦，我錯了姑奶奶，”付川連連求饒，“我錯了還不成嗎，求求你別晃了，自行車都要被你晃散架了?！?/p>

鐘多多這才消停了一會，安安靜靜地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付川的頭發(fā)大概是中午剛剛洗過的，還彌漫著洗發(fā)水的清香，冬日午后的陽光在他細碎的短發(fā)上跳躍著，鍍上一層淡黃色的色澤。

鐘多多仰起臉在陽光下略微瞇著眼睛看向付川的脖頸，心底那柔軟的小情緒又開始彌漫起來，想著自己坐在付川的自行車去學(xué)校，駛進校門的時候會收獲多少女生艷羨的目光。

打斷這美好幻想的是付川的問話：“哎，鐘多多，你說鐘芷白會接受我嗎？”

鐘多多好似被人迎頭澆了一盆冷水下來，剛才的好心情一掃而光，聳了聳肩酸溜溜地來了一句：“八成不會，我姐可是冰山女王！”

“那你可要幫我?！备洞ㄞD(zhuǎn)過頭來說道。

“幫你有什么好處？”鐘多多給了他一個白眼。

“嗯……”付川在那里思索了一番，“我如果和你姐姐在一起了，以后就是你姐夫了，我會做好多菜，以后每次見到你都會做一桌好吃的招待你。”

“誰要吃你做的菜……”鐘多多撅著嘴嘟囔了一句。

付川咧開嘴笑了笑，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蹬著自行車。

2.

第二天鐘多多坐在路邊等付川的時候，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詹明信搭著話：“你看到昨天那個男生了吧？帥吧，我們學(xué)校校草，叫付川。”

“嗯，看到了，挺不錯的，怎么，小姑娘喜歡他？”

“我是喜歡他啦，”鐘多多耷拉著腦袋，“可他喜歡鐘芷白。”

坦白說起來，有時候鐘多多都會懷疑上天給了她一個叫鐘芷白的姐姐，就是為了證明人生不公的。

相差一年的兩姐妹，鐘芷白有著170cm的完美身材，鐘多多勉勉強強才夠得著160cm的線，比姐姐矮十厘米不說，還比她重了十來斤。

鐘芷白皮膚晶瑩剔透吹彈可破，鐘多多從十三歲開始冒痘到了十六歲不見好轉(zhuǎn)不說反而愈演愈烈；鐘芷白一襲長發(fā)又黑又直，鐘多多頭發(fā)焦黃不說還是自然卷最后索性一剪刀“咔嚓”掉完事；鐘芷白從小就對音樂感興趣談得一手好鋼琴，鐘多多因為唱歌跑調(diào)被老師認(rèn)為故意搗亂音樂課上被趕出來三次。鐘芷白只要一出現(xiàn)立即秒殺一票男生身后粉絲一大堆，鐘多多前十五年一直在男生圈里混把自己也混成了男孩子，十六歲這一年忽然開了竅對付川動了心，暗戀兩個月后付川就求她遞情書給鐘芷白。

鐘多多才不信什么“每個人都是上帝咬了一口的蘋果”這句話，她覺得上帝簡直是把自己這只蘋果啃了個精光，只剩下了蘋果核，所以拿起鐘芷白那個的時候，覺得自己吃飽了所以一口都沒有啃。

鐘芷白若只是在外面是大眾情人也就算了，連在家里都萬千寵愛。小時候她要是喜歡上了一件裙子，一句話也不用說爸媽就會買回來，而鐘多多呢，在超市的玩具區(qū)看上一個電動小汽車，連哭了三天挨了兩頓打才要回來。

拋開這些不說，連上學(xué)這種事爸媽都完全順著她。鐘芷白剛進高中校園第一天，中午回來就在吃飯時輕輕說了句：“我不想在學(xué)校里，我想在家學(xué)鋼琴，可以找個老師專門教我文化課?！卑謰尞?dāng)時對視了一下，而后兩人跑到房間里互相嘀咕了一陣子，之后便點點頭表示同意，驚得鐘多多眼睛差點掉到了米飯里，這樣都可以，她在心里思忖著，順勢轉(zhuǎn)動著腦子把自己的要求提出來“我也不想在學(xué)校，我想去少林寺找個師傅教我武功?！?/p>

“死丫頭腦子有毛病吧，”媽媽伸出手來對著鐘多多的腦門便是一下，“好好準(zhǔn)備中考，考不上一中看我怎么揍你！”

好在鐘多多拼死拼活地掛上了去年一中的錄取分?jǐn)?shù)線，免去了被揍死的命運。

付川也是那所高中的，鐘多多和他是一起打籃球結(jié)識的，后來也結(jié)識了他們籃球隊的一群人，閑暇的時候一起打打籃球吃吃燒烤，也沒人把鐘多多當(dāng)個女孩子看。

有一次打籃球的時候鐘多多扭住了腳，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是付川背著她去學(xué)校醫(yī)療室的，付川當(dāng)時一路小跑著過去，鐘多多在他的背上一顛一顛，不知怎么回事心底就忽然“砰”得一聲，好似炸開了一朵花。

可鐘多多在決定表白之前做了一件極其錯誤的事情，那就是在邀請付川到自己家玩的時候，沒有挑一個鐘芷白不在家的時間。

那天她推開門的時候鐘芷白正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練琴，她穿著一個長款的斜肩白色毛衣，頭發(fā)微微凌亂地垂到腰際，聽到推門聲微微有些錯愕地抬起頭來，便與站在鐘多多身旁的付川四目相對。

兩個月前在鐘多多的心里“砰”得一聲炸開的花，那一刻在付川的心底“砰”得一聲。

3.

一個月后付川來載鐘多多去學(xué)校的時候眉飛色舞：“喂，鐘多多，明天可就一個月了，記得把信交給鐘芷白?！?/p>

“知道啦，”鐘多多在自行車后座大聲喊道，“每天都要搞倒計時，你好煩哎。”

付川兩只手忽然從車把上松開，在風(fēng)中伸直成一條直線，轉(zhuǎn)過頭來沖鐘多多吐了吐舌頭。

“付川！”鐘多多大聲喊道，“你把我摔死可就沒人給你送信了！”

約定好的一個月的時間到了，付川便改走了自己原先上學(xué)的路不再每天繞一大圈來接鐘多多上學(xué)了，鐘多多又開始和以往一樣步行上學(xué)，走到十字路口的詹明信畫畫的地方，也還會停下來和他聊上幾句。

“我沒有把信交給鐘芷白哎，”她吸了吸鼻子說道，“交給她也沒用，她根本就不會在意的，肯定看都不看就扔到垃圾箱里，她從十四歲就開始收情書，理都不會理?！?/p>

“好煩哎，”她揪著自己亂糟糟的短發(fā)嘆氣道。

詹明信放下手中的畫筆，轉(zhuǎn)過頭看向她：“鐘多多，你從喜歡付川之后就變得多愁善感了?！?/p>

“是嗎？”鐘多多吸了吸鼻子，仔細一想，好像也是，不單單是自己變得多愁善感了，在家里看鐘芷白的時候也總會帶著一層莫名其妙的敵意。

詹明信認(rèn)真地點點頭：“這樣可就不可愛了?！?/p>

“我本來就不可愛！”鐘多多心里更加煩躁，撅著嘴喊了一聲，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已經(jīng)快到上課時間，站起來拔腿跑開。

跑了幾步還不忘回過頭來對詹明信喊道：“你根本就不懂！你自己活得好好的，根本就不懂我的不開心！”

詹明信也沒有去辯解，像往常一樣帶著淺淺淡淡的笑，鐘多多覺得心底更加煩悶，拔腿就大步向前跑去。

她與詹明信的相識是她先去搭話的。

詹明信是大半年前出現(xiàn)在這個十字路口的路邊的，腳邊擺著各種各樣的鉛筆顏料給路人畫像，鐘多多每天下午去上學(xué)的時候都能看到他，有時候從家里走的時間早，就蹲在他身旁絮絮叨叨地和他聊會天。

青春期女孩的小心思，總是需要一個可供傾訴的對象，對鐘多多來說，詹明信就是這樣一個存在。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膝蓋上蓋著毯子在畫板上畫畫的時候，她就蹲在他旁邊東一句西一句地自言自語，最最開始的時候只是隨便扯些網(wǎng)上看到的笑話，籃球場上發(fā)生的趣事之類，后來有了少女心事之后，也開始向他傾訴。

心事只是心事，對詹明信倒出來一部分，自己埋在心里一部分，鐘多多買了一面小鏡子，每天晚上完成作業(yè)之后總會對著鏡子傷心一會，討厭自己臉上的每一個部位，討厭肉嘟嘟的鼻子，討厭嘴唇上的痣，討厭鼻梁上的雀斑，討厭單眼皮小眼睛，討厭亂糟糟的眉毛。

亂糟糟的眉毛……鐘多多站起身來去敲鐘芷白的門，進去的時候鐘芷白正盤著兩條腿坐在床上翻鋼琴譜。

“上次你生日，那個追你的宋斌是不是送你一套化妝工具？給我用用?！辩姸喽辔宋亲诱f道。

鐘芷白把手里的書翻完才抬起頭來：“我沒用過，不記得扔哪了，你在柜子里翻翻吧?！?/p>

“噢。”鐘多多點了點頭，在柜子前蹲下去翻了起來。

第二天的籃球場上，鐘多多無外乎又成為了笑柄，正準(zhǔn)備投籃的付川忽然停下來手中的動作，在陽光下瞇著眼睛盯著鐘多多看了整整五秒鐘，而后“哈哈”大笑：“我說你今天怎么這么奇怪呢！原來是眉毛沒有了！”

籃球隊里的幾個人都朝鐘多多看過來，繼而都爆發(fā)出一陣笑聲，若是平時，鐘多多笑笑也就算了，可這一次不知道為何，她的心底涌現(xiàn)出一股莫名的情緒，拔腿就往另外的方向跑了起來。

該怎么形容那種感覺呢？不是什么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大概就像是心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有著一根刺，不知道扎在了哪個地方，但就是覺得隱隱約約地疼。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在意她的想法，沒有人在意她的感受，沒有人在意她的情緒，爸媽不在意，付川不在意，鐘芷白不在意，連詹明信也不在意，這便是鐘多多在奔跑時腦海中一遍遍閃現(xiàn)著的想法。

后來忽然變了天，原本艷陽高照的天空電閃雷鳴起來，然后便有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打下來。鐘多多的籃球鞋從水中踩過，踏出大朵大朵的水花。

4.

她的腳步之所以緩下來是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跑到了平日里與詹明信聊天的那個路口，在暴雨中看過去，詹明信果然在那里，他也沒有帶傘，對這種忽如其來的雨手足無措，坐在椅子上匆匆忙忙地去收拾畫板畫紙。

有很多畫紙被風(fēng)卷了起來，打了個卷之后又重新落在濕漉泥濘的街道上。

因為還在生氣著詹明信的那句“這樣一點都不可愛了”，鐘多多就那樣站在雨中看著他手忙腳亂地收拾，還在心里想著：“真是夠懶的，都這個時候了也不站起來?！?/p>

而后鐘多多看到詹明信把畫板和畫紙顏料放好，他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那幾張畫，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地移動著椅子往那里挪去。

不，鐘多多愣愣地看著，那不是椅子，準(zhǔn)確地說，那是一個輪椅。

詹明信掀起了膝蓋上一直搭著的那條毯子，兩條空蕩蕩的褲腿在風(fēng)雨中飄搖著，鐘多多就那樣站在那里看著，眼淚啪啦啪啦就掉了下來。

后來她走過去幫他去撿，把地上的畫紙一張張撿起來，那些畫紙大概一直壓在后面，鐘多多從來沒有看到過，是同一個女孩子的肖像，女孩子披肩長發(fā)，眼睛大大下巴頜尖尖，古靈精怪的樣子。

很多張都是那個女孩子。鐘多多一邊撿著一邊在心里想著，這一定是詹明信喜歡的人。

鐘多多拿著那些畫紙走到詹明信面前，伸手遞過去：“給你。”

詹明信抬起頭來對她笑了笑，把畫紙接過來放到身后的口袋里，而后發(fā)現(xiàn)鐘多多神色的不對勁問她：“小姑娘怎么了？在學(xué)校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嗎？”

街角的咖啡店在暴雨中如同一個小小的溫暖港灣，很多沒有帶傘的路人匆匆忙忙地鉆了進去，詹明信看鐘多多沒有說話，指了指那里：“我?guī)闳ズ瓤Х群貌缓?？?/p>

“什么叫你帶我，我又不是你女兒?！辩姸喽嗑镏爨洁炝艘痪洌缓笠踩滩蛔⌒Τ雎晛?。

鐘多多走到詹明信身后，推起了他的輪椅大步往前走著——兩人之間有著優(yōu)美的沉默。

——是彼此都知道會有很多話要對對方說的吧。

——這樣每天坐在輪椅上畫畫很辛苦吧？因為體會過更大的艱辛，所以才會不愿意聽我說生活給我的小小的挫折和眼淚吧？畫紙上是喜歡過的女生吧？一定也是很辛苦的那種喜歡吧？我一直都在對你傾訴，卻從未傾聽過你的人生，也一定有很多不一樣的故事吧？那么，都說給我聽吧。

——我希望你勇敢愛笑，我希望你樂觀開朗，我希望你直面人生的不完美，我也希望你能像你希望的那樣美麗聰明被大家喜歡……然而，即使在現(xiàn)實里并不是這樣，鐘多多，你也還是你，你要知道，在時間的流逝里，即使是那些讓人頭疼的小小煩惱，也總有一天都會消失掉，所以，只要你一直是你，這比什么都重要。

5.

雨漸漸停了下來，喝完兩杯咖啡的鐘多多和詹明信從咖啡館里出來，他們在那個十字路口揮手告別，鐘多多看著他搖著輪椅緩緩地融入人群中。

她笑了笑，也邁開腿，大步地往家的方向走去，用手摸了摸書包的一角，付川寫給鐘芷白的情書還在那里。

推開房門的時候看著眼前的情形微微愣了一下，鐘芷白和教她鋼琴的那個人坐在鋼琴前，她的身子是微微側(cè)著的，眼睛閉著正在與他接吻。

“咳……”鐘多多大聲咳嗽了一聲，兩個人慌忙分開，鋼琴老師站起身來看了看手上的腕表：“這節(jié)課就到這里，我先走了。”言罷，便大踏步地從鐘多多身旁走了出去。

鐘芷白不說話，低著頭繼續(xù)練琴，鐘多多把那封信拿在手里遞給她：“給你的信?！?/p>

鐘芷白瞄了一眼，大抵是猜到了是什么信，她緩緩地搖搖頭：“我不要。”

“你看看吧，別人拜托我的，是個很好的男生。”鐘多多補充道。

鐘芷白抬起頭看了她一眼之后，慌忙把視線轉(zhuǎn)開：“我喜歡教我鋼琴的那個人，我會和他在一起?！?/p>

“可是他看起來都有三十歲了哎?！辩姸喽嗥擦似沧臁?/p>

“我喜歡他?！辩娷瓢走€是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重復(fù)道。

鐘多多聳了聳肩，去衛(wèi)生間沖了個澡，而后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沒有去拿小鏡子進行自我折磨和批判，而是躺在床上想著關(guān)于詹明信的故事。

畫上的那個女孩，的確是他很喜歡的一個女孩，但她是對世界有著巨大巨大野心渴望過上光鮮生活的女孩，他只是一個美院窮學(xué)生。

她自然是不會答應(yīng)他的，他卻做了很多蠢事，早上去她住的地方敲敲門送早餐，在樓下點蠟燭表白，把正在KTV包廂里兼職的她拉出來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她不要到這種地方，畫很多張她的肖像畫送給她……然而所有的這些在女孩的眼里都只是一種打擾。

女孩后來終于如所愿地找了一個有錢的男朋友，她再次警告詹明信不要再來打擾她，然而錢能買到生活，卻未必買得到幸福，詹明信在一個雨夜接到女孩的電話，她在那邊大聲抽泣著向他訴說著如今的痛苦，詹明信聽見那邊人聲噪雜問她在哪里，得知她在酒吧并且喝得醉醺醺之后，在電話這邊安慰她：“你等著我，我去接你，小瑞，別怕，我去接你?！?/p>

他有著一輛摩托車，拉出摩托車便風(fēng)馳電掣地在雨里奔馳著，道路很滑，可見度又很低，轉(zhuǎn)彎的時候不知怎么就竄出來一輛大卡車，迎面撞上了詹明信的摩托車。

他自此失去了兩條腿。

女孩最后還是聽聞了這件事，那時她已與她的男友分手，淚眼盈盈地來看詹明信。

他們是有過一段可以被稱之為戀愛的美好時光的，然而某天，女孩留下一張紙條不告而別，紙條上寫著道歉的話，她告訴詹明信她結(jié)識了一個英國商人，他許諾帶她出國，給她好的生活，她不想拒絕這些。

她結(jié)束了他們之間的故事，可鐘多多知道，詹明信還沉浸在這些往事的悲傷中，而今日咖啡館里他對她的傾訴，也讓她知道，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痊愈，因為傾訴是痊愈的開始。

“每個人都是上帝咬了一口的蘋果，可每個人也都在很努力地生活著呢?！辩姸喽嘣谌沼洷旧蠈懴逻@句話，不過想了想幾秒鐘后又補充上了一句，“不過鐘芷白是完美的蘋果啦，這只完美的蘋果現(xiàn)在還談戀愛了，不知道要怎么跟付川說哎?！?/p>

6.

第二天早上鐘多多剛一走出家門，竟然看到了騎在自行車上的付川，她愣了愣不知道怎么開口的時候付川已經(jīng)對她笑了笑：“多多?！?/p>

他從車籃里拿出一個玩偶遞給她：“昨天是我不好，多多你不要生氣了。”

“我哪有生氣啊?！辩姸喽嘟舆^那個看起來奇形怪狀的玩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走，我們一起去學(xué)校吧。”付川指著自行車后座說道，“我可是專門來接你的呢?！?/p>

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的鐘多多晃悠著兩條腿，心里一邊感到甜蜜一邊又在思忖著要怎么開口跟付川說鐘芷白的事情，希望付川能主動問起來，可今日的付川向變了一個人似的，完全不提鐘芷白的事情。

自行車快要駛到校門口的時候鐘多多終于下定了決心，她從后面拉了拉付川的衣擺：“喂，付川，我姐戀愛了?！?/p>

“嗯?！备洞ɑ剡^頭來看了鐘多多一眼，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

鐘多多聳了聳肩：“?。磕憔瓦@反應(yīng)??？我以為你會痛不欲生痛哭流涕呢？”

“哈哈，”付川大笑了兩聲，“怎么可能！”

鐘多多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說下去，付川也沒有再問，自行車駛進了校門她已經(jīng)從后面跳了下來，與他肩并肩地走著。那天清晨的陽光格外明媚，因得昨天的一場雨空氣也極其清新，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在樓梯的拐角處揮揮手告別各自走向各自的班級，鐘多多中途偷偷回過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付川也正回過頭來。

她的心里像是有一千只蝴蝶在“撲哧”“撲哧”拍著翅膀一樣，走路的時候都輕飄飄的。

接下來的幾周，付川每天都會騎在自行車上出現(xiàn)在鐘多多家門口，見到鐘多多出來就沖她揮揮手：“多多，一起去?！?/p>

他沒有再問過鐘芷白的事情，兩人聊著的，是學(xué)校里的籃球賽，是下個月的月考，是不遠的將來的高考，是想去的城市，想讀的大學(xué)，想要的未來。

鐘多多有一陣子沒見過詹明信，再見到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換了一個發(fā)型，不再是以前頹廢的長發(fā)，而是清爽的短發(fā)，顯得整個人明朗極了。

他還在那里為路人畫畫，見到鐘多多笑著跟她打招呼，后來過了一陣子，鐘多多發(fā)現(xiàn)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經(jīng)常提著餃子來看他，他吃餃子的時候就在一旁溫溫柔柔地注視著他，再后來，詹明信就很開心地告訴鐘多多他和那個女孩子談戀愛了。

鐘多多的心里像是炸開了一朵花，覺得這個世界一點都不像自己前陣子覺得的那樣灰暗，覺得這個世界就像彩虹一樣，折射著五顏六色的讓人幸福的光芒。

某日教鐘芷白鋼琴的那個人又過來了，鐘芷白正巧出門買東西，鐘多多給他開得門。

房間里有暖氣，他脫下了外套，正準(zhǔn)備掛在衣架上的時候，忽然有東西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鐘多多順著那聲音跑過去，蹲在地上撿了起來，那是一個婚戒。

“你結(jié)婚了？”鐘多多皺著眉頭問他。

“你結(jié)婚了是不是？”她的聲音陡然高了幾度，簡直是在向他嘶吼了，房門正好這個時候打開，手里正提著超市購物袋的鐘芷白站在那里，在他點頭的那一瞬間，手里的東西全部都掉在了地上。

她轉(zhuǎn)過身就往外面跑去。

“芷白，芷白?！辩姸喽啻舐暫爸斐鍪钟昧Φ匕唁撉倮蠋熗瞥鋈?，“你滾開?！?/p>

她慌忙追出去，心里萬分焦急，大聲喊著“姐姐”“姐姐”，在喊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鐘多多忽然明白過來，原來在她心里，鐘芷白一直她想要去呵護的姐姐。

平日鐘芷白安穩(wěn)生活著的時候，鐘多多的這種感情從來沒有洋溢出來過，而當(dāng)她看到她的眼淚，她只想沖上去不顧一切地保護她。

世界上總有一些這樣的感情啊，大抵是深入骨髓，所以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然而卻遍布全身，不可阻擋。

7.

鐘芷白并不是那只完美蘋果。

鐘多多是在鐘芷白的病床前才從媽媽的嘴里得知事情的真相的。

那天鐘多多跟在鐘芷白身后跑出去，她找了很多個地方才找到她，她的手里拿著一把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刀子，整個人像一個受傷的小獸一樣嘶吼著，鐘多多喊著她的名字，她卻像不認(rèn)識鐘多多一樣，整個人還在大吼大叫著，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拿著那把刀子在空中胡亂地刺著，鐘多多擔(dān)憂極了，慌忙打了媽媽的電話。

爸媽是帶著救護車一起過來的，訓(xùn)練有素的醫(yī)生在鐘芷白的手臂上打了一針鎮(zhèn)定劑，她才慢慢地安靜下來。

鐘多多從來都不知道鐘芷白有這種病，聽媽媽講完之后她還有些怔神，反應(yīng)不過來的樣子。

亞斯伯格綜合癥，沒有智能障礙的自閉癥，無法與人正常相處溝通，無法判斷出別人的情緒，社交困難，偏執(zhí)興趣狹窄……癥狀嚴(yán)重的時候會有自殺傾向。

“我，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鐘多多怔怔地問道。

“這十來年，芷白有過五次大的發(fā)病，我們都把你送到了你奶奶家，不想讓你看到……總覺得兩個孩子中，要有一個沒有壓力健健康康長大的……”媽媽的眼淚掉了下來，“多多，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我和你爸偏心，對芷白比對你好，什么事都依著她，可多多，芷白這孩子，真的受了太多苦啊……她也知道自己是領(lǐng)養(yǎng)的，那時候我和你爸結(jié)婚幾年都沒有孩子，就領(lǐng)養(yǎng)了她，再后來忽然有了你，我們哪里是不疼你啊，我和你爸心里都愛著你疼著你，只是芷白有這種病，本身就敏感脆弱，我們還是想讓你們都好好長大啊……”

鐘芷白那次在醫(yī)院里住了大半個月的時間，鐘多多每天都去，陪著鐘芷白聊聊天。

有一次她還給鐘芷白看了自己寫著“好想變成鐘芷白”的日子，鐘芷白笑了笑，也摸出了一本日記本，翻到其中一頁，上面寫著“如果可以的話，我最想跟鐘多多交換人生，她有健康快樂的人生，可以耍脾氣交朋友，媽媽跟她說話時什么都不會顧忌，而不像對我，總是小心翼翼的……”

鐘多多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鐘芷白的手。

鐘芷白那場荒謬的戀愛結(jié)束之后，鐘多多又開始想著撮合付川和她，經(jīng)常她會帶付川到自己家玩，故意留給兩人相處的時間，看得出來付川來了之后鐘芷白臉上的笑容明顯多了很多，鐘多多覺得又欣慰又心酸，她找理由出去的時候總是會去詹明信那里，聽他說說他與自己女朋友的趣事，便會覺得心情好了一些，昂首挺胸地往家走。

某次她走到門口，卻正好聽到里面的對話。

“付川，你是什么時候喜歡多多的？”——這是鐘芷白的聲音。

“有一回她把眉毛修壞了，第二天我嘲笑她，她很生氣地跑開了，我那夜一夜都沒有睡，覺得心里很難過，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比看到她難過更讓我難過的事情了，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一直以來我都喜歡著她。”——這是付川的聲音。

“你打算什么時候跟她說啊？”

“等高考結(jié)束吧，”付川笑了笑，“等我們都考上了一個大學(xué)?！?/p>

8.

后來，詹明信與水餃女孩的結(jié)婚典禮上，鐘多多被作為特別嘉賓邀請參加，她還順便帶著自己的男朋友付川和自己的姐姐鐘芷白。

有著十級水平的鐘芷白在儀式后獻上了一曲鋼琴曲，是精心挑選的一首《致青春》。

鐘多多和付川手牽著手，微笑著在下面看著。

青春是什么？

青春就是莫名其妙，就是干傻事，就是愛上不該愛的人。

就是互相嫉妒，只想成為對方，不想變成自己。

就是告別，永不再來，永遠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