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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財貓

        2014-04-29 00:00:00陳文秀
        安徽文學(xué) 2014年1期

        作者簡介

        陳文秀,漢族,1968年生于蚌埠市懷遠縣農(nóng)村,初中輟學(xué)務(wù)農(nóng),1998年到異鄉(xiāng)打工,2005年開始發(fā)表散文,近年來嘗試小說寫作?,F(xiàn)在上海經(jīng)營建材。

        劉老實接過王梅遞來的四千塊錢,背起行李準(zhǔn)備離開,卻見他的貓咪黑白跟了上來。

        劉老實蹲下來摸了摸黑白的頭,對王梅和李大全說,這個貓我就不帶走了,這可是招財貓啊,你們要好好待它。

        劉老實走出了自己經(jīng)營幾個月的飯店。幾年來的辛苦,只剩下了這幾千塊錢。王梅還好像救災(zāi)似的,她說看在老鄉(xiāng)面子,要不是她來接手這個店,你劉老實再做下去肯定要欠一屁股債!有苦說不出,劉老實心里堵得難受,不敢回頭。他深怕王梅和李大全看到自己拼命掩飾著的痛苦,覺得那樣很丟人。

        黑白從劉老實的旁邊跟了上來,竄到他的前面,仰起臉看著劉老實的臉,劉老實也看看黑白。黑白從劉老實兩腿之間的縫隙里鉆回來,扭身用力地往劉老實的褲腳上蹭。劉老實往前走,它就再竄到他的前面,從他兩腿中間鉆回來,扭身往他褲腳上蹭。

        劉老實蹲了下來,又來摸黑白的頭。黑白迎合著主人,用力地將頭往他的掌心里蹭。劉老實用低啞的聲音對黑白說,聽話,好好待在這里,你是吉祥物,能保佑主人發(fā)財!我過段時間來看你們。劉老實的聲音哽住了。

        劉老實站起身,繼續(xù)往前走。黑白在后面又跟了一段,主人沒有再回頭。黑白停下來,不再往前跟。它看看劉老實的背影,再扭頭往店里看看。黑白左顧右盼,在地上呆坐了一會兒,才回頭往店里走去。

        “啪”地一聲,李大全沒攔住,那個灰跡斑斑的瓷質(zhì)招財貓被王梅從身后的貨架上扔了下來。

        剛進屋的黑白趕緊縱身一跳,還好,只是尾巴被掃了一下。

        肢體殘破的招財貓?zhí)稍诘厣线€不知好歹地上下?lián)]舞著手臂。黑白顧不得關(guān)注那個招財貓的窘態(tài),自從昨天來了新主人,黑白的命運比地上的家伙也好不了多少。好在黑白是一只活的貓,它可以跑,可以跳,可以躲。

        王梅還在罵罵咧咧:招財招財,招狗屁財?。可庾鲈伊?,還留著這晦氣東西!

        李大全說,你這臭脾氣就不能改一點?等咱能掙到錢了再笑話人家。王梅說,不是吹,劉老實兩口子縮頭縮腦窩窩囊囊的,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黑白的三個貓寶寶在窩里安穩(wěn)地睡著,它們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黑白在它們旁邊躺了下來,惶惶不安地聽著外面的動靜,任憑幾個小東西一起上來拱它的奶子。

        王梅在外面邊收拾邊不停地嘮叨,說她在老家那些年做裁縫、開小飯店、販?zhǔn)卟恕痪褪窍腚x開莊稼地過上城里人的日子嗎?別人都抱著幾畝地不舍得撒手,而他們干脆利索地丟下了土地丟下了讀小學(xué)二年級的女兒,背著行李來到了上海。說他們第二年就把女兒薇薇弄到了身邊,又把她送進了本地的正規(guī)學(xué)?!敝v到接手這個飯店,王梅對著男人說,咱雖然沒發(fā)大財,看看老家來的那些老鄉(xiāng),哪個比我們有闖勁?

        “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越來越近,到了雜貨間的門口。

        這幾個貓怎么辦?是李大全的聲音。

        全扔了!王梅說。

        你這女人就是喜歡利索,劉老實說這可是招財貓啊。

        那他劉老實怎么還砸鍋了?糊涂蛋!店里養(yǎng)貓不像飯店的樣,咱要干就要干出名堂,給他劉老實看看。

        可是,小貓?zhí)。挚蓱z的。劉老實那么當(dāng)寶貝,前腳走咱后腳就扔不合適,總歸也要給他點面子啊。還有薇薇喜歡貓,她要是知道了會怪你心狠的。

        嗯……

        要不這樣吧,等小貓滿月送了人,老貓再扔掉,慢慢來,好嗎?

        “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繞過了雜貨間的小門,往后堂里面去了。一直警覺地瞪著大眼睛、支著耳朵的黑白,這才慢慢地躺了下來。

        都說這個快餐店地勢好,李大全和王梅都很滿意。這條街道兩邊都是樓,樓后面有很多還沒有拆遷改建的民房,每套主房周圍都建滿了供外地人租住的小房。這里雖靠近外環(huán),但人多,都是外地人。飯店坐東向西,左邊是包子鋪、油條油餅店、蛋糕房,右邊是烤鴨店、熟食店、酸菜魚館,酸菜魚旁邊就是菜場的大門。從早到晚,這段街面都氤氳著誘人的霧氣,飄散著撲鼻的香味,吸引著附近或過路的本地人和外地人。

        李大全把家安在了路對面的小區(qū)里,離店里很近,只有兩三分鐘的路程。

        重新開業(yè)這天,放了鞭炮,擺了花籃。新來的老板娘干凈利索,說話也響亮。她賠著笑臉招呼人,手里還能“乒乒乓乓”忙個不停,連走路都能隨手帶掉兩樣活計。王梅拾掇過的地方,馬上干凈敞亮,那個勤雜工趙姐也被帶得像陀螺似的,不敢怠慢??匆娡趺愤^來,黑白就慌忙躲閃,慢了不是被踩著就是挨罵。四十來歲的女人,幾年沒在莊稼地里曬過了,倒也還有幾分滋潤,也很精明。衣著體面的人走進來,王梅滿臉賠笑,向客人推介虎皮肉、特色羊排、紅燒蹄髈等大菜,說得繪聲繪色讓客人垂涎欲滴。民工打扮的人進來,王梅說,我們這里的飯好吃不貴,八塊錢也能吃個飽,有飯有湯還有葷,抵得上大飯店花八十塊。如果是回頭客,王梅能準(zhǔn)確地說出人家上次吃的什么飯菜,喝的什么湯,坐在哪個位置。那客人帶著被格外重視的優(yōu)越感而心花怒放。若遇上來找劉老實外甥要錢的人,王梅先對那人說,店不是他的了。如果對方再多說,王梅兩手叉腰惡鼻子惡眼,非把那個人逼走才算收場。

        王梅像是在拽回一頭拼命往岔路掙的公牛,拼盡了吃奶的勁,總算把飯店生意給扭轉(zhuǎn)回來了。她人消瘦了許多,脾氣卻長了不少。

        黑白也瘦了許多,膽子卻越來越小。

        哺乳期的黑白,以前吃的貓糧沒有了,也沒有人顧得上喂給它別的什么東西吃。黑白的肚子越來越癟,身子越來越輕,幾個貓寶寶越來越貪饞,吮吸的力度也越來越大。黑白被寶寶們吮得心里發(fā)慌,兩排奶子只剩下空空的皮囊,幾乎貼到脊梁骨了。黑白有時候趁沒有客人的時候出來找東西吃,寶寶們也跌跌撞撞地從雜貨間里爬出來找媽媽。老黑白和小黑白,偶爾在廳堂里來個母子歡聚,親昵,戲鬧。一遇見這種情景,王梅就在心里把劉老實的祖宗八代都罵個遍,彎腰捉起三個小家伙,任憑一只頭朝下掙扎,一只被卡著頭在踢騰,在黑白緊張地護送下像下餃子一樣把三個小東西扔進雜貨間。

        劉老實在的時候,黑白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連黑白這個名字,也是劉老實給取的。

        黑白最初與劉老實相遇,是在那個垃圾房前。

        在大上海偏遠的一個角落,一條略顯雜亂的馬路由東向西,越過這段居民區(qū)不遠便戛然而止,被一道圍墻切斷了。路的南邊是矗立著一幢幢氣派樓房的新小區(qū),路北邊則是一片低矮的民房,房屋的間隙還有些交錯的菜畦。這條路,把兩個層次的居民從中間劃分開來。路的盡頭有一個大敞門的垃圾房,那是路兩邊的人公用的地方。垃圾房默默接納著各種廢棄物,也接納著像黑白一樣的流浪者和劉老實一樣的拾荒人。黑白和劉老實,相互好奇、警覺、戒備、試探了一段時間,便慢慢信任了,最后也彼此互相接納了對方。

        撿廢品不是劉老實的主業(yè)。在這貧富交接的地方,劉老實的人力三輪車擺在小區(qū)對面的馬路邊,一塊木板招牌靠在三輪車上,收購廢品兼搬運貨物上樓。劉老實就住在小區(qū)對面的民房里,每天空閑時順便到垃圾房看看,能撿到一些可以換錢的東西。而黑白,也不是生來就流浪。它原本住著高樓大廈,被獨居的老主人寵愛著。老主人辭世,黑白便被老主人的子女們趕了出來,那扇門再也沒有為它打開過。

        劉老實第一次試探著觸摸黑白的時候,它的身上灰蒙蒙的,骯臟不堪。劉老實每天輕聲喚它,喂給它東西吃,慢慢地靠近它,取得了它的信任才敢摸它。后來劉老實和老婆一起幫它洗了澡,才看清它的下半邊臉和肚子以下部位是純白色,從眼睛往上直至脊梁和尾巴全是黑色。黑色黑得純粹,白色白得干凈,一眼望去黑白分明,招人喜愛,劉老實就叫它“黑白”了。

        兩個人和一個貓,彼此融洽地相處著,形成了小區(qū)門口的一道風(fēng)景。大上海的繁華與他們的存在毫無關(guān)系,黑白卻因為干干凈凈安心地躺在劉老實腳邊的紙盒上安睡而感到溫暖,劉老實則會數(shù)著辛苦換來的零碎鈔票,再撫摸著溫柔的黑白而感到開心。他們在這個大城市中彼此安撫,彼此快樂著。

        改變他們生活的,是管劉老實叫舅舅的那個人。

        那天一大早,劉老實剛擺好三輪車,那個男人就來了。那人說,舅舅,實在沒錢還你啊。劉老實說,飯店生意做著,都大半年了,還沒錢?

        舅舅啊,跟您說實話吧,那些錢都被我輸?shù)袅?,我身上除了屁眼就斷圓(元)了,您說怎么辦?劉老實氣得滿臉通紅,在老家時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出來這些年就變成這樣了呢?我和你舅媽可攢了幾年啊,你不能坑我!老婆蘭英也急得差點哭出聲來。外甥趕緊說,別著急,你是我親舅舅,我不會坑你們的,我把店送給你們做吧。我對外能轉(zhuǎn)賣八九萬呢,欠了你六萬多塊錢,你接手就盈利,我可虧大了。劉老實說,我們不會開飯店啊。外甥說,不會不要緊,我來教你們。

        黑白就是從那時被劉老實帶來的。帶黑白和劉老實夫妻來的那個人,只過了兩三天就跑得沒影了。臨走時把店里的事向留下的勤雜工趙姐交代了一番,又要去了劉老實三千塊錢現(xiàn)金。

        劉老實硬著頭皮撐起了飯店。說實在的,是由熟悉店里情況的趙姐撐著。有吃飯的人進來了,蘭英慌得不知所措,往趙姐身后躲閃。趙姐忙著上去招呼客人,倒茶、點餐,再讓蘭英給端上來。后堂的飯菜和湯都是事先做好,分別放在電飯鍋、保溫桶、爐子上熱著的,到用餐時段往外邊發(fā)就行了,劉老實在后面勉強能夠應(yīng)付。讓劉老實心煩的是,經(jīng)常有向他外甥討賬的人找上門來。劉老實拙嘴笨舌,雖然沒有錢往外掏,但會遭到討債人的辱罵,每次劉老實都憋屈得面紅耳赤。

        剛開始還有一些老顧客。趙姐是勤雜工,老顧客們都認識??腿讼矚g老板出來招呼,提點建議,開個玩笑,意思是說我又來你店捧場了。老板再回敬一副笑臉和兩句好話,這頓飯吃得心里就舒服。飯店換老板了,而新老板夫妻倆總是畏畏縮縮誠惶誠恐的樣子,越惶恐越出錯,不是湯撒了,就是筷子掉了。越出錯客人就越?jīng)]好氣,越?jīng)]好氣他們越慌張,人漸漸沒了底氣,生意越來越差了。

        讓劉老實感到有底氣的,只有他的黑白。黑白的窩是一個厚厚的紙箱,里面鋪上了柔軟的舊衣服,擺在后堂那間放雜貨的小房間里。劉老實隔幾天就給黑白稱兩斤散裝的貓糧,從沒間斷過。隔壁包子店的上海老板娘進來串門,夸黑白乖順漂亮,說人家店里都是擺設(shè)的招財貓,你的店里還有個真的招財貓,這可是吉祥物啊。黑白很溫順,常有愛貓的客人喜歡逗黑白,跟大人來就餐的孩子也喜歡跟黑白玩,直到大人連哄帶騙才肯離開。只有在這些時候,劉老實夫妻的臉上才會露出一種被抬高了身價似的憨厚的笑容。

        黑白在店里生下了三個寶貝,也都像媽媽一樣長得黑白分明。小貓生下來只有十來天,劉老實就把新主人帶來了……

        薇薇放學(xué)回來了。黑白一聽到薇薇的聲音,馬上就從窩里欠起身來,迎接著薇薇伸過來的手,把黑白分明的貓頭在小主人手掌心里蹭來蹭去。薇薇兩手捧著貓頭,盯著貓眼,頑皮地把腦袋往貓鼻子上湊了兩下說,黑白,餓了吧?想我了吧?

        王梅把一根散發(fā)著熱氣的烤香腸遞給了她的女兒。薇薇高興地接過來,又把香腸掰碎一點一點地遞給黑白。黑白接過薇薇遞來的香腸,低下頭送到湊過來的小嘴中去。黑白在喂它的孩子的時候,女主人在罵她的孩子,下次別喂它這么好的東西,你媽都沒舍得嘗過,聽到了嗎?王梅又走到雜貨間的門口,對著里面喂孩子的黑白說,小畜生,這么護犢子,你的孩子比我的孩子還精貴?再這樣私心就把你們一塊轟走!薇薇趕忙雙手把住小門,拿眼睛瞪著媽媽,不許轟走!王梅無奈地說,你這個吃里扒外的小白眼狼,還不快點吃完飯回家寫字去!

        對著薇薇離開的背影,隔壁包子店的老板娘搭訕說,老板娘,儂這個小姑娘個子老高,面孔老漂亮咯。王梅說,今年才十五呢,在ST中學(xué)讀書!王梅一句話,把自己的孩子個子高、模樣好、又在當(dāng)?shù)卣?guī)學(xué)校讀書基本上概括了。她害怕上海人把她跟那些就讀外地農(nóng)民工子弟學(xué)校、讀完初中就下來打工的孩子的家長們混在一個檔次上。說這話的時候,王梅的臉上滿滿地洋溢著喜悅和自豪。

        薇薇撅著嘴巴回到屋里,想寫作業(yè)卻寫不下去。今天放學(xué)后開家長會,爸爸在刮豬腳,媽媽在炸獅子頭,都走不開。她也不太希望媽媽去。人家的家長在一起討論孩子的成績,交流怎樣培養(yǎng)孩子的學(xué)習(xí)興趣,向老師提些問題和建議……她的媽媽像傻子一樣坐在那里,簽到本子傳到手里她卻慌得不知道該干嘛。老師跟她講話,她一個勁地點頭賠笑臉,請老師多多幫忙。回到家就訓(xùn)導(dǎo)薇薇要好好學(xué),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又千里迢迢地跑到這里,起早摸黑吃盡苦頭,要錢給你錢,要東西給你買,你一定給老子娘爭口氣……老師有問題打電話找他們,他們就把薇薇痛罵一頓。媽媽說到痛處鼻涕一把淚一把,爸爸覺得媽媽說得在理,也跟著附和。每當(dāng)這時薇薇就低著頭默不作聲。

        周末生意好,王梅前廳后堂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忙碌著,看見黑白娘兒幾個就心煩。黑白機敏地躲避著女主人的呵斥。趙姐在殺魚,黑白趁機狼吞虎咽地吞食著沒來及倒掉的爛魚腸子,邊吞咽邊警覺地聽著外面。黑白對腳步聲很敏感,趙姐跟李大全走近它,它能聽得出來。是王梅的腳步聲,黑白慌忙從垃圾桶逃開,桶壁上還掛著一截魚腸子。

        第二天,黑白走路踉踉蹌蹌,屁股下面的白毛結(jié)成了暗黃色的濕塊,身上臭烘烘的,窩里也臭氣熏天。王梅生氣地說,咱老家里喂貓哪有這么嬌貴?都是被劉老實把它的腸胃給慣壞了!王梅皺著眉頭把黑白母子連窩端了出來,一股腦兒扔到了路對面的大垃圾桶旁邊。幾個被臟污了的貓寶寶仍在黑白胸前撕扯,黑白的屁股往外流著臭水,無力地承受著。

        薇薇做完作業(yè)來到店里,找不到她的貓寶貝們。媽媽說,老貓生病了,不能活了。薇薇找到了路對面,垃圾車正好在收垃圾,黑白的身上被落了一些灰屑。兩個環(huán)衛(wèi)工正端起紙箱準(zhǔn)備往車上放,有一只小貓從紙箱里跌了出來,在地上蠕動。黑白掙扎著哀叫起來。

        不許扔!薇薇連哭帶叫一聲大喊,環(huán)衛(wèi)工驚詫地停下了。薇薇從環(huán)衛(wèi)工手里奪過紙箱,回頭用含滿淚水的眼睛恨恨地瞪了他們一會,抱著紙箱轉(zhuǎn)身往家里跑去。

        王梅回家找女兒吃飯,卻看見薇薇用自己的毛衣把黑白揣在懷里,只露出一雙圓溜溜的貓眼。黑白的身上被洗過,紙箱里換上了干凈的毛巾毯,幾個小貓也被擦干凈在窩里熟睡。桌子上放著半碗水,還有被撕開的膠囊殼兒。王梅的心疼了一下,你這個小冤家啊,這貓比你媽還親啊。薇薇撅著嘴不理她。王梅說,你這不知哪輕哪重的小丫頭,不是你媽在拼命,你在上海會餓死。要這貓能養(yǎng)活你?薇薇說,那你也不能這么狠心啊?說著,淚水從眼眶里滑落下來,滴在衣襟上。王梅呆了,嘆了一口長氣說,好好好,你個小祖宗,好好養(yǎng)著,不扔!先去吃飯去!

        薇薇抱著毛衣里的黑白,跟媽媽來到店里。她沒有吃飯,從抽屜里拿了二十塊錢,到旁邊小超市里買了兩袋牛奶,幾根魚味的火腿腸,再從隔壁買了幾個肉包子,才抱著黑白往家里走去。王梅在身后喊,吃飽了別忘寫作業(yè)哦,明天禮拜一了!

        在薇薇細心照料下,黑白第二天就開始好轉(zhuǎn)了。病好了的黑白又被王梅搬到了店里,她怕在家里耽誤女兒學(xué)習(xí)。王梅想起當(dāng)初把薇薇轉(zhuǎn)來的情景。薇薇在老家本來成績還不錯,爸媽走后,一學(xué)期下來成績下降得厲害。王梅托她遠房親戚的小舅子找到了一個上海的朋友,那上海人跟校長是鄰居,花了一點錢轉(zhuǎn)了幾道彎,把薇薇送進了上海的正規(guī)學(xué)校。都知道上海教學(xué)質(zhì)量好,考大學(xué)分數(shù)線低,王梅做夢都夢見薇薇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他們又在上海買了套房子,老家的人都跑來慶賀……

        這次是爸爸出面跟女兒談判了。李大全說,飯店里不能養(yǎng)這么多貓,要送人。實在舍不得,就把老貓留著,小貓送人。李大全跟女兒講了一些不能留這些貓的道理,而且保證小貓?zhí)艉玫娜思宜?,不會讓它們受罪。薇薇點頭答應(yīng)了。

        王梅也在幫小貓?zhí)暨x主人,遇到本地的婦人或老太太,她就問人家要不要養(yǎng)貓。王梅知道外地人匆忙謀生居無定所,只有上海人才有條件有愛心有閑情逸致養(yǎng)貓。

        又快到吃飯的時段了,門口卻進來兩個穿制服的人。王梅心里驚慌地打著鼓,滿面笑容地迎了上去。對方不理會王梅的笑,冷冰冰地說,衛(wèi)生所的,來檢查一下。王梅滿臉謙卑地笑著,“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地叫著。王梅找不到準(zhǔn)確的稱呼,反正叫領(lǐng)導(dǎo)不會犯錯。他們看到哪里王梅就跟到哪里。到了后堂門口,一只貓寶寶從窩里頑皮地跳了出來,緊接著又跟出來一只,正好走到領(lǐng)導(dǎo)的腳下。

        以夫妻倆的態(tài)度,還有店里收拾得還算干凈,店里幾個人都有健康證,本來沒什么話好說的。可是,就為這小貓又有了話題。兩位領(lǐng)導(dǎo)伸頭往雜貨間里看了看,這些貓是你們養(yǎng)的?王梅支吾著說,是前面老板留下來的。說的再是實話,在這里也只能是借口。領(lǐng)導(dǎo)說,飯店里最講究的就是衛(wèi)生,你們還想邊開飯店邊搞養(yǎng)殖???養(yǎng)這么一大窩!說著坐了下來,從包里往外掏著什么。王梅慌忙道歉,她說請領(lǐng)導(dǎo)放心,她立即把這些貓?zhí)幚淼?。領(lǐng)導(dǎo)掏出的是單據(jù)。王梅苦苦哀求,說開飯店借了很多債,生意虧本,孩子讀書花錢,家里老人生病……還有,咱這是愛心同情心,收養(yǎng)流浪貓,不知道是犯錯誤啊!準(zhǔn)備開單子的領(lǐng)導(dǎo)終于被王梅說動了,表情嚴(yán)肅地說,貓啊狗啊都是病菌的傳播者,這地方不能養(yǎng)!下次再遇見加倍罰!王梅趁機千恩萬謝,生怕稍有怠慢領(lǐng)導(dǎo)再改變主意。

        送走了他們,王梅氣呼呼地往回走。只聽“吱哇”一聲慘叫,王梅嚇得差點跌倒。等她弄明白是自己重重地踩到了一只小貓的時候,老貓黑白閃電般沖了過來,對著她的褲腳連續(xù)抓咬了幾下。王梅怒不可遏,抓起還在抖動著爪子的小貓,順手往門外丟去。送煤的老黑正樂呵呵地把裝滿煤口袋的電三輪向店門口靠了過來,正想著怎么說些讓老板娘高興的話,一個黑影猝不及防地飛到了他的車輪下,等他看清楚時,小貓已經(jīng)成了一片臟污路面的血肉。黑白箭一樣地沖過去,機敏地躲過了車輪,卻沒能救出它的孩子。在黑白的記憶里,它生產(chǎn)過的每一批寶寶,后來的結(jié)局都是被人領(lǐng)養(yǎng)了。這是貓的命運,它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事實。但這種活生生地傷害,黑白卻從沒經(jīng)歷過。黑白上前舔舐著寶寶由于腹部被沉重碾壓而向上翹起的尚且完整的頭,嘴里悲哀地嗚咽著,時而抬起頭躁動不安,好像向路人求助,又好像悲憤欲絕,兩行清液從貓眼里往外流。

        人們一如既往地來往穿梭,沒有人為了它們停下來。老黑習(xí)慣性地討好王梅幾句,解釋完遲到的原因,就開始忙著搬煤口袋。王梅余怒未消,責(zé)怪老黑不該在上客的時間送來,越是人多你越來湊熱鬧,好像顯擺你比人家臉黑似的,下次再這么晚我就換人送了。說著話,在后堂一陣忙活,騰出放煤的地方。

        背著書包剛到門口的薇薇,被眼前的慘狀嚇呆了,捂著臉扭頭往家里跑去……

        薇薇不見了。

        中午沒去找她,因為脫不開身。女兒一時慪氣在外面買點吃的去了學(xué)校,這很正常。王梅和丈夫晚上收拾完店鋪回到家里,卻看見薇薇的屋里空蕩蕩的,沒有人。打電話問老師,老師說李薇薇下午來上課了,放學(xué)也按時走出去的。這孩子平時很聽話,可就是懶得說話,也不太跟本地的同學(xué)交往,你們平時要多跟孩子溝通……后面說的什么,王梅沒興趣聽,急忙掛了。王梅又打電話問了幾個老鄉(xiāng),都說沒看見。想問問同學(xué),李大全這才想起,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薇薇有過哪些要好的同學(xué)。今年讀初二,老師說是關(guān)鍵時刻了。再說,一個女孩在外面實在讓人揪心,更何況女兒已經(jīng)是個漂亮的大姑娘了。兩口子越想越怕。

        自從開了飯店,薇薇的住處離學(xué)校遠了,李大全和王梅更是忙得自顧不暇,從來不管薇薇幾點放學(xué)幾點上學(xué),吃飯、買學(xué)習(xí)用品全都是塞點錢打發(fā)了事。薇薇放學(xué)回來先往店里跑,吃飯、逗貓玩,然后再一個人回家寫作業(yè),看電視,還做什么,夫妻倆真的不知道了。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今天她到底去了哪里?

        王梅和李大全一直在家里哭罵。李大全怪王梅弄死小貓氣跑了薇薇,王梅怪李大全早不該手軟,就該讓劉老實走時一下子端走,或者不讓薇薇知道就該把貓扔掉。王梅哭鼻子抹眼淚又罵遍了劉老實祖宗八代,要把剩下的貓全部扔掉。罵到十二點多鐘,薇薇回來了。王梅看著她一聲不響地洗臉、洗腳、睡覺,也沒敢多問,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薇薇變得少言寡語,除了吃飯、玩貓,從不多在店里待一會,也懶得跟爸媽多說一句話。爸媽跟她說話多了她就煩躁,讓夫妻倆無計可施,但該忙還是忙,生意不能怠慢。兩個貓寶寶陸續(xù)被送了人,也許是為了薇薇,黑白暫時留了下來。

        天漸漸熱了,來往的人們漸漸更換了行裝,換季的蔬果花卉也紛紛上市。街上增添了五顏六色的風(fēng)景,演繹著大城市的繁華,也讓王梅在心里丈量著她的家鄉(xiāng)與這里的差距。迎合著街上的清新怡人,王梅也把飯店的里里外外徹底清理了一下。雜貨間重新收拾了一遍,騰出一些地方留著進啤酒,黑白睡覺的紙箱被扔了出來。

        晚上回到家里,王梅已經(jīng)累得筋疲力盡。夫妻倆算了算賬,幾個月下來,結(jié)余了三萬塊錢。照這樣下去,一年能掙七八萬塊錢,攢兩年再開個大點的……王梅帶著笑意睡著了。

        黑白又懷孕了。王梅恨恨地詛咒:看不出它倒是挺會浪的,不知道啥時又把野種帶回來了,好像有本事似的。除了趙姐得空時喂些剩飯,王梅再也懶得搭理黑白。沒有了窩,黑白在店里直打轉(zhuǎn),不敢到前廳去,怕客人踩著也怕女主人罵它。黑白有時候睡在凳子上,有時候睡在爐子旁,再也找不到安身的地方。黑白睡到哪里都提心吊膽,只要聽見王梅的說話聲或腳步聲馬上起身逃離。剛開始逃跑的速度還很敏捷,后來身子就越來越笨重了。趙姐找了個小點的紙箱,從側(cè)面剪個出入的洞,塞進了櫥柜的下面,黑白暫時安穩(wěn)了。

        安穩(wěn)了的黑白卻經(jīng)常被饑餓折磨。有客人的時候它不敢去覓食,后堂的東西看管得緊,它更不敢偷嘴,用剩的肉食馬上放進冰箱,晚上所有的食物都收拾起來,沒有任何可吃的東西。

        這天中午,來了兩個西裝革履的客人,到屋里就點名要吃店里的特色羊排,邊說邊夸,好像是來施恩似的。王梅風(fēng)一樣地刮過來,給客人倒好茶,就轉(zhuǎn)身去準(zhǔn)備。客人先拿出自帶的烤魚片,邊吃邊聊邊等待。黑白不知道啥時蹲在桌子下面,眼巴巴地看著客人把魚片往嘴里送,眼神里充滿了乞憐。那個衣著闊綽的客人瞅了一眼黑白,臉上出現(xiàn)了一種仁慈,救苦救難似的拿了一小塊喂給黑白。黑白張開嘴欠起前爪去接應(yīng),卻吞到了客人的手指,只聽客人“啊”的叫了一聲。

        王梅聞聲跑了出來,看見她的貴客捧著手指在那里齜牙咧嘴,食指上有一點點鮮血滲了出來,刮傷了一點皮肉。同行的人見狀大驚失色,趕緊說,老板,快去打防疫針!那貴客好像猛然醒悟,急忙往門外跑,邊跑邊說,醫(yī)院,醫(yī)院!醫(yī)院在哪里?

        王梅驚呆了,李大全也急忙從后面跑了出來。黑白還在舔舐著嘴唇,意猶未盡。王梅飛起一腳,黑白逃竄得快,只踢到了后腿。趙姐見狀連忙過來阻攔說,老板娘,貓咪帶肚子了,不能打,打掉了崽是要人來償還的。忽然覺得說漏了嘴,趙姐趕緊停住了。王梅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正準(zhǔn)備遷怒于丈夫,那個客人進來大吼,你們還跟沒事似的,快把人送醫(yī)院啊?沒找到醫(yī)院的那位貴客也捧著手進來了。王梅跟丈夫、趙姐面面相覷。還是王梅轉(zhuǎn)彎快,滿臉賠笑說先吃了飯再說,我給你端羊排去,早準(zhǔn)備好了,今兒個免費。客人把眼一瞪,你以為我們沒吃過飯啊?究竟是人重要還是錢重要,你自己想去!隨行的那人也跟著說,不然就打110!王梅沒轍了。王梅說,我們正忙,給你兩百塊錢,你們有車,自己去醫(yī)院行嗎?實在對不起你們了。

        王梅知道理虧,警察來了還是要幫人家治療。她心里說,以前鄉(xiāng)下那些討飯的,哪個腳后跟不都被狗啃得像爛梨一樣?抓把草灰撒上了事,就沒見一個去打針的。大城市里的人都精貴,她不敢說別的,只好忍痛割愛愿意出兩百塊錢??墒侨思也灰啦火?,你當(dāng)我是來訛詐你兩百塊錢的?就是我自己家貓咬的我也要去醫(yī)院。隨行的人說,你知道他身價值多少錢嗎?王梅說,老板有錢,就當(dāng)是可憐我們做小生意的吧。那老板說,天下需要可憐的人多了去了,總歸要講個理由吧?王梅說不過人家,只好塞給李大全五百塊錢帶他們?nèi)メt(yī)院。李大全嫌少,王梅使了個眼色,把他推出門去。

        過了一會,幾個人開車又回來了。李大全說,錢不夠,得一千五。李大全說,醫(yī)生說貓要捉老鼠,比狗的毒性還要大,要打什么血清,還有什么蛋白,不打就要簽字,以后有麻煩與醫(yī)院無關(guān)。王梅說,那你簽???李大全說,我愿意簽,這個老板不愿意啊。真是豆腐掉到灰窩里,吹不得也拍不得,扔了又舍不得,王梅惱得差點欲哭無淚。幾經(jīng)哀求,又加上別人的勸說,王梅又添了五百塊錢,那兩個人才開車走了。走時還氣惱地說,飯沒吃成還要賠進去五百塊,今天真是倒霉!

        王梅僵在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回來,麻利地解掉圍裙袖套,怒氣沖沖地出去了。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招數(shù),王梅把一千塊錢又完完整整地拿回來了。

        黑白躲在紙箱里睡覺,王梅雙手把它捉了出來,塞進一個紙箱里,再用膠布捆扎。黑白預(yù)感到事情不妙,拼命從里面掙了出來逃回窩里。王梅火了,喊來李大全和趙姐幫忙。王梅遞給趙姐一個蛇皮袋,讓她撐著,李大全堵在后堂門口。王梅把黑白硬從窩里拽了出來,拎著前爪往口袋里按,邊按邊說,長能耐了啊你,連人肉也能吃了,再留著你就敢吃老娘了!黑白還在掙扎,隆起的肚皮上兩排乳房已經(jīng)微微凸起,左右翻騰、扭動、掙扎著,像枸杞子似的奶頭周圍都泛著紅暈。趙姐看得真切,忍不住把臉扭向了一邊。

        王梅親自駕著進貨用的電動三輪車,把裝著黑白的蛇皮袋載了幾里路遠才停下,解開袋子口,黑白“嗖”地一下竄進了路邊的樹叢中。

        得知貓走丟了,薇薇只是難受了幾天,就過去了。店里的生意照舊紅火,晚上數(shù)錢,是王梅最快樂的事,一天的勞累都被錢給趕走了。沒有煩惱事,王梅心里太平了。可是沒太平幾天,學(xué)校通知,說外籍學(xué)生不能在上海參加高考了。本來的一線希望,就是考行知、求真等私立高中,這些學(xué)校面向全國招生,不要上海戶籍,但是要多交五萬塊錢贊助費,到時候直接能在上??即髮W(xué)。當(dāng)時問得清清楚楚的,遠房親戚說過,親戚的小舅子說過,小舅子的朋友說過,那個校長也親口說過。別說五萬,就是十萬,到時候找她姑她姨她舅舅,哪個能說不借?天啊,誰知道這政策說變就變,就這一條路也給封死了。王梅跑去找老師說理,老師也愛莫能助,說這是上邊的政策,沒辦法。以李薇薇的成績,就算不回去恐怕也很難考上私立高中,你們還是想辦法把她轉(zhuǎn)回去吧,離中考還有一年多時間,還來得及。

        在上海讀了五六年,又要送回去,孩子心里受不了,大人在父老鄉(xiāng)親跟前也沒面子。再說,雙方老人年紀(jì)大了,也管不好薇薇的學(xué)習(xí)和生活。這邊生意也撒不開手,夫妻倆一個都不能缺,左右都讓人揪心。王梅心里不得安寧了,可是她也沒有本事改變這個事實,臉上漸漸少了些豪邁,添了些愁容。李大全安慰她說,暫時想再多也沒用,到放暑假再說吧,回老家總會有辦法的。

        早晨打開店門,王梅發(fā)現(xiàn)后堂地上好像有貓的爪印,是新的。王梅在后堂一陣翻找,沒見到動靜,她從櫥柜下面把黑白睡過覺的紙箱給掏了出來。感覺里面好像有東西,拿到亮光處一看,嚇得像觸電一般把紙箱扔了好遠。趙姐忙撿起來一看,幾個小貓的頭擠在一起,像大的蒜頭一般大小,血淋淋毛茸茸的,有的還睜著眼睛,身子全沒了,頭的下端血肉模糊,都是鮮血,像是夜里剛生出來又剛吃掉的。趙姐皺起了眉頭,捂著嘴巴干嘔起來。還是李大全膽子大,把紙箱扔到了馬路對面的垃圾桶里,回來用洗手液把手洗了又洗。

        趙姐說,都說人老疼兒,貓老吃兒,這是古話。這個老貓,到底是老迂了,是挨整迂了,還是餓迂了?唉,不能再讓它回來了。

        王梅滿臉沮喪,有氣無力地說,這是個妖孽,看樣子是纏定了咱家,甩不掉它了。王梅重新打起精神,滿屋子里到處搜索,也沒找到黑白的蹤影。從那以后,王梅每晚都把所有的門、窗、下水道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才關(guān)門回家。

        快放暑假的時候,李大全回了趟老家,到鄉(xiāng)里的初中找了校長,給薇薇辦了轉(zhuǎn)學(xué)的相關(guān)事宜。又和鎮(zhèn)上在高中教書的熟人打了招呼,做了些鋪墊,以便薇薇到時候上學(xué)不會讓人感到意外。李大全安排好薇薇的事情,回到了家里。曾經(jīng)在村里榮耀一時的瓦房,現(xiàn)在是那么破舊、低矮、沒落。房前屋后雜草叢生,連通往茅廁的小路都不見了。曾經(jīng)強壯過的老人,如今也以像這老房子一樣的速度在衰敗,不知道還能歷經(jīng)多少次風(fēng)雨,說不定哪一天會轟然倒塌,這里會只剩下一片廢墟……

        李大全背著手,一個人順著田間小道,到自家原先的責(zé)任田里轉(zhuǎn)了一遍。

        一人多高的玉米整齊地排列在他曾經(jīng)耕種過的地里,碧綠的葉子在風(fēng)的吹拂下“刷啦啦”地作響,像一排排等待檢閱的士兵。低矮的花生也不示弱,借助這濕熱的季節(jié)向上瘋長著,顯露出一派昂揚的生機。遠處還有黃豆、芝麻、棉花……李大全佇立在翻滾的綠海中,一切都是那么親切,那么熟悉。好幾年了,除了春節(jié),他從沒有在這個季節(jié)回來過。他彎下腰去,薅去了玉米畦上的兩棵雜草,猛然想起,這是王三家的玉米,不是自己種的了。李大全蹲下來用手捋著心愛的莊稼,好像撫摸著自己失散已久的孩子,而孩子卻因不認識他而往后躲閃了。李大全鼻子一酸,淚水溢出了眼眶。

        在妻子的不斷催促下,這個中年漢子帶著滿腹的惆悵,依依不舍地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店里只有趙姐一個人在??匆娏死畲笕?,趙姐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說,你家薇薇有點事,你回家看看吧。

        到了家里,李大全看見老婆趴在床上哭,女兒坐在凳子上哭,不是一般的哭,兩個人都哭腫了眼睛。王梅說,你自己跟你爸爸說!薇薇哭著大聲叫嚷,大不了我去死,就不會給你們丟臉了!你們只知道顧你們的臉,有誰顧我?要我來上海念書,我在老家沒學(xué)過英語,沒學(xué)過做操,我沒別人聰明,沒有別人家里條件好,我怕人家笑話!人家回家都有爸媽教,你們誰管過我?我有多憋屈,你們知道嗎?你們就知道掙錢掙錢,就好像我是你們的累贅,塞到學(xué)校就省事了!我去死,我早活夠了!爸爸,省得給你丟臉了!說著就要開門往外跑,被李大全一把抱住了。王梅哭得渾身不停地哆嗦,沖著一頭霧水的丈夫說,你這個寶貝閨女,她懷上野種了!

        最先知道的是趙姐。早晨王梅進貨去了,薇薇來到店里,眼圈紅紅的,對趙姐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趙姐說,有什么事就跟我說吧,回頭我再跟你媽媽說。薇薇啜泣著說,阿姨,我懷孕了!我媽媽會把我打死的!說著大哭起來。趙姐嚇得抽了口冷氣,仔細打量這個孩子,才發(fā)現(xiàn)她的胸脯完全不像個十幾歲的孩子,還有她的腰身……薇薇還在哭訴,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不敢跟我媽說,她會打死我的。阿姨,你幫幫我吧。

        趙姐稍微平靜了點,痛惜地安撫薇薇說,傻孩子,這事哪能瞞得掉啊,越瞞越糟。你先去家里躲一下,我來對你媽媽說。事到如今,怕也怕不掉啊。

        王梅像發(fā)了瘋的母獅子一樣,從門后面抄起搓板劈頭蓋臉地往薇薇身上砸去,被緊隨其后的趙姐沖上前去護住了,一把將搓板奪了過來。趙姐說,孩子還小,不懂事,你這樣也解決不了問題???還是趕快想個法子吧。

        王梅發(fā)瘋似地揪自己的頭發(fā),打自己的臉,說自己瞎了狗眼,竟然沒看出來。其實也難怪她,每天忙得暈頭轉(zhuǎn)向,沒跟薇薇打過多少照面。薇薇天生發(fā)育得早,身子胖,校服也寬松,不留意看不出來。再者說,一個小姑娘家,誰會往那上去留缺德心眼呢?軟下來的王梅低聲下氣地對趙姐說,好姐姐,你千萬別往外說啊,我們可丟不起這個人啊,不然我就沒法活了,姐姐,我求求你了!趙姐說,薇薇也像我的孩子一樣,先想辦法幫幫孩子吧,我做人,你一百個放心!

        王梅帶著薇薇去了醫(yī)院。現(xiàn)在不是追究前因后果的時候,孩子懷在薇薇身上,多留一天就多一天威脅,像定時炸彈一樣讓夫婦倆坐臥不寧。一路上,王梅不敢抬頭看人,好像她的臉上貼了標(biāo)簽,路上的人都在盯著她看。她恨不得能挖個通往醫(yī)院的地道,她和薇薇從這個地道偷偷地走到醫(yī)院去。到了醫(yī)院,看到那些穿白大褂表情莊嚴(yán)的醫(yī)生,王梅幾十年來修煉的本事,當(dāng)時連一點點也拿不出了,她覺得哪怕是劉老實的老婆蘭英,那時都比她高貴出多少倍。王梅像個犯了大罪的犯人,低眉順眼垂頭喪氣,腦袋嗡嗡作響。她領(lǐng)著薇薇低聲下氣地到處咨詢,找到婦產(chǎn)科,醫(yī)生通過檢查和詢問,診斷出薇薇已經(jīng)七個月的身孕了。王梅說,八個月了也不能要,一定要打掉!醫(yī)生看了她一眼說,怎么不早來?這已經(jīng)是個活生生的生命了,我們可不敢犯法,不行你就換家醫(yī)院吧。

        連續(xù)跑了三家大醫(yī)院,都是這個說法:上邊有規(guī)定,超過六個月就不給做引產(chǎn)手術(shù)了,不然就是殺人害命。有一個年紀(jì)大點的醫(yī)生好心提醒她,現(xiàn)在的孩子身子骨嬌氣,都這樣了,花費得上萬塊不說,萬一手術(shù)有點差錯,也許小姑娘一輩子就不能生育了。王梅的腦袋徹底地懵了。她搞不明白,原來鄉(xiāng)下計劃生育到處抓孕婦引產(chǎn),有的八個月了還硬是強行給打掉了,弄得孩子的父親拿刀跟計生委的人拼命。不想要還不給打胎,哪有這個道理?大城市什么都不一樣。她想到了回老家,老家能夠托熟人,也許愿意給薇薇做這個手術(shù)??墒?,回老家,讓那里的人都知道?她王梅寧愿死也不能丟這個人!還有,要是手術(shù)真的把薇薇毀了……

        王梅無精打采地回到家里,迎接她們的就是苦著臉的丈夫。薇薇更是愁眉苦臉不敢吭聲,她此時似乎明白了,自己給這個家?guī)砹酥卮蟮臑?zāi)難,除了沉默,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減輕父母親的痛苦。

        王梅這次認栽了。她知道屎不翻不臭這個道理,就算是通過學(xué)校或者報警,費盡心機能找到那個男孩,結(jié)果又能怎樣呢?大不了人家賠幾個錢。對于她來說,面子現(xiàn)在比錢更重要。經(jīng)過和丈夫、趙姐反復(fù)掂量,最后一致決定,把薇薇養(yǎng)在家里,好在那些老鄉(xiāng)住的都遠,沒人到家里來。對學(xué)校就說轉(zhuǎn)回老家了,到時偷偷地把孩子生下來再處理掉,等平息掉這件事,以后的事再做打算。沒有更好的辦法,走一步算一步吧。

        日子仿佛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只是快餐店里那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老板娘,再也不像往日那樣機靈了。不是兩眼發(fā)直,就是丟三落四,臉上曾有的滋潤也被日子慢慢熬干,變成了暗黃色,添滿了憔悴。

        瓜熟蒂落,薇薇該生產(chǎn)了。

        按照王梅的計劃,不去醫(yī)院,不接觸熟人。趙姐幫忙聯(lián)系了她的老鄉(xiāng)——一個在上海開黑診所的女醫(yī)生。趙姐知根知底,說這個醫(yī)生本領(lǐng)不錯,經(jīng)常給外地人接生,完了也不會有啥是非。

        不幸中的幸運,薇薇順產(chǎn)。生了個小女嬰,粉嘟嘟胖乎乎的。城里住家不跟別人來往,門一關(guān),與世隔絕,人不知鬼不覺。醫(yī)生收拾完東西拿了錢道了喜就走了。王梅把薇薇安頓好,把蠕動著的小生命抱到了自己的房間里,鎖了門。抱孩子的時候,王梅別過臉去……

        最后這一關(guān),就是怎么處理這個孩子了。

        送人?送人就有人知道,說不定傳出去招來報社電視臺的記者呢,現(xiàn)在的記者哪兒有空都能鉆,非要刨到你十八代祖宗不可。只要人活著就有牽扯,或者哪年哪月找上門來認祖歸宗,萬萬不行!

        丟掉?是個女孩,若被人發(fā)現(xiàn)了報案,電視里那些警察破案的手段可高明了,到時候扣上重男輕女的帽子不說,丟孩子還要犯法,弄不好人照樣丟,牢還要去坐。這些事件王梅和丈夫都在電視里看到過,行不通!

        弄死?弄死扔到哪里呢?村東頭王大柱的婆娘,因為親手悶死了第二胎孫女,被查到判了好幾年刑,她連哭帶嚎不還是被銬上帶走了?

        這可比處理那幾個貓難上了一百倍,難得王梅這個精明的女人拍著腦袋祈求蒼天,她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王梅的腦子一會混亂,一會似乎又清醒,一會又亂糟糟的發(fā)懵。想著想著,這個女人忽然靈機一動:去找回那個老貓,也許它能幫上忙。

        王梅這樣想是有她的道理的。以前在老家的時候,隔壁四嫂織著毛衣到自己家串門。四嫂聊到中午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自家的老貓蹲在搖籃里,正好壓在一個多月大孩子的臉上在打呼嚕。四嫂嚎叫著打跑了貪戀熱乎的老貓,掀開蓋在孩子臉上的小毛毯,孩子已經(jīng)頭臉發(fā)青早就沒了氣息……王梅想得很周密,到時候把孩子的頭上臉上弄些貓毛,再當(dāng)成是趙姐的孫女,自己陪趙姐抱去醫(yī)院。教趙姐到醫(yī)院里哭著嚎著,恐怕想抱回來也不給抱回來了……到時候管他誰來查,貓在物證在,誰也不會找出毛病。

        王梅拍了拍被這些設(shè)想撐得發(fā)脹的腦袋,往被子里的小生命瞟了一眼。一種母性的憐愛在這個女人的眼睛里閃爍了一下,通過瞬間復(fù)雜的轉(zhuǎn)換,又迅速地消失了,逐漸變成了一種堅定:立即行動,一刻也不能拖!

        王梅沒用多久就跑到了劉老實接生意的小區(qū)門口。她早就聽人說,那個老貓后來被劉老實送貨時在路邊遇見,放三輪車上帶回去了。老貓現(xiàn)在是殘了是迂了,她沒時間也不想管那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可是現(xiàn)在這件事與自己有關(guān)了,她必須來找它。

        王梅老遠就看見蘭英一個人蹲在地上理紙箱,劉老實不在。看著這個窩囊女人,王梅又想起了那天討要一千塊錢的事來。那天劉老實被她罵得語無倫次面紅耳赤,結(jié)結(jié)巴巴答不出話來。蘭英卻在旁邊委屈地抹眼淚,后來掏出一千塊錢息事寧人。王梅在他們面前多少心里有些愧疚,但是現(xiàn)在她卻賠不出笑臉來,或者,在蘭英和劉老實面前,她永遠都不會也不需要賠笑臉。王梅面無表情地追問蘭英,那個老貓呢?我要找它。這個老實巴交的女人,她驚慌地看看王梅那紅腫的眼睛,如臨大敵,慌忙說劉老實出去了,貓也跟他去了。

        蘭英呆呆地望著王梅的背影,喃喃自語,黑白啊,你又去她那里闖禍了?

        王梅茫然若失地往回走。街邊的樓房商鋪,都變成了了無生趣的灰色。曾經(jīng)仰慕的高樓大廈,都變成了嘲笑自己的一張張怪異的臉。王梅這一刻忽然很想家,想念地里綠油油的莊稼,想念自己家的小院,想念房前屋后覓食的雞鴨,想念院門口的豬圈,想念那些和四嫂一樣織毛衣串門的女人們……走到自家店門口,看見卷閘門拉下來了,丈夫李大全踮著腳在掛一個紙盒做成的牌子,牌子上歪歪扭扭地寫著“轉(zhuǎn)讓”兩個大字。隔著油跡斑斑的衣服,她發(fā)現(xiàn)丈夫的腰身有些弓了,比起種莊稼的時候,她的男人瘦削憔悴了很多。

        回到屋里,王梅的腦子脹得更厲害了。薇薇還在床上躺著,不知道她是睡著了,還是醒著在想心事。屋里一點動靜都沒有,死氣沉沉的讓人窒息。自己的房門,她實在不想打開,在屋里煩躁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像黑白離去前的那段時間一樣,不知道哪里是安心落腳的地方了。王梅忽然覺得,做貓比做人容易得多,如果她能像黑白一樣,一下子竄進樹叢無人追蹤,該多好啊。她忽然想逃離,立即離開這個地方!

        那個小生命,在門被打開的時候驚得抖動了一下,咧開小嘴微弱地哭了出來,像小貓的叫聲,由弱到強。王梅的心咚咚地猛跳了起來,又一次演變了由母性的憐愛迅速到目露兇光的過程。一個枕頭堵住了叫聲,在那發(fā)出聲音的部位,又壓上了兩床厚被子……

        王梅再去劉老實的攤子前時,劉老實的三輪車不在了,蘭英也不在。旁邊修車的師傅告訴她,劉老實要回老家了,上午在醫(yī)院查出了肺癌,兩口子收拾東西去了。劉老實,唉,好人哪!

        王梅呆呆地問,貓呢?修車師傅說,你也別再找那個貓的麻煩了。那個老貓,你上午剛走,就被劉老實的老婆硬塞進蛇皮袋,放三輪車上帶走了。這個女人心軟,邊走還邊抹眼淚呢。

        王梅木樁一樣呆在了那里。

        責(zé)任編輯 李國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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