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湖 青草

聽說閃電來過

聽說青草在微風(fēng)里走著 走著

就開花了

聽說戀人已老

臉上布滿荒涼的快活

聽說湖水深藍睡姿如同亡魂

堤岸遼闊

聽說幸福可恥

它不會放過你我

七 夕

我穿過暴雨 洪水

穿過戰(zhàn)栗的田野和古老村莊里

仍在深淵中跳舞的月光

到達這一頁

我記下：天地呼嘯 愛恨無邊

記下： 紫葡萄深沉 你的額頭晴朗

陽光飽蘸著淚水刻下古老的誓言

在時光的背面

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仍然怒放

它一直握著一個鐘情的名字，它一直埋藏

一座

微冷的火山

它們都和泥土一起活著，行走 散聚

迷離的種子和星光都聽到過它的呼喚

你也聽到過，親愛者

今天高空傳來滾燙的低語

云彩仍然不老，歡喜的鳥鵲總流連在她唇邊

忙著把無數(shù)神秘的吻帶回，散播到人群中間

我老是回頭看見你 看見你

我孤單的舌尖說不出秋天

第一滴露水的愛情

我一直羞于讓眾人看見我的孤單我把

心跳的這么快 這么慢，等著

斷橋張開迎親的枝葉

等著

離散之手一起牽住丟失的時間

就隔這世上最后一個夜晚，路上最后一道

河灣

總會相見 就會相見——

你再問堂上月老

我來看筆墨里的群峰 群峰上的閃電。

題私訪院

一滴夜露，一粒君王，

閑時來問斬，忙時看大戲。

道罷了早安 故國，晚安

孤園，鐘擺已遁入時間

壁墻已化作欄桿。哦 什么喜劇認(rèn)得

我的肉和骨，多少人間要把玫瑰

推倒重來。要吃土，喊 來人，要吹灰，喊

來風(fēng)。要揮霍這帶血的南瓜藤蔓

請叫黑驢不必蒙眼，陪著青翠山

年年空轉(zhuǎn) 脊背上的星空和磨盤。

初冬 在女山湖遇見一棵棠梨樹

會的

陽光，來拿走我們臉上的金子了

從清晨開始，這個冬季的白晝變的漫長

羞恥。天空不是空的，一次，春風(fēng)里的枝條

冷冷

抽打過我。一次，野火從草木的家譜上抹掉了

所有孤單的姓氏。在磐石的血源里

死去的火山和活躍的星盞是兄弟，那滿山清新的木柴

追逐著明亮的鳥獸，猶如湖水生養(yǎng)出點點輕舟。流年有余

卻只念道：“他的風(fēng)露與薄衣衫?！?/p>

喜鵲登枝

北風(fēng)撞墻喜鵲開腔

老喜鵲在早上叫是被注目的

這 大路上趕路的知曉 他們

一邊用鞭子敲自己 一邊趕路

一邊趕路一邊微笑 他們一溜小跑

不忘托喜鵲行安問好

喜鵲東來叫喳喳 散著步

砍著樹

砍倒一樹寒風(fēng)的淤血

“其實我么歡呼這樣殘酷的好日子”

看那姊妹們在凍爛的窗戶里

一邊梳頭一邊羞澀地張望

奪魂的麥田上盲神正在風(fēng)光地踩踏

喜鵲大大 喜鵲大大

只唱唱不戲耍 一天到晚

問黑白 滿肚泥草滿嘴花

度日如年

只等老地主找到他隱形的銅錢

稻草人摸到裹在燈籠里的辣雀

等鍋灶里的柴火重回牡丹枝頭

開門放入山河 收下風(fēng) 雨 雪

偉大春天

低頭向自己輕聲乞求

我從黑暗中拿酒

劊子手從袖口取出水仙

快 雪

雪，下過了。還沒及時化掉

我穿過公路和田野里的暖陽

回鄉(xiāng)參加一個姑父的葬禮。

我遇到的事是麥苗像穩(wěn)重的雜草

遇到的物是鳥獸舉止非常，個個滿含投奔人世前的

最后憧憬與驚慌。

我們都是被夢嚇大的孩子

一只懸崖上的豬

長著長方形的身體

隨身攜帶的青石豬圈也是

長方形

它的眼神閃動著 破損過的斧頭的桀驁

拒絕同處的我把它注視

它金黃的皮毛沾著些灰塵和水氣 伸手

就能碰到

小心

死亡女神赤足駕臨了嗎

還是財神爺挺露著肚皮？

不要多想不用害怕

把糞便排放去蔚藍大海

把血肉長留在 嘹亮人間

為什么我說的輕薄

——兼致中華兄

遍地黑燕重釋的呢喃

遍地飲者經(jīng)摔鐵打的杯盞

宿敵口中繩索變化有門道

綠粗，黃細，白無

男人要吹牛。怎么辦

女人生下氣和煙 陪上時間

那焐在心底的人世如隕石，焐在舌尖的

長白厚雪沿深喉滾燙而落化

為什么我說出 越來 越輕 越薄

雨或體面的死多么來之不易

“我等待著但知道等待的不再來臨，我熱

愛著

但從沒打算加入他們”。忽然

田野撲涌到我面前，緊抱著烈日的骨灰。

星子泥土一齊碎裂 下落 堆積，河流在刺槐葉縫間

慢慢抬高。它扎進太陽里的根，把死亡不停往外推卸

看上去像是我不停地 往自己身上收集著烏云。只是

人群等待的那?；覊m，還沒降落到水面上。

掌上的雨滴正托住下沉的屋檐。一旦不死的種子

在良宵越過樊籬，我必離開

任由光線折斷 穿透，一行行報廢的身軀。

菜地與看守

——致李榮厚

我該說，是菜園子在烈日下沉默，還是

看守所在烈日下沉默

該說，午后還是子夜，酷熱正如大刑伺候著

但 當(dāng)晚霞凝視，所有囚禁之門都打開了

深井抽送驀涼之水激起的顫動

仿佛人世，所有事物，接上體內(nèi)昏暗的電流

從根到葉 從指頭到心臟

連遠處發(fā)呆的人和公路上逃逸般的車馬

都感受到了

一只紅色蜻蜓的飛翔。它從云端的空難里

已安全著陸。而我們的雙手

要從豇豆角濃郁 高墻坦白的廢墟里騰出

攥緊水龍頭和墨筆，一邊找墑一邊寫下

天地皆有牢獄和紕漏。“誰的心沒有過黑暗的時刻

沒冒過驚險的念頭”。幸虧，微風(fēng)勤吹善和理

日夜磨亮我們頭頂上生銹的鐵絲

而他的菜地健康，皆因遵從這一永不失效的律法

從不羞于向道德彎腰。一切罪惡即懲罰

所有勞動如懺悔。他栽種蔬菜和文字同樣綠色無污染

這工作口感溫良而自由

蘿卜洋柿撐開森嚴(yán)里跳躍的燈盞，

一日三餐頒布枯寂中清亮的救贖。

言行做了我們的口糧

伍月，歡迎村里的敗家子歸鄉(xiāng)

歡迎鐵鍋鏟灰倒扣在地上。瘦子砍草

揮著鐮刀一路追至土地廟前，一陣涼風(fēng)

讓他不由打了個冷顫。胖子栽秧

像泥菩薩磕頭。汗珠和雨水一起逃去野外的池塘

而革命草將它們統(tǒng)統(tǒng)吃掉。革命草又叫水

花生

革命也叫吃掉。所以不識字，有人照樣吞下烈日里的大塊墨汁

一碗墨可以和成一滴血，一滴血還沒取名

就洇潮了命運地圖。在眼下

書房連接著屠宰場，油煙染著香火的窗外

中年垂柳伏岸抄寫光頭經(jīng)，影子練絕食吐出斷續(xù)的毛發(fā)

想吃素不如做個黑暗中的舞蹈家。起碼

門后埋伏著一口水缸，要向那誰學(xué)習(xí)漲潮?，F(xiàn)在，還沒到蘸吐沫

題字的時候?，F(xiàn)在散步的是挑水的，不用

懷疑

開裂的扁擔(dān)幾乎長成了左肩膀。右邊的月

亮呢

則被打呼嚕的人當(dāng)作父親。真正的父親

其實已和他的枕頭從床前離開，像一只鐵燕穿梭在早晨驚愕的人流中

有一條想開了的舌頭，憤怒的煙卷就不需向別人借火

我們張開嘴就會咬住空氣急速的錘子。吃錘子，這也許是空氣留下的唯一笑話

竹床只剩三條腿，但早晚都在，仍有生殖 成全之美。遲早長出來。身體

是新床，羞恥如修辭，時光即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