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紙書和電書交界的時代,編輯被迫要學習兩種媒體的工作模式,其中有個問題對紙書編輯特別困難,那就是“我要全權控制內容在版面上長成什么樣子”的執(zhí)念,大部分紙書編輯都很難放棄。
對紙版面而言,這件事情是天經地義的,我要它長什么樣,它就要,而且也就會長成什么樣;但在電子屏幕上這卻行不通——你不可能精準規(guī)劃你的內容在屏幕上要長成什么樣,也許你有可能針對一個屏幕完成精準規(guī)劃,但你不可能針對所有屏幕做同樣的事。紙編輯特別難以理解的就是這件事,為什么電子屏幕偉大的高科技,竟然辦不到低科技紙張能做的事?
在紙版面上,如果有缺字,我們就補缺字;如果字壓圖,我們就改邊界。打不出游錫堃的“堃”,王建煊的“煊”嗎?我們就打游錫“方方土”、王建“火宣”,由美編在排版軟件上組合拼字,只要最后印刷版上顯示的是正確的字,前面到底用什么方法完成,根本不重要。
在更早的時代,編輯還會用剪刀糨糊的技巧,把應該出現(xiàn)在完稿紙上的東西,剪剪貼貼,縫縫補補出來。這個精神一直延續(xù)到桌上排版時代都可以一脈相傳沒有誤差。當然專業(yè)排版軟件更“清潔”一點,編輯不用實際拿針筆畫線,或拿相片膠貼圖了。
由于紙張尺寸是死的,因此編輯只要用所有力氣對付最后會印在紙上的印刷版就好。五百年來的編輯的心力都花在這件事上面,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印刷版符合要求,印出來就一定符合所需。這種固定的刺激與反應傳承太久,以致于我們一旦面對新媒材,腦筋就很難轉過來。
最近我參加的一個討論會,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這個電子時代注音符號表示法的討論會,出席的有傳統(tǒng)編輯,也有電子世代的編輯,而大家對注音符號的表示法,也剛好分成兩種意見。一種是延續(xù)紙書時代的想法,注音符號應該用字型直接定死跟著文字一起走;另一種則是現(xiàn)代許多瀏覽器上支持的ruby注音標記法,把字型和注音符號切開分別標記。
維基百科上有個范例,我把截圖貼過來,ruby語法長得像這樣:
每個看到語法的傳統(tǒng)編輯當場就崩潰了,怎么可能這樣寫注音符號的文章?以前排版注音文章,并不需要另外寫注音,字形本來就內建好了,你照普通字排版,只要選了配有注音的字形,注音自然在上面,編輯再花力氣校對一下多音字,換成正確注音即可,并,不,需,要,寫,內,碼。
但對程序人而言,ruby注音標記法才是合理的做法,這種做法是“字形獨立”的,不仰賴某種特定字形才能顯示,任何程序只要支持這種標記法,就可以用任何字形顯示出注音來。
以前我也是傳統(tǒng)編輯派,認為這種注音方式根本不切實際(竟然還要寫內碼?。?。但這幾年下來,我越來越明白“內容與表現(xiàn)分離”的價值。
用字形內建注音,意思就是沒有那種字形,你就顯示不出那種注音,為了要到處都可以顯示,你的文件就得帶著那種字形。而且因為多音字太多,每個多音字你都要額外指定適用的不同字形,所以你不能只帶一套字,你可能要帶兩套甚至三套注音字形,才能滿足一本書的顯示需求(如果不幸你又有明體,又有楷體,那搞不好你得帶上六套字)。
這種做法的原始文字文件上,顯示的“語意”是:這個字用A字形,下個字 B字形,再下面換回A……如果你把文字文件單獨打開,你只知道換了字形,而無法知道是換了哪個讀音(因為讀音只顯示在字形上)。
而ruby注音標記法沒有這樣的問題。單獨解開文字文件,你仍然可以知道哪個字跟著哪個發(fā)音。語意完整,任何字形都可以顯示出正確讀音。它只欠一件事:ruby注音標記法需要的是一個“所見即所得”的編輯器,消除“低打字還要寫注音,甚至還要寫內碼”的誤會。不管任何解決方案,絕對是不可能讓作者、編輯、排版者動手寫注音、寫內碼的。作者只要寫字,注音是編輯器自動產生,然后經由校對修正多音字,最后由程序輸出完整的ruby注音標記文文件。這才會是真正的流程。
這樣的流程其實跟紙書時代并無差別。紙版本的工作邏輯,不需要管文字文件長成什么樣,紙編輯只要確保印出來是正確的注音就行了。但電時代的工作要求,得要往前延伸,要要求到文字文件包含了什么必要的東西??梢詽M足紙版面的解決方案,可能不能滿足電屏幕的顯示需求,而這正是紙電交界的時代,傳統(tǒng)編輯得要轉換的思想。
電書的要求不再是“控制準確的形狀”這件事了(反正你也控制不了),電書的要求是文字文件必須有完整的“結構語意”。更白話說,就是要有完整的結構標記(再白話一點就是你要好好下tag啦)。這件事情是新時代編輯要趕快學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