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亞德·吉卜林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英國著名的作家,也是英國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人。他的小說和詩歌創(chuàng)作都得到了世界性的廣泛關(guān)注與贊譽。雖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許多評論者站在殖民主義和后殖民主義的角度,對其作品進行了諸多批判,并將其稱作“反動的帝國主義作家”,但隨著近年來,學(xué)者從純學(xué)術(shù)的角度對吉卜林進行研究的增多,其小說中的文學(xué)審美價值再次得到了人們的肯定。他的更多作品也得到了重視和譯介?!秴擦种畷肥亲骷易罹叽硇院陀绊懥Φ亩唐≌f集。吉卜林在這部小說集中塑造了“狼孩”莫格里這一少年形象。本文從英雄主義情結(jié)、現(xiàn)實意義與人物形象與作者的共通性三方面探討了吉卜林筆下的“狼孩”形象。
一、“狼孩”與浪漫的英雄主義情結(jié)
吉卜林筆下的狼孩莫格里是一個典型的英雄人物。他天資聰穎,自幼年起便有著超越常人的膽量。長大后,憑借著自己的智慧,成為叢林中的王者。莫格里的成長經(jīng)歷向讀者揭示的正是“英雄是怎樣煉成”的過程。傳統(tǒng)觀念中,英雄總是與傳奇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人們從祈禱神明的福佑,到期盼英雄人物的庇護表明了人擺脫外力,依靠自身來主宰命運的渴望。因此,人類關(guān)于現(xiàn)實的普遍本能就是始終把這個世界從根本上看做英雄主義的舞臺。[1]因此,莫格里這一人物形象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人們的英雄主義情結(jié)。
首先,作者通過莫格里在險惡的叢林中求得生存的經(jīng)歷展現(xiàn)了狼孩超越常人的一面。在小說中,吉卜林用大量的筆墨刻畫了狼孩的勇敢和智慧,初步建立起一個理想化的少年英雄形象。父母在叢林中遇到老虎時,驚慌失措地跑回村莊,卻留下了幼小的莫格里。他在夜晚誤打誤撞地爬進了狼窩。當狼爸爸看到他時,“從來還沒有一個這么嬌嫩而露出笑顏的小生命,在夜晚的時候來到狼窩。他抬頭望著狼爸爸的臉笑了”。狼爸狼媽在第一次見到莫格里的時候,便被他的勇敢吸引住了。這也是此后它們冒著巨大的危險收留莫格里的重要原因。此外,在莫格里成長的過程中,面對兇狠的老虎謝爾汗,他總是能夠沉著和自信地應(yīng)對,絲毫沒有半點畏懼。為了解除自己和年邁的頭狼阿克拉的危險,他獨自一人下山從人類那里取來了“紅花”。面對那些與他反目成仇的狼和兇殘的老虎,他用紅花和勇氣震懾了那些躍躍欲試的野獸,拯救了自己和阿克拉的性命。此后,莫格里又殺死了老虎謝爾汗,拯救了自己在村落里的養(yǎng)父母,打敗了白色眼鏡蛇。這些常人無法做到的事情在莫格里身上卻一一實現(xiàn)了。
其次,莫格里的英雄形象不僅在于其超越常人的勇敢和智慧,還在于其對弱者進行庇護的善良和能力。這才是英雄被常人供奉于神龕、頂禮膜拜的本質(zhì)所在。莫格里年幼時需要頭狼阿克拉和狼同胞們的保護,需要黑豹巴西拉和棕熊巴魯?shù)慕陶d,但隨著他慢慢長大,卻逐漸成為這些動物的保護者,甚至也保護了對他友善的人類。并且,他不畏強權(quán),敢于與權(quán)威和不公正的社會秩序進行抗爭,是普通個體的理想化身。在吉卜林的短篇小說描繪的故事情節(jié)里, 有著許許多多的巧合和偶然, 充滿了戲劇性。作者正是通過這些曲折離奇的情節(jié),使莫格里的英雄形象塑造得真實和豐滿。
二、狼孩與時代精神
莫格里的形象反映了當時的時代精神,在他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西方人崇尚的高貴品質(zhì)。莫格里誠實、勇敢、有情義,并崇尚個人奮斗,在他的身上有著西方個人主義思想的影響。同時,從莫格里遵從的“叢林法律”可以看到進化論對他的影響。在吉卜林的《叢林之書》中,“叢林法律”是非常重要的內(nèi)容,它在各個故事中可見,規(guī)定了叢林中的動物的行為方式和生活秩序,是叢林世界欣欣向榮的重要保證。按照法律辦事,莫格里就能獲得庇佑,而違反法律形式,則會導(dǎo)致混亂的出現(xiàn)。莫格里自尊自強,他在成長過程中受到了叢林獸民的愛護,而他也一向秉承“叢林法律”行事,為維持叢林的秩序而奮斗。在性命攸關(guān)的節(jié)骨眼,莫格里偷來了火種,以此嚇退了不守法律的群狼,并痛打老虎,在保全了自己的性命的同時,也傳播了自己的威嚴。在與老虎謝爾汗的斗爭中,莫格里憑借勇氣和智慧成功戰(zhàn)勝老虎,并成為新的叢林之王。他將虎皮用竹釘釘在會議巖上,以此來展示自己的功績。莫格里稱王后,動物們對其既尊重又畏懼。莫格里實現(xiàn)了自己的價值,他通過對叢林獸民的指揮,迎戰(zhàn)兇殘的紅狗,維護了叢林中的秩序。
吉卜林塑造莫格里這個角色,與作家自己的社會理想有著深刻的聯(lián)系。莫格里被塑造成一個優(yōu)秀的殖民地管理者,通過莫格里的引導(dǎo),殖民地才能走向繁榮。吉卜林對印度有著深厚的情感,他熱愛這片土地和生活在其上的土著人。但他對印度社會的愚昧落后和“東方式混亂”痛心疾首,他期望以法律和秩序來歸化這些印度土著,從而將印度引領(lǐng)到他夢想中的康莊大道。但吉卜林自身受到時代的影響,認識具有局限性,他認為印度依靠土著自身的覺醒來建設(shè)一個民主科學(xué)的進步國家是不現(xiàn)實的,唯有通過大英帝國的管理,才是實現(xiàn)這一夢想的途徑。在“叢林故事”中,莫格里就像出生在殖民地的白人一樣,具有先天的優(yōu)勢。叢林中的任何動物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在他的成長過程中,除了狼爸爸和狼媽媽,老熊和黑豹都自覺地保護他,仿佛唯一的目的就是將他培養(yǎng)成叢林中的新王者。而莫格里也不負眾望,成功地殺死威脅叢林秩序的老虎謝爾汗,成為叢林中新的首領(lǐng)。莫格里不僅有強壯的身體,而且有超越獸民的智慧,還具有獸民所少有的仁慈。當他的狼兄弟要向虐待他的村民復(fù)仇的時候,莫格里阻止了它們的行動,即使這些村民貪婪、愚蠢、幼稚可笑。當他將養(yǎng)父養(yǎng)母成功解救之后,也沒有放縱黑豹對村民發(fā)動襲擊。這些細節(jié)都體現(xiàn)了莫格里的仁慈。吉卜林塑造的莫格里仿佛就是為了擔任叢林之王而生的,而叢林中的動物也跟隨莫格里的腳步,維護著叢林的安定與和諧。
三、吉卜林的理想化鏡像
莫格里的經(jīng)歷與作家本身有著眾多的相通之處,不難看出,莫格里的身上,有吉卜林將自己的一些經(jīng)歷映射在他身上的痕跡。吉卜林出生在印度,未滿6歲就和妹妹一起被父母送到了英國。當父母找到了兄妹倆的監(jiān)護人并安置好后就悄悄離開了英國返回印度。這種告別方式刺痛了孩子們脆弱的心,他們覺得自己孤苦無助。加之房東和他們的孩子經(jīng)常毆打吉卜林,而學(xué)校教育使他感到窒息,吉卜林覺得被父母遺棄了。[2]莫格里有著類似的遭遇,他還是個襁褓中的孩子,而父母在老虎到來后忙著逃跑,連孩子都丟下了。在叢林這個陌生環(huán)境中,幸好有母狼拉克莎照看他,并視他如同己出。吉卜林并未將自己的童年陰影加諸于莫格里的身上,而是給了他一個溫暖的家,這也算是對自己失敗的少年時期的補償。不但如此,吉卜林還給莫格里設(shè)置一個村莊中的養(yǎng)母,米蘇阿在莫格里初回村莊就用牛奶面包款待他,并認為他就是自己被老虎叼走的孩子,她的出現(xiàn)補償了莫格里缺少的人類母愛。
莫格里與吉卜林都徘徊于兩種文化之間,有著身份認同的矛盾。吉卜林在印度的成長和工作經(jīng)歷使他對東方印度的古老文化產(chǎn)生了敬重和喜愛。而吉卜林作為英國人,他接受的殖民主義的教育使他認同了自己英國殖民者的身份。這樣,吉卜林就在東西方文化間徘徊,反映在“叢林故事”中,就是莫格里的雙重身份。莫格里在叢林中長大,老熊巴盧、黑豹巴希拉、蟒蛇卡阿、大象海蒂等既是他的老師,又是他的朋友和玩伴。在莫格里的心中,自己就是一頭狼,他遵守“叢林法律”,和狼群一起捕獵,過著快樂的叢林生活。同時,莫格里是人類的后代是毋庸置疑的,這使他對自己的身份產(chǎn)生了迷惑。當他當上叢林之王后,老狼阿克拉提醒他是一個人類而不是狼,這使他非常憤怒,差一點用刀扎到老狼。當老獵人布爾迪阿扛著槍循著狼的足跡進入?yún)擦謺r,狼兄弟們準備獵殺他,“用不了中午,我們就要滾動他的頭骨了!”莫格里急忙尖叫著讓它們回來,“人是不吃人的!”雖然內(nèi)心抗拒自己變成和村民一個樣子,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始終是個人。最了解莫格里的黑豹巴希拉曾評價他:“你屬于叢林,又不屬于叢林。”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莫格里身份的矛盾性。
此外,莫格里與吉卜林還有不少類似的地方。比如,吉卜林在印度的記者工作,在吉卜林的自傳中稱那段時光為“艱苦的七年”,經(jīng)歷了這七年的歷練,吉卜林從成人的視角審視了印度的風(fēng)土人情,為日后的創(chuàng)作積累了豐富的素材。而做記者時的筆耕不輟也提高了他對文字的駕馭能力。莫格里在叢林中的艱苦環(huán)境中長大,他刻苦學(xué)習(xí)叢林中的生存本領(lǐng),使自己具有了超強的適應(yīng)能力。甚至莫格里最后成長為叢林之王,也與吉卜林獲得文學(xué)上的成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由此可見,吉卜林確實將自己的一些經(jīng)歷映射在莫格里的身上,從而創(chuàng)造出這個鮮活的文學(xué)形象。
綜上所述,吉卜林筆下的莫格里在叢林狼群中長大,并具有睿智、勇敢、善良等優(yōu)秀的品質(zhì),在困境中最終成長為叢林中的王者。這一人物的塑造不但充滿浪漫的童話色彩,也具有鮮明的現(xiàn)實指向性,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參考文獻]
[1] [美]威廉·詹姆斯.宗教經(jīng)驗種種[M].尚新建,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
[2] 尹錫南.吉卜林與印度的心物關(guān)聯(lián)及其創(chuàng)作中的“歷史缺席”問題——“殖民與后殖民文學(xué)中的印度書寫”研究[J].南亞研究季刊,20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