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日，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以5比4的判決結(jié)果，判定“麥卡琴訴聯(lián)邦選舉委員會”一案中的麥卡琴一方勝訴。作為以判例法為原則的國家，“麥案”的判決推翻了現(xiàn)行法律為個人競選捐款設置的總額上限。早在2010年，聯(lián)邦最高法院就曾在“公民聯(lián)盟訴聯(lián)邦選舉委員會”一案中做出了支持公民聯(lián)盟的集體判決，導致了所謂“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在2010年中期選舉和2012年總統(tǒng)大選中大行其道，極大地擾亂了美國政治生態(tài)。如今的“麥案”則也必然波及2014年甚至2016年選舉的周期性走向。

麥卡琴的訴訟

這一具有轉(zhuǎn)折性意義判例中的原告肖恩·麥卡琴，年齡大概在45歲到50歲之間，來自美國南方農(nóng)業(yè)州亞拉巴馬。

成長于深南環(huán)境、立身于能源產(chǎn)業(yè)（麥卡琴的生意在當?shù)匦∮忻麣猓?，麥卡琴幾乎是個天生的共和黨人，在亞拉巴馬當?shù)毓埠忘h圈子內(nèi)十分活躍。在事業(yè)剛剛起步的上個世紀90年代，麥卡琴就不遺余力地為各個層次的共和黨參選人捐款或募款，后來還躋身于亞拉巴馬州杰斐遜縣共和黨執(zhí)行委員會，領銜財政主管。2010年之后，在“公民聯(lián)盟訴聯(lián)邦選舉委員會”一案的影響下，麥卡琴很快組建起了自己的超級行動委員會——“保守行動基金”，以實現(xiàn)對共和黨、特別是“茶黨”候選人更多的財政支持。不過，超級行動委員會方式顯然不能滿足麥卡琴通過捐款實現(xiàn)政治意愿或政策介入的“雄心壯志”。在2011年參加共和黨青年保守派聯(lián)盟的一次活動時，麥卡琴結(jié)識了一位親共和黨的競選財政專家丹·貝克。當麥卡琴毫無保留地向貝克“倒出苦水”時，貝克的意見是或者我們可以通過司法訴訟撬動那些既有的束縛。

2012年大選周期，出于法律的限制，麥卡琴捐出了約3.3萬美元，支持了16位聯(lián)邦層次共和黨參選人，另外的2.5萬美元則捐給了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等外圍組織。按照麥卡琴的設想，他還想再多支持12位共和黨參選人，而且認為針對參選人的捐款額度實在是“杯水車薪”。于是，當年夏天，麥卡琴想起了貝克的大膽建議，將一紙訴狀遞到了哥倫比亞特區(qū)聯(lián)邦地區(qū)法院，狀告聯(lián)邦選舉委員會關于個人捐款總額上限的約束違背了《美國聯(lián)邦憲法》第一修正案中關于保護言論自由的精神，開啟了所謂的司法“斗爭”。頗為戲劇性的是，共和黨全國委員會很快跟進，不但支持麥卡琴的行為，甚至還直接參與到了案件的司法推進之中。

轉(zhuǎn)折性的判決

正是由于共和黨組織的介入，麥卡琴的案子迅速吸引了政界和公共輿論的關注。在提請訴訟三個多月之后，特區(qū)聯(lián)邦地區(qū)法院作出了傾向于聯(lián)邦選舉委員會的判決，認定政府出于防止腐敗目的或考慮有權對個人捐款額度進行限制。對于該判決，麥卡琴和共和黨陣營顯然無法接受，于是麥卡琴本人在2012年10月9日直接將該案告到了聯(lián)邦最高法院。

對于“麥案”的處理，又一次顯露出以約翰·羅伯茨為首席大法官的聯(lián)邦最高法院頗具“司法能動主義”意味的政治手腕。在羅伯茨的主導下，聯(lián)邦最高法院于2013年2月決定接受“麥案”的審理，并最終在一年零兩個月之后做出了支持原告麥卡琴主張的判決。關于判決結(jié)果，多數(shù)派正好是九位大法官中五位由共和黨籍總統(tǒng)提名的人選，而四位少數(shù)派則都是民主黨總統(tǒng)提名的。不可否認，這一判決是羅伯茨法庭又一項沾染著濃厚政黨色彩的爭議決定。

聯(lián)邦高等法院對“麥案”的判決，最簡單地概括，即以后選舉中的個人將可以不再受任何額度限制地向某參選人進行競選捐款。事實上，關于個人競選捐款限制的制度安排，來源自上世紀70年代。國會于1971年通過的《聯(lián)邦選舉競選法案》在1974年的“水門事件”之后得到了嚴厲的修正，設置了在一個自然年中每個個人進行競選捐款的總額上限。1976年，這一制度安排曾在所謂的“巴克萊訴維羅”案中遭遇違憲質(zhì)疑，但并未被推翻。直到在2002年的《兩黨競選改革法案》中才輕微松綁，要求上限數(shù)額應該依據(jù)通貨膨脹情況適當調(diào)整，并將每個自然年的范圍擴展為每兩個自然年。

按照目前制度限制，在2013年和2014年兩年中，個人可以向競選參選人、政黨組織以及其他政治行動委員會總共捐助12.32萬美元，其中4.86萬美元被限制給予參選人，同時在每次選舉中只能給予單一聯(lián)邦職位參選人2600美元捐助。但在“麥案”勝訴之后，在一個435位國會眾議員、33位國會參議員換屆的正常選舉周期中，如果個人自由地向兩黨每位候選人都繼續(xù)捐款2600美元，這樣就達到了原本參選人捐款總額限制的25倍！而且，個人對于兩個主要政黨全國委員會、100個兩黨各州委員會以及名目繁多的各類政治行動委員會的競選捐助，則勢必數(shù)十倍、數(shù)百倍的暴增。

4月2日案件判決宣布后，麥卡琴欣喜若狂，他直言不諱地感嘆“沒想到會那么快”。當被問及會否為更多參選人進行更多捐款時，麥卡琴坦言：“當然！我已經(jīng)開始與一些參選人見面，我會捐助給參選人、政黨以及政治行動委員會”。

金錢政治的本性

“麥案”對于個人捐款總額上限的徹底推翻，不但將直接顛覆美國競選政治的規(guī)則性制度安排，也會更為深遠地塑造美國政治生態(tài)走向。

僅就2014年和2016年兩個競選周期的形勢看，“麥案”的勝訴無疑有利于共和黨陣營，這也是共和黨全國委員會強力支持麥卡琴的邏輯所在。根據(jù)對2012年競選周期捐助數(shù)額最多的1000位個人捐助者的統(tǒng)計，其中90%的捐款流向共和黨陣營的捐款者為580人，而90%令民主黨陣營受益的捐款者為326人，其中差距可見一斑。通常而言，共和黨支持者個人握有更多財富，自然也就具有更高的捐款能力，“麥案”的勝訴則恰好釋放了這種能力。通常認為，2014年競選周期有利于共和黨，而對于2016年競選周期，共和黨也躍躍欲試，在這種背景下，“麥案”的勝訴將極大地提振共和黨獲勝的可能性。不過，民主黨陣營，特別是參議院民主黨領袖早已開始新一輪攻勢，將共和黨人與《福布斯》全球富豪榜名列前茅的科赫兄弟聯(lián)系在一起，呼吁選民不要讓富人通過共和黨掌控國家命脈。這種競選策略或者可以在“麥案”勝訴之后得到更大市場。

相比于總額上限松綁的個人捐款，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這一制度變通方式將可能失去比較優(yōu)勢。只有明確要求捐款一定用于某些助選目的的媒體造勢的“金主”們才會堅持使用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方式。同時，個人直接捐款方式回歸到競選舞臺中心位置后，連接“金主”與政治人物之間的人脈則成為捐款去向的決定性因素。換言之，對于一個初來乍到的政治新手而言，要想得到更多捐款，政黨“大佬”的認同與互動就是重中之重了。這就意味著，作為“大佬”們的政黨領袖和資深人物在競選過程和選后資源分配中掌握極大權勢。權力的個人化傾向加劇，腐敗滋生的土壤也勢必會有所增加。

從美國競選財政改革的發(fā)展歷史上梳理，“麥卡琴訴聯(lián)邦選舉委員會”的判決及其后續(xù)影響可以說是一種赤裸裸的倒退。一般而言，雖然在競選財政改革過程中屢次出現(xiàn)了“問題——改革——新問題——新改革”的螺旋漸進，但基本主線還是制度的自我否定與改良。在金錢與選舉政治具有天然鏈接的“美式民主”環(huán)境下，一個制度被制定，經(jīng)過一段時間運行，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漏洞或變通方式，隨后又出現(xiàn)新的制度安排，然后再有新的變通。這些變通如軟錢、綁并、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等，雖然事實上腐蝕了原有制度，但畢竟是在既有原則基礎上的“鉆空子”。相比之下，“麥案”的勝訴幾乎是推翻了原則，徹底倒退到了1970年之前的狀況，幾近將40年來的眾多改革智慧與制度實踐歸零。不得不說，這是金錢對政治的操縱走向極端的惡性表現(xiàn)。

相比“公民聯(lián)盟訴聯(lián)邦選舉委員會”中的收斂，羅伯茨法庭伸向黨爭政治的手實在是太長了。雖然曾經(jīng)判決支持了奧巴馬醫(yī)改，但“麥案”的勝訴甚至已足以將羅伯茨法庭的司法遺產(chǎn)降至冰點。當然，民主黨陣營也不會坐視不理，新一輪競選財政改革的大幕將徐徐拉開。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麥案”的勝訴幾乎是推翻了原則，徹底倒退到了1970年之前的狀況，幾近將40年來的眾多改革智慧與制度實踐歸零。不得不說，這是金錢對政治的操縱走向極端的惡性表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