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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球

        2014-04-29 00:00:00郭建賢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4年6期

        玻璃球碰到王竹子的腳邊時,王竹子理都沒理。王竹子知道是羊子踢過來的。王竹子穿過一大塊菜地向河堤走來時,王竹子就看到了羊子和偎在羊子懷里的女孩,王竹子認(rèn)出那女孩也是他的學(xué)生,叫小妮。王竹子心里愣怔了一下。這個小妮挺可愛的,一次她把王竹子的教本藏在身后,王竹子問她時,她調(diào)皮地說教本飛了。王竹子想到這兒就想笑。但他忍住沒有看河堤上涼亭里的小妮和羊子。羊子見王竹子老師走近了,突然抱住小妮“啵?!钡赜H起來,一邊親一邊用眼光看王竹子的反應(yīng)。王竹子不理睬羊子的把戲,羊子加大力度,把小妮的腿也往懷里放,小妮羞羞地喊著:“羊子你要死?。 币贿呅⊥靡粯芋@恐地看著王竹子。王竹子漠然地從羊子和小妮跟前經(jīng)過,像是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做戲的羊子失望地把小妮從身上卸下來,失去依靠的小妮差點(diǎn)摔了一個跟頭。

        羊子發(fā)起他的第二輪進(jìn)攻,從口袋里掏出透明閃光的玻璃球,然后把玻璃球踢向王竹子腳邊,玻璃球碰在王竹子的鞋上,王竹子沒理睬,好像那玻璃球是草叢中的一只螞蟻。

        其實(shí)這玻璃球是羊子倒霉的象征。那天羊子上學(xué)時看見兩個小屁孩在彈玻璃球,玻璃球剛好滾在羊子腳下,羊子拾起玻璃球朝天空一扔,然后向兩個小屁孩張開手掌,說:“看,不見了,扔到天上去了?!毖蜃釉趦蓚€小屁孩的驚愕中得意洋洋地走進(jìn)教室。上課時王竹子老師轉(zhuǎn)身在黑板上寫字,羊子掏出玻璃球照王竹子頭上雞窩一樣的謝頂。幾柱光亮如同舞場上的追燈,打在王竹子的謝頂上,打在王竹子頭上不多的頭發(fā)上。同學(xué)們都笑翻了,幾個女生笑得趴在桌子上。轉(zhuǎn)過身的王竹子不知所措,但見噤了聲的同學(xué)們把眼光集中在羊子身上,羊子憋了一嘴的笑,王竹子老師憤怒地讓羊子站起來,把書搬到后排坐下。羊子那時真的傻了,他只是想開個玩笑,誰想得到這樣的惡果。

        現(xiàn)在羊子見王竹子沒理睬他的玻璃球,羊子故意咳嗽著,腳步很響地朝玻璃球走來。羊子上前拾起玻璃球,王竹子老師已沿河堤花園的石徑向前走,一邊走一邊欣賞石徑兩旁的花草。羊子把玻璃球放在腳下,用力把玻璃球往王竹子腳下踢,羊子踢得很準(zhǔn),玻璃球狠狠地碰了王竹子老師的鞋,玻璃球從王竹子老師的鞋上彈到一邊,王竹子老師走到玻璃球邊,踢了一下玻璃球,王竹子老師笑了,羊子也笑了。

        王竹子老師把玻璃球踢到一叢草里,那叢草正在開花,王竹子老師想起一句詩:我打開了一朵花蕾。王竹子老師笑他怎么做起詩來了。王竹子老師很久都不寫詩了。

        羊子笑了,羊子笑是因?yàn)橥踔褡幼⒁獾剿牟A蛄?。王竹子盡管沒有回頭看羊子,但王竹子注意到羊子的玻璃球了。羊子很高興,他回頭拉著小妮的手,說:“王竹子注意我了。”

        小妮嘟著嘴,說:“王老師根本沒注意你。”羊子摔了小妮的手,去撿拾王竹子踢在草叢中的玻璃球。羊子把玻璃球放在衣服上擦了擦,用玻璃球去照王竹子的禿頂,幾柱太陽光線打在王竹子的油膩膩的禿頂上,小妮忍不住吃吃地笑。王竹子聽到笑聲,王竹子根本沒回頭,王竹子聽到小妮說:“別照了,王老師根本不理睬我們了?!?/p>

        王竹子在看河堤花園里的一棵歪脖子樹,王竹子想樹怎么長成這樣子,王竹子想可能是大風(fēng)把樹壓彎了,以后再也長不直了。王竹子突然想到了自己,自己原是一棵筆直的樹,自己兢兢業(yè)業(yè)地教書,還義務(wù)給學(xué)生補(bǔ)課,誰知評職稱時硬生生地輸給了對手。對手書教得不怎么樣,但喜歡給縣領(lǐng)導(dǎo)的公子義務(wù)補(bǔ)課,縣領(lǐng)導(dǎo)感激不盡,對手評職稱時縣領(lǐng)導(dǎo)搭了話,對手上去了,王竹子下來了。以后憑縣領(lǐng)導(dǎo)的一句話,能力平平的對手當(dāng)上了王竹子的領(lǐng)導(dǎo)。

        王竹子想到這兒自嘲地?fù)u了搖頭,王竹子想到從那以后自己成了長不直的歪脖子樹,自己也開始收學(xué)生家長送的禮了。王竹子想到了身后的羊子。羊子那次調(diào)皮搗蛋正是自己生羊子他爸氣的時候。

        羊子他爸賣服裝。那天王竹子和老婆一塊逛到羊子他爸的服裝攤前,老婆看上了一套裙子,穿在身上舍不得脫下來。羊子他爸當(dāng)然認(rèn)識羊子的班主任王竹子,但羊子他爸只是笑瞇瞇地看著王竹子和夫人,說:“很合適,買了吧。”王竹子以為羊子他爸要給打折,但羊子他爸還是要衣服商標(biāo)上的標(biāo)價,王竹子生氣了,不買了。

        那天該羊子倒霉。羊子被王竹子發(fā)配到后排后像走進(jìn)了吵鬧的集市里,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學(xué)習(xí)。羊子想憑自己在年級前十名的成績,王竹子老師肯定會把他換回到前排的。但王竹子老師把他忘了,那以后羊子上課故意用那玻璃球照同學(xué)的臉,故意把玻璃球滾在地上叮當(dāng)響,王竹子不理睬羊子,好像班上沒羊子這個學(xué)生。羊子哪知道王竹子的想法:王竹子想冷落羊子,只要羊子他爸把那套裙子送來,王竹子會換回羊子的座位的。但羊子他爸是個犟人,王竹子也是個犟人?,F(xiàn)在不思學(xué)習(xí)的羊子竟然談起戀愛來了,上課時間竟然拉著小女子來到河堤上逛,王竹子老師搖了搖頭,有點(diǎn)可惜羊子。

        王竹子老師想到這兒時發(fā)現(xiàn)身后沒有羊子和小妮的嬉戲聲了,王竹子向后一看,原來羊子和小妮向他相反的方向跑。兩人繞著河堤花圃里的一棵棵樹捉迷藏,他們像兩顆閃亮的玻璃球,青春的光彩落在那兒,給那兒投下迷人的亮光。奇怪的是,花圃里的幾只白蝴蝶跟著他們飛。王竹子看了一下自己身邊,并沒有白蝴蝶,看來蝴蝶也是追逐青春的。

        王竹子沿河堤花園向前走,河堤邊有一座跨河橋,王竹子過了橋,來到河堤的另一邊。河堤的另一邊有河堤欄桿和花磚鋪的人行道。王竹子在花磚上走了一會兒,王竹子邊走邊想心事。

        王竹子是被老婆趕出來的。上了兩節(jié)課后,王竹子回家休息,王竹子的老婆不讓王竹子消停,又喋喋不休地提起羊子他爸服裝攤上的那件裙子。王竹子都想狠狠心給老婆買下,但想到羊子他爸死活不打折。老婆說王竹子沒本事,別的學(xué)生家長想方設(shè)法給老師送禮,王竹子的學(xué)生家長不給王竹子打折。

        這事說出去也讓人笑話。羊子他爸真是個死腦筋,羊子他爸肯定想不到不打折的后果,想不到他親愛的兒子正在逃學(xué),拉著一個小女子浪費(fèi)青春大好時光。

        王竹子想到這兒時,羊子和小妮也走過跨河橋,嬉鬧著來到他身邊。小妮的一張紅蘋果臉害羞地低著頭,不敢看王竹子,羊子大大咧咧地看王竹子,一副挑釁的摸樣。羊子上到王竹子身邊的一棵樹上,從那棵樹上往下跳,目的是吸引王竹子的眼球。那是新栽的一棵樹,樹上還掛著藥瓶,羊子跳下時樹身震動,藥瓶子掙脫了輸液管,藥瓶子狠狠地砸在花磚上碰碎了,黃黃的藥液灑在花磚上。

        羊子做錯事一樣站在原地,小妮驚恐地捂著眼睛,他們想王竹子老師肯定要狠狠地批他們一頓,誰知王竹子漠然地轉(zhuǎn)過身,爬在欄桿上看河里的水。

        這條河原是條干河,淘沙者在河床上挖下很深的坑,改造河堤的工人用一個個小水泥柱分隔河段?,F(xiàn)在上游的水庫放了水,一段段河床竟蓄滿一池池清亮,河水甚至越過分隔河床的小水泥柱,撲騰出一腔奔流。

        王竹子看水時,羊子和小妮沿原路過了跨河橋,他們來到王竹子的對面,對面的河堤有下到河里的通道,他們沿通道下到離河很近的臺階上。羊子招呼小妮,要和小妮一塊踏著河床的小水泥柱過河,來到王竹子的這面。小妮害怕,羊子罵了一聲膽小鬼,羊子踏在一個小水泥柱上,水打濕了羊子的鞋,羊子還得意地笑,給小妮打著手勢。

        羊子過了三個小水泥柱,羊子踏在了第四個水泥柱上。水嘩嘩地沖著羊子的腳,羊子穩(wěn)穩(wěn)地落在第四個水泥柱上。羊子突發(fā)奇想,要展示一下技藝,羊子向小妮大聲喊:“小妮,看我給你來個金雞獨(dú)立?!毖蜃右恢荒_翹起來,用另一只腳踏在水泥柱上。羊子突然感覺一股水柱沖過來,擊在立著的腳上,羊子的身子在搖晃,羊子“媽呀”喊了一聲,一下跌進(jìn)河水里。

        羊子跌進(jìn)的河床正是淘沙人挖得最深的地方,水大約兩丈多深。羊子在水中絕望地?fù)潋v著,小妮在一邊驚恐地哭喊著,王竹子聽到小妮在喊他,王竹子看見了羊子落水的整個過程,王竹子這時犯了個致命性的錯誤,他看河堤上前后無人,王竹子拔起腳拼命往回跑。

        王竹子往回跑的速度很快,比百米速度還快,王竹子感覺到耳畔“嗖嗖”的風(fēng)聲。

        但王竹子沒跑過網(wǎng)絡(luò),那時河堤上肯定有人,隱在一棵后或一棵花叢后,拍攝了羊子落水死亡的整個過程,王竹子眼睛的前方就是河水,是羊子絕望撲騰的場面,王竹子拔腳就跑的那一瞬在錄像中清晰可見。

        拍攝者把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王竹子看到了,王竹子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王竹子癱在沙發(fā)上,王竹子感覺到自己在下沉,是羊子在水中撲騰的絕望……

        責(zé)任編輯/董曉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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