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代白居易《朱陳村詩》歌詠了徐州豐縣朱陳村的淳樸民風(fēng)，此后，又有畫作《朱陳婚嫁圖》的渲染，朱陳村在宋代被作為一種世外桃源的現(xiàn)實翻版，成為宋人理想的村莊范式和婚姻范式。通過對宋詩中關(guān)于歌詠朱陳的詩歌研究，讀者可以發(fā)現(xiàn)這一理想的婚嫁模式包含著宋人重視世代通婚、中表親、重友情，反對納妾、反對財婚等婚姻觀念。

關(guān)鍵詞： 朱陳婚嫁 宋 婚嫁模式

在今天江蘇省徐州市豐縣趙莊鎮(zhèn)有一個叫做朱陳村的村子，該村有著久遠的歷史和很高的知名度。唐代白居易曾經(jīng)寫《朱陳村詩》曰：

徐州古豐縣，有村曰朱陳。去縣百余里，桑麻青氛氳。機梭聲札札，牛驢走紜紜。女汲澗中水，男采山上薪?？h遠官事少，山深民俗淳。有財不行商，有丁不入軍。家家守村業(yè)，頭白不出門。生為陳村人，死為陳村塵。田中老與幼，相見何欣欣。一村惟兩姓，世世為婚姻。親疏居有族，少長游有君。黃雞與白酒，歡會不隔旬。生者不遠別，嫁娶先近鄰。死者不遠葬，墳?zāi)苟嗬@村。既安生與死，不苦形與神。

可見，這里遠離縣城，環(huán)境優(yōu)美，生活相對封閉，自足而安樂、寧靜而和諧，簡直是桃花源的在現(xiàn)實中的翻版。

宋代，蘇軾在朋友陳季常家中看到一幅圖畫，名為《朱陳村婚嫁圖》，題詩道“聞到一村惟兩姓，不將門戶買崔廬”（《題陳季常蓄〈朱陳村嫁娶圖〉》），指出朱陳村的婚嫁模式是一種在朱陳兩個姓氏之間世代為婚姻，不以崔廬那樣的高門大戶為婚姻追求目標(biāo)。蘇軾所見《朱陳村婚嫁圖》不知作者為誰，《西川名畫錄》記載：趙德元，雍京人。工畫車馬、人物、屋木、山水。天復(fù)中，入蜀，有《朱陳村》及《豐沛盤車》等圖，不知蘇軾所見是不是趙德元所畫之圖。而此后吟詠朱陳村的人很多，朱陳村成為一種理想的村莊模式。例如趙逢看到美麗的和花村就覺得仿佛到了朱陳村，“路入前村認杏花，門前水積半溪沙。風(fēng)流仿佛朱陳俗，白酒黃雞姓兩家?！保ā逗突ù濉罚┲礻惔迦伺c人之間和諧相處，也使朱陳成為一種兄弟相處的模式。王安石《和文淑湓浦見寄》言“相看楚越常千里，不及朱陳似一家”，表達對于親如兄弟的朋友常常分別不能相見的遺憾，還不如朱陳兩姓像一家人一樣相處在一起。不僅如此，朱陳村最突出的一點是獨特的婚嫁模式：“一村惟兩姓，世世為婚姻?！卟贿h別，嫁娶先近鄰”、“聞到一村惟兩姓，不將門戶買崔廬”。伴隨著這些詩作的流傳，這種婚嫁的模式也成為宋人理想中的婚嫁模式。宋代李之儀云“禪寂久因師粲可，婚姻便可繼朱陳”（《和郭功甫贈陳待制致仕二首》）。通過對于宋詩中關(guān)于歌詠朱陳的詩歌研究，讀者可以發(fā)現(xiàn)宋人這一理想的婚嫁模式包含著宋人重視世代通婚、中表親、重友情，反對納妾、反對財婚等婚姻觀念。

朱陳村的婚嫁模式是一種世代為婚姻的模式。我國自古就有兩姓世代通婚的習(xí)俗，在春秋時期，國家處于諸侯割據(jù)的狀態(tài)，諸侯國之間通婚聯(lián)姻是表示友好聯(lián)合的一種重要方式，秦晉兩國的統(tǒng)治者之間，就出現(xiàn)過多次通婚聯(lián)姻的事情。后來“秦晉之好”就成為兩姓世代交好的代稱。在魏晉南北朝與唐代，由于受門閥政治與門第觀念的影響，名門望族為了聲望不肯與庶族聯(lián)姻，所以只在大姓之間聯(lián)姻，故而也多世代通婚。宋代也重視世婚，例如南宋王十朋《回錢氏送定》言：“早同筆硯，雅敦伐木之好。晚結(jié)葭莩，再講通家之好。雖丑崔盧之大族，庶幾王謝之世姻”。并且宋代更加看重的朋友之情，朱陳村的婚嫁模式也包含了這一點。呂頤浩《懷臨濟舊居四首》：“鄉(xiāng)黨吾兄弟，家居孝友風(fēng)。北堂諧力養(yǎng)，南畝幸年豐?；榧拗礻惐龋挥喂荃U同。南枝真可戀，倦翼厭樊籠?！痹谶@首思鄉(xiāng)懷親的詩中，作者把家鄉(xiāng)的深情地回憶家鄉(xiāng)美好的風(fēng)土人情，居家有“孝友”之風(fēng)，生活有豐收之年，朋友如同管仲與鮑叔牙一樣，而婚姻的模式就如同朱陳村一樣。

朱陳婚嫁的模式是一種在深厚交情基礎(chǔ)上的世代為婚姻的模式。因為朱陳村民風(fēng)淳樸，人與人之間親切和睦，交情深厚，一村惟兩姓，世代為婚姻，這種婚姻關(guān)系更加深了彼此的血緣關(guān)系，使得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更為和諧，而婚姻與民風(fēng)的互為促進，使得朱陳村民風(fēng)更加淳樸。而帶著對朱陳村生活模式的向往，其在交情深厚基礎(chǔ)上的婚姻模式也為人向往的稱道。曾幾在《適越留別朱新仲》中記錄下留別的約定“管鮑交朋無變態(tài)，朱陳嫁娶有佳期”，正是在朋友交情上約定兒女們的婚姻。王洋《萬席仰之許酒以詩戲之》云“朱陳繾綣論前契，子婿牽聯(lián)本一宗”，也正點出了這種婚姻模式的特點。陸游《秋日郊居八首》言“兩翁兒女舊論姻，酒擔(dān)羊腔喜色新。不遣交情隔生死，固應(yīng)世好等朱陳”，他懷著喜悅的心情表達對于這一種婚姻模式的贊美。程公許在《除夕立春送侄女歸句氏娣家兄弟甥侄皆會席上》作詩言自己晚輩的婚姻說：“歲除還有歲更新，華發(fā)相看手足親。千古風(fēng)流企王謝，兩家情味匹朱陳?！眲⒖饲f在送女婿做官上任時談?wù)撈鋬号幕橐稣f：“管鮑交三世，朱陳共一村。居■阿承女，獲事太丘孫?！保ā端完惱捎袢曛俣住罚┦籽詢杉业慕磺樯詈瘢渭皟号橐?。樓鑰說：“何羨祖希情好隆，朱陳累世意交通”（《士穎弟作真率會次韻》），強調(diào)朱陳交往的世代性。曾豐說對表兄說：“父祖初深契，兒孫久漸疏。朱陳婚嫁約，還可繼之歟。”（《表兄峽山蕭伯鈞至?xí)弥詺w歟字韻丐詩為別》）希望能在祖輩父輩深厚交情的基礎(chǔ)上，通過婚姻關(guān)系來繼續(xù)鞏固這種關(guān)系。

這種世代為婚姻還表現(xiàn)為一種中表親的婚姻關(guān)系。中表親，也就是俗語所云“親上加親”，一般有三種模式，其一是侄女嫁于姑家，姑母為婆；其二是甥女嫁于舅家，舅母為婆；其三是姨女嫁于姨家，姨母為婆。這種婚姻模式于古有之，但在宋代很盛。蘇洵之女嫁于舅父程浚之子，蘇洵在《自尤》詩中言：“家貧不敢嫁豪貴，恐彼非彼難為親。汝母之兄汝叔舅。求以厥子來結(jié)姻。鄉(xiāng)人婚嫁重母族，雖我不肯將安云。”指明當(dāng)時社會上有與母族聯(lián)姻的風(fēng)氣，于是礙于情分，自己雖然不愿意也不得不將就，足見當(dāng)時的社會風(fēng)氣之重。再如葉適在《夫人薛氏墓志銘》言其婚姻關(guān)系：“胡序少賓夫人曰薛氏，起居舍人徽言之女。二家永嘉望族，世相婚姻，少■與夫人，實內(nèi)外兄弟?！痹偃珀懹蔚那捌奘翘歧藶楸硇置藐P(guān)系。這種婚姻模式為當(dāng)時人所贊賞，袁采就所說：“人之議親，多要因親及親，以示不相忘，此最風(fēng)俗好處。”（《袁采世范·睦親》）王十朋在《聞詩定孫氏》中言：“求婚于世姻之門，夙緣非淺；婦女于通家之好，舊好愈敦。幸無齊鄭之嫌，竊比潘楊之睦。約既前定，言終不渝。伏承令女乃吾家之甥，想不嫌舅氏之??；某男某辱東床之選，固稔知姑女之賢。”曾豐在看時氏家系時想到朱陳村的婚嫁模式，把二者聯(lián)系在一起夸贊說：“百年中表朱陳宅，十世婚姻嫁娶圖。詞翰所形高誼激，子孫其忍舊盟渝。”（《觀故中書舍人張公所書時氏家系》）正是在這種親上加親的錯綜的關(guān)系中，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更加緊密。

朱陳村的婚嫁模式還與當(dāng)是社會納妾的婚姻模式相對立。汪藻聽說有人因為納妾而生病，作詩嘲笑說：“何須天氣水邊新，便好尊前賦洛神。定自中年多作惡，非關(guān)尤物解移人。莫愁阿鶩煩君嫁，且學(xué)西施為我顰。爭似農(nóng)家無一事，從來婚嫁只朱陳?！保ā冻叭速I妾而病二首》）

在宋代社會人們在婚姻中重視金錢，司馬光指出“今世俗之貪鄙者，將娶婦，先問資裝之厚?。粚⒓夼?，先問聘財之多少?！眥1}蔡襄也說：“今之俗，娶其妻，不顧門戶，直求資財?！眥2}陳造的詩歌《財昏》也抨擊當(dāng)時這種重財勢的婚姻傾向。

師昏古所辭，財昏今不恥。傳祀合二姓，古者貴由禮。四德五可外，貨賄亦末爾。民風(fēng)日就頹，舍此爭校彼。媒氏未到眼，聘資問有幾。傾篋指金錢，交券搴租米。東家女未笄，儀矩?zé)o可紀。已聞歸有日，資送耀鄰里。西家女三十，閉戶事麻■。四壁漏風(fēng)霜，行媒無留趾。坐貧失行期，趣富瞢貪鄙。流弊例不免，其源實此起。多約或少酬，暫譽甘長毀。坐令親舊歡，詭譎變狐鬼。何況性習(xí)間，貧富岐臧否。土俗未易挽，人情大不■。悠悠何足道，吾以諗君子。

詩歌稱贊古人在婚姻關(guān)系中重視禮儀，而可時下婚姻卻看中錢財，并不以為，以至于世風(fēng)日下。甚至，五禮儀的富家女子可以帶著不菲的嫁資輕易找到婆家，而勤勞的貧家女子卻往往因為沒有錢而沒有媒人上門提親而錯失正常的婚齡。甚至造成親友的失和與斗爭。

而朱陳村的婚嫁模式正與當(dāng)時社會上重視錢財?shù)幕榧弈Ｊ较鄬αⅰ堎┰谫x朱陳婚嫁圖時說：

生男愿封侯，嫁女在比■。此是古人言，最知天理真。世遠人亦偽，嫁娶來城■。歲序罕聚首，浩渺不計春。當(dāng)其出門時，錯落車百輪。笙簫填孔道，珠翠委泥塵。堂開牡丹屏，盤橫水精鱗。徒取眼前富，未問身后貧。女嬌鮮禮法，薄夫貽所親。民家女及嫁，擇對走。一旦有其家，昕昏如主賓。誰圖朱陳村，宜為堯舜民。

該詩首先指出人們的普遍愿望是希望兒子長大封侯，希望女兒長大能夠出嫁在近處，這樣可以時時看到；次言如果把女兒嫁入城市或者太遠的地方則民風(fēng)虛偽，并且很難“聚首”；然后批判當(dāng)時社會婚姻的不正?，F(xiàn)象，出嫁的豪奢，“當(dāng)其出門時，錯落車百輪。笙簫填孔道，珠翠委泥塵。堂開牡丹屏，盤橫水精鱗”指出這種情況是“徒取眼前富，未問身后貧”，并且指出這樣有錢人家出身的女子，一般不知禮法，鄙視丈夫以及其他親人，所以最后建議娶妻要娶民家女，這樣的好處是“一旦有其家，昕昏如主賓”，這樣建立家庭可以省親相愛，相敬如賓。最后指出朱陳村之人應(yīng)該是堯舜時代之民，自然朱陳村的婚嫁模式應(yīng)該是堯舜時代的婚嫁模式。在這首詩中，可以看到朱陳村的婚嫁模式包含對于淳樸民風(fēng)民俗的肯定。

{1} 司馬光：《司馬氏書儀》卷3，《婚儀上》。

{2} 蔡襄：《福州五戒》，載呂祖謙編：《宋文鑒》卷108。

基金項目：貴州省社會科學(xué)規(guī)劃2013年年度課題《南宋詩歌嬗變的民俗關(guān)照》（課題編號：13GZYB08）

作 者：李黎，文學(xué)博士，貴州財經(jīng)大學(xué)文化傳播學(xué)院副教授 ，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民俗文化與文學(xué)。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