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永遠是獨立于四季的另一種季節(jié),我就這么無心考究地走了二十五個年頭,回頭看時常感覺走丟了,春秋也漸忘了冬夏。長安的時光都是蒼茫的,吆喝聲也都是清朗的,青磚坦蕩蕩長在城墻上,這一切的細枝末節(jié)讓我在每一個淺夢中都有了牢籠,夢中總念著去去莫遲疑,卻怎么都過不了渭水,西行,西行,大都如風似流,今生怕是都不能強求。也清楚天地從不聽我說什么,歷史也向來輕視它所有的聆聽者,那不如就在這個牢里心安理得唱著歌慢慢完成衰老,是誰曾勸我掙脫,掙脫后呢,也不過是蜉蝣,我所有虛弱的假裝和假裝過后的剖白,都被這個城市一日三摩挲然后深深地埋藏了,從不予評審不予公示不予分享。
我舍不得所有剪掉的頭發(fā)和指甲,舍不得所有卷頁的書本和丟了的鉛筆,舍不得背對著家的方向,走向已有定數(shù)而我全然不知的人生。面對這里,我已然抽不走心,邁不動步,記不住任何一處風景,我相信忘記的種種一定被長安的大記憶留存過然后消化腐蝕,我被舍棄的那幾次傷心也都碎成了看不見的沙粒,浩浩蕩蕩填補了歷史的縫隙,留給長安每一條老街,每一次日落,每一絲我面對或者背對的空氣。
莫名覺得長安就是那個我住過的方正樸拙的院子,我專心和著泥巴,頭頂上就是葡萄架,一根長長的麻繩上晾著剛出水的衣服,濕嗒嗒亮堂堂地懸掛著。下午三點,灰毛的小鳥機靈地在繩子上歇腳,然后撲棱棱地自檐下飛過,空氣里彌漫著奶奶身上的肥皂香味,我困乏地再也挪不動步子,一停就是二十年。那是長安的九十年代末,沒有什么目露兇光的爭奪,沒有現(xiàn)在整日大把的焦灼,那時候啊,從不深談生活,因為我們誰都知道生活的樣子,就像對自己的容貌,照鏡便知,何須多說。而我,也是長大后了才會說:歲月長又長。難怪跨不過渭河,遺忘未果,何以舍得。
這里是冷峻的北方,給不了我多少順從和頷首淺笑當做嫁妝帶給未來,可這兒也有許多青草和鵝黃色的花,有留著長長黑發(fā)的溫柔姑娘,有千萬米以外眺望姑娘的晴云,有著無愛之人渴望被耳語的羞怯和尷尬……長長的鐵軌它能帶每個人進來或遠離,路過的流浪者會看到它卓然獨立、蒼老而清醒,可城外的人看到了盡頭也只有春秋冬夏,誰靜靜在水一方,誰寂然數(shù)著蒹葭,你是看不到也聽不到。我的長安,正在長成一個龐大的樹洞,吞咽著龐大的秘密和苦痛,它招手讓拾荒人生的好孩子來安家,那就來吧,所有偏愛南轅北轍和決心放開牽掛的人啊,都來吧,無涯的寧靜午夜和錯過的故事情節(jié)都等著你來歌頌,然后就著酒緩緩喝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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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王嘉. 暗香時拂徑 客思憶長安——鮑少游其人其藝《國畫家》2013.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