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竿白”是白菜的一個品種,從前,北京人過著跟隨日月輪轉(zhuǎn)、有時序的生活,到了冬天,家家儲存大白菜?!凹桶住笔瞧渲幸粋€重要的儲存品種,以其味道好,個頭不太大,體形修長如箭竿,故名。
今天的物流發(fā)達,每至冬天,不見得買大白菜,“比屋腌藏以御冬”。人們的生活,已經(jīng)不受天氣時序的左右了。這當(dāng)然不全是好事。
秋末儲藏大白菜,是許多不太老的北方城市人一個溫馨的記憶。現(xiàn)在這種記憶會淡漠。即便是農(nóng)村,交通便利,冬天也不太儲藏大白菜了。從前的京城,冬天儲藏大白菜是一道景象—清道光皇帝有詩曰《晚菘》:“采摘逢秋末,充盤本窖藏。根曾滋雨露,葉久任冰霜。舉筋甘盈齒,加餐液潤腸。誰與知此味,清趣愜周郎?!薄?,即白菜,說明皇帝也吃大白菜,而且喜歡吃;也說明他對大白菜專門了解過、留意過,由此說他像康熙皇帝關(guān)心大米的生產(chǎn)一樣,是在做一種格物的工夫,也可以;皇帝關(guān)心大白菜,大白菜在皇帝的心中不是一件小事兒,天下百姓若秋末能喜滋滋地儲藏大白菜,以御寒冬,這在皇帝看來,應(yīng)該能說明很多問題。
我至今腦海里有一個畫面:少時在鎮(zhèn)上,臨近年節(jié),一般人家趕在年前的臘月二十、二十五兩個集日買菜。稍微貧窮一點的人家,趕在臘月二十八這個特設(shè)的集日買菜,稱“二十八會”。最后在除夕這天的上午,還有一個會,稱“窮人會”,即一般人家都買好了過年的菜,只有最窮的人家才在這一天買菜。
買菜的佝僂著身子,一臉貧寒相地訕笑著或木然地在街上走轉(zhuǎn),一家一家地問,一家一家地磨纏,不急著買。一直磨蹭到快到中午,商家不愿意再等了,大幅度降價才買,其實,多數(shù)也不過是買幾棵大白菜,一把蒜苗之類,但是,因為買到了自己想要的菜,那臉上綻放的喜悅和得意,把臉上一冬天積攢的紅凍瘡仿佛都能撐破了。這臉部表情,讓我一想起來,就內(nèi)心發(fā)顫,不忍回想。
賣大白菜的,也有窮窘之人,也常見這樣的畫面:跟著賣菜的架子車,凍得發(fā)抖的小孩子,一臉木然,或縮著身子,偎依在車旁,等著大人賣完菜回家。有時天上還飄著小雪。后來在網(wǎng)上看到一組名為震撼中國的照片,其中有一個父親蹲在一堆土豆面前,頭上披著棉被,將孩子裹在自己懷里,天上同樣飄著雪花。這情景跟我看到的一樣,令人想起來鼻酸。
白菜在我老家的吃法,非常簡單,不是燴菜,就是做醋熘辣子白菜,其他方式的極少。連生切細絲的都是近些年才有的。關(guān)中人似乎不吃白菜的嫩苗,見苗必移栽,使其長大。不像南方,蔬菜生長容易,所以老有白菜苗吃。
從前因為少肉吃,白菜沒有一點葷腥,在年輕人的嘴里是味道不佳的。白菜在少年時期的消費所占比重過大,所以,以至于很長時間不把它當(dāng)好菜。
在山東曲阜聽說一個軼事:孔子第七十七代嫡孫孔德成,是遺腹子,他的出生讓孔府十分歡喜,嫡母陶氏對他照顧非常仔細,但卻絕不溺愛,孔德成長到十來歲,有一天吃飯時抱怨;怎么老吃白菜。陶氏聽了,就讓他連續(xù)吃了兩個月的白菜!讓他不要忘記孔子所的話:“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
前幾年網(wǎng)上流行偷菜,我是從沒玩兒過,也不會玩兒。但是,由此想起孔子第五十五代孫孔克忠,他家所居住的地方有個菜園,種了許多白菜,經(jīng)常有人偷園中的果菜??卓酥蚁耄翰藞@緊鄰河邊,水深岸陡,這些人深夜來偷菜,萬一掉到河里怎么辦?他專門為那些偷菜的修了一座小橋。那些偷菜的知道了,非常慚愧,再也不來了。